1983年8月12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急躁情绪”辨
高扬
两年来经常参加各级党政领导班子更替的讨论。在大量中青年干部考察材料中,不断出现有“急躁情绪”的记载。开始还不大在意,以为人总不免有这样那样缺点的吧!然而耳闻目睹这种论断越来越多,到最近,“急躁情绪”竟至成了百分之六七十被选拔对象的通病,这就不免引起了我的深思。
“急躁情绪”是人的一种心理状态。它指的是人对某些事、某些人看不惯,不耐烦,因而进行过当的批评、指责的性格表现。在正常的社会政治生活中,某个人表现有“急躁情绪”,确实可以说是一种缺点。要客观存在的事物,符合自己的主观愿望,对不符合者,不满意,强行要求改变,而其要求改变的手段——批评、指责又往往会带来于己不利的后果,因此,情绪急躁历来是崇尚和平与中庸之道的中国人为人之大忌。
然而,准备选拔进领导班子的大多数中青年干部具有的所谓“急躁情绪”,果真是他们的缺点,应该要求今后予以克服吗?
近几年来,国家经济建设事业欣欣向荣,政治生活也出现了团结向上的新气象。但是毋庸讳言,在我们的干部队伍中,甚至各级领导班子中,还有以“不为福始,不为祸先”做行动准则的人,还有“只当和尚不撞钟”的人,还有“遇着困难绕道走”的人,还有一心想“多栽花,少栽刺”的人;至于满口大道理,满腹小算盘的人所在多有,那就不用说了。在领导班子里,如果这样的人成堆,就会该办的事没有办,能办好的事办不好,那里会是“好人不香,坏人不臭”,“有功不赏,有过不罚”,恰似一潭死水,缺少几许生机。在那里,谁要是公而忘私,见义勇为,对邪门歪道敢抗敢管,就不免被讥为不安本分,不通情理,说得含蓄而且稍具原谅意味,就叫做对人对事有“急躁情绪”。上述那些人在有些单位的政治合唱队伍中是唱高音的,所以那里提供考察材料的缺点项下就赫然出现了被考察者具有“急躁情绪”四个字。
人类社会大转折时代的政治历史,经常出现看似离奇、然而又合乎规律的现象:革命党人今天陷于“左”倾教条主义,明天又转向右倾机会主义;昨天的革命派,今天变为保守派;昨天弃家革命的勇士,今天成了“求田问舍”的人。看人看事“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正是这种时代的特点之一。拿某种标准来衡量准备提拔的新人,说他们有“急躁情绪”,是缺点;而从革命的要求看,则大谬不然。当然我们也不必高喊“急躁情绪”万岁,因为准备提拔的新人,正由于他们“新”,办事情难免确有急躁之处;有的不必要的急躁也应该加以克服。但是,在被叫做“急躁情绪”的种种突出表现中,却普遍地闪烁着勇于负责、勇于创新和勇于反对庸俗习气的革命光辉,这是谁也否定不了的。“名者实之宾也”。“名不正则言不顺”。循名责实,我以为,倒是应该把这“急躁情绪”的贬责之辞从新人的考察材料中抹掉,而在缕述他们勇于战斗的字里行间,加上肯定和赞美之辞。
传统势力对新生事物力图否定和扼杀,这是历史的规律;“吹毛求疵”不过是这种规律的通常表现之一,而这又总是在新生事物得到承认之后才出现的。
旧的政治历史规律对革命进入新时期的中国,基本上已经不起作用了。但是“十年内乱”搅起的历史波澜还困扰着一些人的头脑,毒化着新社会的政治生活。廓清云雾,涤荡腥膻,正有待于具备四化条件的干部发扬一往无前的战斗精神。
〔编者附记:本文作者是中共河北省委第一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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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晨光短笛

钻工们的家
和谷
旅行于陕北高原的吴旗一带,走不到三里五里地,总可以看见一座与当地住舍的情调完全迥异的院落。它是油田钻井队的列车式帐篷,钻工们的家,或泊在沟壑深处,或栖于山峁之巅,总围拢成一个船的模样,紧紧贴住有着雄沉气度的高原大地。
顺着发白的小路朝山峁走去,路的尽头便是个悠然的庭院。狗儿汪汪地咬了,钻工们的小儿女们用惊喜又陌生的眼睛迎迓远方来的客人。
