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7月29日人民日报 第8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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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副刊文选

我认识这样一位意大利青年
于光远
三年前,我访问西西里巴勒摩城时,接待我的是巴勒摩大学的校长。他是一位火山专家。世界闻名的埃特纳活火山,使得他专攻这门学问,也使得他成为这门学问的著名学者。按照原来的安排,星期天他陪我们参观这个城市名胜。可是在第一天宴会将结束时,他向我们表示歉意,说他刚收到美国同行的信,要他去美国观察刚刚迸发的火山,作为火山学家不能不去,所以星期天只好让他的儿子代他给我们作向导。
星期天一早,他的儿子来到我们住的地方。出乎我们意料之外的是,他的儿子非常年轻,个子倒挺高,可是一看就知道,还不足20岁。那天访问使我们感到很愉快,这不只是因为城市的风光吸引着我们,也因为有这位青年陪同。他的知识很丰富,不但能对旅游地的历史、民间传说等介绍得很清楚,而且还能幽默地作出恰如其分的评论。他的谈吐、风度,使我对他的少年老成感到惊讶。
我问他的岁数,知道他才17岁,正在中学学文科,还要学习一年才毕业。为了了解意大利中学的教育程度和他本人都学过些什么,我便问他,在中学他们是否学习过哲学史。他告诉我,他们学校有这样一门课程,从古希腊、古罗马哲学学起,一直学到当代的意大利和欧洲的哲学。我想到,意大利曾经是法西斯魔王墨索里尼统治的地方,想起了尼采,想起了尼采的《扎拉斯图如是说》、《善恶的彼岸》……。于是我问他:
“你们学习过尼采吗?”
“学了。”他说。
“那么尼采的哲学该是墨索里尼、希特勒法西斯主义的哲学基础了?”我脱口说了这一句。
他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他说:“不能简单地这么说。尼采是主张‘超人’哲学,认为世界上有什么‘超人’,‘超人’创造历史,可以奴役群众。墨索里尼、希特勒当然喜欢他。但是法西斯是一种反动的政治思潮,而尼采哲学里并没有那样的政治内容。”
他在回答这些问题时,使我忘记了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17岁的中学生。刚见面时,对于主人请这样一位年轻人代替他接待我们,我感到有点奇怪,可是经过一整天的接触,我明白他的父亲让他来接待外宾是可以放心的。
后来我了解到,这位青年两年前,即他15岁时就成了意共党员(意共党章没有我们党那样的年龄限制)。他的外号叫“议员”,因为他对国际国内问题有许多自己的看法。这一点在那天我们同他讨论各种政治与社会问题时也已经觉察到了。
这位意大利青年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把他和我的一个女儿来比,年龄相同,在中学里的年级也是相同的,但是在思想的成熟程度上的差距就很大了。回国之后,我曾几次用我认识的这位意大利青年来鼓励我的女儿,也鼓励我接触到的一些青年朋友。
(原载《天津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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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铁司令”的性格
金帆
铁坚同志是长征老红军,解放战争时回到闽粤赣边纵队当副司令员,以后又当汕头军分区司令员。十年动乱时期,因为身体受到严酷的摧残,便离休回到老家长汀县城居住,是福建省的政协委员。十多年来,他拄着拐棍,走遍了长汀县城的街头巷尾,访问了千家万户。哪家有困难,他就设法帮助解决。无论大人或小孩,都亲热地叫他“铁司令”。
近一二年来,许多报纸报道了他离休后不图享受、一心想着群众的事迹。他献款兴办了幼儿班,还协助待业青年办旅店、饮食店、竹编厂、服装厂、豆腐坊,等等。群众都翘起大拇指称赞说:“铁司令是不谋私利,专为人民谋福利的好党员。”
他是我的老首长。我们已经分别三十多年了。这次我从北京去福建,他知道了便写了
一封热情的信邀我去长汀。当我们见面的时候,他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望着我说:“你老了!胖了!”