庭院静悄悄的,有晾晒的工作衫和花衬衣在风里抖动。最惹眼的,算是满院鲜丽的花草了。来自远方的客人,认不出它,只是赞叹不已。钻工的小儿女们凑了上来,告诉客人这些他们最熟悉的花草的名字——“蒿草梅”。
静谧的芬芳中,有一种隐隐的雷声传来。抬眼望去,蓝天白云依旧疏朗朗的。那是高高的钻塔,在另一座山峁上轰响着。这里的主人,正在那儿的钻台上汗涔涔地劳作,探寻大地的血脉。只要开了钻,井打不到油层上,是昼夜不歇气的。往往没有星期天,没有节假日的。到了紧火处,还得连轴儿转,几天几夜睡不了觉。雪天雨天,热天冷天,钻声始终是那样高亢深沉的一支歌。
三班倒的钻工们,呼吸着蒿草梅的馨香,浸入这帐篷里的梦乡。不用相约,几乎在同一分钟,几扇帐篷的门开了,戴着铝盔的钻工们走出来,乘卡车到钻塔去上班。一阵工夫,卡车声又愈来愈近,下班的钻工们归来了。
庭院里,一时有拍打泥尘的响声、洗刷声,小伙子们敲碗筷的响声,以及叫唤孩儿吃饭的喊声。当客人在茶饭间打问这里的伙食,钻工们会告诉说:“平时挺好,遇上夏雨冬雪,车子上不来,就没准儿!得下山去背粮食,用碗盆接雨水,或者化雪吃。要么就断顿儿”。
饭后黄昏,是一天中顶热闹的时分。在紧张而强度很大的劳动之后,帐篷与庭院,是体力与精神得以调节和缓冲的处所。有石油姑娘的歌,有小伙子的琴声,或是围着下棋的喧吵和快乐的酒令。有放鸽子的,看闪亮的翅膀溶入远天。有浇花的,是用旧铝盔栽种的蒿子梅,置于帐篷内,同庭院里的一样呈现其红的、黄的、白的色彩。
这儿的双职工不多。有的女人是来探亲或干服务队的家属,各自的老家也天南海北。住处紧了,一张帆布隔为两个甜蜜的家。帐篷里偶尔传出婴儿的啼哭,是诞生在这里的新的生命,是石油工人的未来。
这开满蒿草梅的庭院,是临时的,打成一口井就搬一回家;这庭院又是永久的,总是列车式帐篷围拢而成,可以泊在高原的任何一块土地上。也总是帐篷扎在那儿,蒿草梅花儿便开在那儿。它们象石油工人一样,到处可以开花,到处给生活增添美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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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六九述怀
林默涵平生不善稻粱谋,逆水行船棹未休。岂惜微躯投鳄鳖,甘为孺子作驹牛。接传天外真知火,化却人间冻馁忧。莫道春归花事尽,夕阳红叶耀高秋。
一九八二年十一月,谒马克思墓后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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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新书架

《张天翼研究资料》出版
艾村
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组织编辑的“中国现代作家作品研究资料丛书”之一,沈承宽、黄侯兴、吴福辉合编的《张天翼研究资料》,已由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出版。
这是左翼老作家张天翼从事文学创作六十年来第一本最完备、最系统的研究资料汇编。其中《张天翼生平与文学活动年表》和作家自述以及同时代作家的回忆,提供了大量过去鲜为人知的作家生平与文学活动资料;《张天翼著作系年》挖掘了作家从1922年以来所写的近300篇的文学著作目录。此外,还辑录了几十年来国内外研究、评论张天翼创作的文章和全部评论资料目录索引。全书共40万字,内容丰富,材料扎实,编者的叙述客观,是研究张天翼必要的参考书。
这本资料说明:张天翼并非1929年才登上文坛,而是在1922年即已开始文学创作活动;张天翼也不仅仅是众所周知的儿童文学家,而且更是现代文学史上的短篇小说大师。他写过近百篇短篇小说,写过长、中篇小说、寓言,并尝试过戏剧。他的几十篇文艺评论,对于创作问题的探讨,对于鲁迅和中、外古典文学作品的研究,也有自己独到的见解。总之,资料的出版为认识、评价张天翼,为全面探讨张天翼的文学成就及其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地位,为深入剖析张天翼的创作发展道路及其艺术风格的形成过程,提供了可靠的依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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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致一位前辈(外一首)