我说:“是呀!你的鬓发也白了!身体好吧?”
他微笑着用手摸摸他那满脸的白胡茬风趣地说:“马克思还不让我去见他,我只好留下来,等你来长汀!”
到了招待所,我打开手提包,想拿出一点礼品送他,他却坐在一张藤椅上,指指另一张藤椅说:“你坐下,你坐下!我有一条规矩,先给你说说。”
“什么规矩?”我照着他的吩咐,坐了下来。
“我的规矩是:我从来不接受别人的礼物,包括老战友的礼物。我也不送礼。”
“那……”
“你听我说!这规矩是我下了很大的决心定的!十多年了,从没有破过!”
他停一停,拿起放在身边的手杖说:“你知道这条手杖的来历吗?他是广东的一位老战友托人带来送给我的,他知道我走路不方便,特别买了这条好手杖。我接受了,但我寄了钱给他,算是我自己买的。他把钱退回来了,还写了一封长信说这说那。我又把钱寄给了他。我说:‘你再把钱退回来,我就把手杖退回去!这是我的规矩!’这样他再也不敢把钱寄回来了。”
我拿过手杖,摸抚着说:
“这手杖不错,对你很有用处。不过你也太严格了。”
他拿过手杖拄在地上说:
“自己定下的规矩就得严格执行,这是我的性格。那年地委书记要调走了,他求我说:老铁,我们的关系一向都很不错。现在我要走了,你就破破例,我给你包顿饺子吃吧!我说:不行!友情是友情,规矩是规矩。你为什么要破坏我的规矩呢?在这方面我是无情的,不管你怎样骂我!”
他笑一笑补充说:“他当然不会骂,他知道我的性格。”
我们谈起分别后各人的工作和生活,谈起老战友的消息,又说到自己的儿女。他向我问道:“你知道我儿子结婚时,我用了多少钱吗?”
我摇摇头,心想,起码也得几百元吧;而他却出乎我意料地说:“只用了一角伍分钱!”
“怎么?一角伍分钱,你也太……”
“我知道你也会象有些人那样,说我太吝啬,是吗?”
我不知道怎样回答。
“我听见一些人当面或背后说我,议论我,但我一笑置之。我只用一角伍分钱买了一张红纸,写了一副对联,贴在门口。我就是要破除旧俗!”
我默默地凝望着他,想起在炮火连天的战争年代,在行军的山谷里,在宿营地的屋门前,他给大家讲解纪律和讲述红军长征故事的情景。他现在已经老了,但仍象当年那样热情、真诚,那样有“性格”。为群众利益可以拿出自己的六千多元,而对儿子结婚,只用了一角伍分钱,这是吝啬吗?我沉思着,想了很多。
在长汀我住了几天,他带我去各处参观访问。他几次对我说:“我们在世界上不会有多少年了。在这最后的时日里,作为一个党员,能为群众做一点事就做一点,那怕所做的事很小很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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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铁流 〔油画〕  简崇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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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群言录

从“三怕”到“三笑”
关玉生
去年,我去某县和离休老干部座谈,一些老同志提出有“三怕”:一怕离休后没事干;二怕离休后事难办;三怕离休后没人管。今年,我又去看望其中的几位老同志,发现他们个个满面春光,精神飒爽。他们说,去年我们有“三怕”,今年就变成“三笑”了。一笑组织部门和老干部管理部门从政治上关心离休老干部,定期地组织我们参加一些力所能及的社会活动,还盖了学习和娱乐的场所——活动室,我们再也不愁离休后没事干了;二笑县委帮助我们解决了住房困难,县委宁肯不盖办公楼,也把经费拿来给老干部建住房,再也不愁离休后没窝了;
三笑老干部管理部门和有关单位协商送粮到家,送煤到家,他们经常问寒问暖,不愁无人管了。