苏敏你的娴雅恰是你的刚,掩着你不息的追求,心的火烫。你总以迷人的若有所思,望着永不平静的海岸,安详地举起手,要年轻的弄潮儿勇敢些,逆流而上。当你以女性的直觉,发现一具冰凉的,萎缩的灵魂,目光里有爱的吟唱。如一支摇篮曲,用慷慨的温暖驱跑了,惑人的魔瘴。你歌海中的灯塔,光明,你颂夜里的母亲,温存,倾听着哲人的心音,永处青春,领尝时光,为这多变的人生,献出自己那一份深厚的补偿。
大 树沉重的暮云下,你昂起自己的绿叶,如同武士的片片铠甲。你劝歇息的旅人说——“路正远,这儿不是家。”你曾满怀童心,听朋友说悄悄话,也张望过天空,迎小鸟来枝头度假。看惯了彩虹的娇媚,听够了雷雨的喧哗。你收起曲折的故事,只拽住单纯的绿色,因为人们很少有空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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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文史小品

漫话“胡同”词源于水井
刘耀祖
曾有文章,谈北京“胡同”一语源于蒙古语“荷特”,即水井之意。
远在卜辞中已有“井”字,《周易》中有不少“井”字。《周易》第四十八卦就是“井卦”,是汲水的“井”的意思。“井”卦是有利的征兆。“井通”就是汲水顺利,人能得到好处。《易经》中的“困”卦,是“泽无水”的意思,人就困难不利了。《说文大字典》中说“八家共一井”,在井字中间的方块上画一个圆圈,中间还有一点,表示“水井”在八家中心。即使在“井田制”时,水井仍是各家共同需要的中心。自古以来,我国北方人民的生活,就与水井密切相关,蒙古族迁入以后,大量牲畜也离不开水。人与牲畜生活如此需要水,水井自然就成了居住点的标志。
当然,“?衕”的“衕 ”字是《说文》上已有的,当“通街”讲。“?”字则自古至宋、元间未曾有。是否“衕”一个字用下来成了“胡同”呢?很难这样假设。从比《说文》成书还要晚些的《山海经》来看,《北山经》中“衕”字已经当“泄下”讲了。《北山经》说雁门附近山上有鸟名叫“?吕”吃了它“可以止衕”,肚子就不疼不泄了。从东汉,魏晋到宋末一千二百年间,包括唐人小说,宋人话本中,没有看到做通街讲的“衕”字。很难认为“衕”是活语言,流传下来。
“胡同”一语,不见于一千二百年间任何著作,而在元曲中出现。元杂剧中《沙门岛张生煮海》中梅香说:“我家住在砖塔儿胡同”。砖塔胡同确有此地,是元朝中书令耶律楚材的老师——万松老人身后埋葬的砖塔所在地。这条胡同,在元时,确是戏曲演出者居住地,今天还保存原来名称。可见“胡同”是元时开始使用的居住点的代称。
明仍用“胡同”为里巷代称。从元、明到清,“胡同”之名逐渐增加更多,请看清人所写《京师坊巷志稿》对很多“胡同”都注明水井情况:
如崇文门北一小片地区,“裱褙胡同、井一”,“东裱褙胡同、井一”,“崇文门、井一”,台基厂、史家胡同、干面胡同……都是“井一”。只有明十王邸所在地“王府胡同”(包括现在王府井大街)“井二”,和蒙、满、汉旗军都统署驻军所在地、“本司胡同、井三”。可以看出“水井”不多,与居住地关系之密切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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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集市〔油画〕 张希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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