长着一个轴承脖子弹簧腰,遇事就打转转,就弯腰,而不去做,凡事都难。倘若见困难就上,百折不挠地去解决困难,再大的困难也不难。老干部工作不可谓不难,不说别的,光生活待遇就牵扯到房子、车子、孩子等问题,那一件不是难事。但只要领导上有决心,肯支持,不怕麻烦认真办实事,再难的事也可以逐步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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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抗战小诗
明朗
响堂铺大捷车队隆隆过响堂,眼前敌寇正疯狂。一方尘土遮天地,三面伏兵出陇岗。炸弹迷烟烟塞谷,兵车浴火火成墙,两军白刃论生死,还是人民战士强。
战士家书天下纷纷外寇深,家书一纸重千斤;中华父母同怀念,为问平安向燕云。穿云绕雾递乡音,辗转营门不可寻,拆信无人人隔世,漫天烽火祭忠魂。
反“扫荡”铁壁合围草木焦,一川敌火照天烧。山乡幽静难成梦,起看晨星隐树梢。马走羊肠人打盹,抬头但见月犹圆;朔风军行不眠夜,最困还是黎明前。昨宵出击似尖刀,“断指”“掏心”战术高。枪炮声中且酣睡,明朝欢送敌“归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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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风物小志

光泉
贺为民 彭祖德
湖南省茶陵县东面的高陇公社光泉大队,有一口独特的泉井。靠井的石壁上,雕刻着“光泉”两个大字,上刻“宋岳忠武王题”。
相传,南宋绍兴年间,有一次岳飞率领部队经过茶陵高陇,走到那口泉井旁,正好天亮。岳飞命令部队停下来休息,将士用井水解渴、做饭、饮马。岳飞见井中泉水在朝阳的映照下闪闪发光,他见景生情,当即从田中拔了几只禾蔸,在井后的石壁上书写了“光泉”两个大字。部队开走后,当地老百姓请来石匠,把岳飞写的“光泉”二字照样刻了下来,留作纪念。
绍兴三十二年六月,宋孝宗赵眘继位后,他主张抗金,并接受了太学生程宏图“昭雪岳飞之罪”的上书要求,为岳飞平反昭雪。封岳飞为武穆王,赐谥“忠武”。于是,当地群众又在“光泉”上面加刻了“宋岳忠武王题”六个字,表示对民族英雄岳飞的深切怀念。
据南宋史书和《岳飞》记载,公元1132年,即高宗绍兴二年,“岳飞沿赣江上游,穿过武功山与万洋山之间的谷地,到达湖南茶陵”。“光泉”当系那时所书,距今已有八百多年的历史。
雕刻“光泉”的石壁,系花岗岩质,表面呈灰褐色,面积约150平方米。“光泉”二字雕刻在石壁中央,每个字长约2.8米,宽1.9米,从右向左排列。字迹系楷书,浑厚刚劲,气势磅礴。
“光泉”四面群山环抱,似一块圆镜镶嵌在青山绿水间,井口几经整修砌石,显得整齐雅观;井内长年泉水如注,周围绿草如茵,一条公路恰好绕井而过,把“光泉”二字衬托得更加雄伟壮观,引来了不少游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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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辽远的人影
饶阶巴桑(藏族)
月琴哨所开着无锁的门,月亮在那里出出进进;出门进门,拖着一片野云,跟战士依山同行。每到月升的黄昏,值班哨兵抱月调弦情不尽;山情,水情,爱情,无弦的琴发出有弦的和声。
雷讯云霞在雷击中崩裂破碎,一片片,一缕缕,四下乱堕。云丝坠不住受惊的云雀,一只只,一群群,纷纷飘落。军马驮起乱散的云朵、云雀,驮起云天固有的空旷,辽阔;马背——又是一重苍苍昊天,几声枪响犹如雷鸣从上面滚过。
试载雨燕载着压弯大树的阴霾,在潜伏兵的枪刺上歇成一排,说着交战双方不懂的语言,看刺刀到底能挑起多少负载?仿佛试出了风云重量,试出了不远千里寻找的信赖——一度从喙上震落的春泥,找到了不会再动荡的筑巢之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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