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7月18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领异标新
——悼画家李苦禅
王朝闻
以大写意花鸟画见长的李苦禅先生,6月11日凌晨逝世了。单说他的学生谷宝玉对他的哀思,就足以表明这位八十六岁高龄而逝世的画家的得人心。特别来京与老师告别的谷宝玉,昨天对我回顾了他对恩师的怀念,怀念老师怎样严格要求他认真学习笔墨,但又反对对方停止在对自己笔墨的学习。这使我联想起苦禅先生的老师齐白石的名言:“学我者生,似我者死。”
1935年前后,李苦禅先生和潘天寿先生在杭州艺专教授中国画。当时他的作品和潘天寿先生的作品给我的印象,是流露出一种宏大的气魄。1949到1950年,我和他同住中央美术学院大雅宝胡同教员宿舍。他和同住一舍的李可染一样,有机会谈天时往往涉及戏曲。他和可染约我去拜访名武生尚和玉,我才知道他有时也清唱京剧。昨天谷宝玉告我,1965年在青岛同看京剧之后,苦禅先生回答为什么这么爱看戏的问题时说:中国京剧了不起,它和美术是有密切联系的综合艺术。苦禅先生好练拳术,还以拳术或京剧的舞姿为例,向学生说明他对构图的主张。箭桩而左右伸动双臂,说构图要挣,要有骨格——笔如骨、墨如肉、水如血液。他对作画的章法,有“四面八方打来”的论点。大意是说:要有限的画面能给观众一种向外扩充的劲头。他画荷,分明显示这种小中见大的特点。画家这样强调姐妹艺术的联系,也许也是他的作品画外有画、具备宏伟气魄的一种注解。
谷宝玉说,苦禅先生反复告诉他,一代名家没有只学一家的。他自己努力学齐白石,但他不以学象齐白石的风格为能事,同时分明可见八大山人的笔墨对他的影响。他说做人要老实,作画却不能太老实。所谓不老实,也许包括另辟蹊径的意思。石涛反对“我为某家役”而主张“某家为我用”,看来也就是苦禅先生所强调的不老实。如果说“我之为我,自有我在”的论点出自石涛的肺腑,不妨说画家李苦禅的不老实,正是他很老实的表现。
热爱郑板桥的李苦禅,并不盲目崇拜郑板桥。一方面,他佩服郑板桥的画和诗与书法,很爱他画的兰竹或以兰竹为对象的画,一方面又具体指出,郑板桥画竹的章法虽然很多变化,可惜竹叶的画法的变化不大。主张作画要有胆量,胸怀要宽阔的李苦禅,对待他所佩服的前人的态度,就是这么实事求是而不是一切照搬的。
多年来彼此忙于工作,很久不象在大雅宝胡同时那样互相串门了。我问起刚由李家来的谷宝玉,苦禅先生平日欣赏谁的作品。谷回答我:如今老师家里还挂了郑板桥的一副对联。横额是“难得胡涂”,对联是“删繁就简三秋树,领异标新二月花。”
我问自己:李苦禅艺术,有没有标新立异的郑板桥的影子呢?
1983年7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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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一本好书
——读《髹饰录解说》   李一氓
《髹饰录》明人黄大成著,为讲漆器之专著。王世襄同志从事工艺美术的研究很多年了,对这本书下了极大的功夫。前前后后有三十年,在朱启钤的鼓励下,著为《髹饰录解说》,今由文物出版社印行。这是一本好书。
王世襄同志在工艺美术上,专长在三个方面:一是对古代,特别是明代清代的家具有深刻的研究。二是对竹刻有深刻的研究,因此有《竹刻艺术》的著作。三是对古漆器有深刻的研究。自然而然,他在这三方面就具有很丰富的知识。王世襄同志不声不响,刻苦钻研,因此对于这三方面有独到的见解。从工艺美术上讲,就他本人和所研究的成果而论,都实在值得佩服和尊重。
中国的漆器,是讲用天然漆对于木胎、麻胎、锡胎等所形成的日用品和艺术品的加工;漆的基本颜色,原来是红色和黑色两种。现在,明清两代和以前的漆加工的日用品,亦是艺术品了。古代的漆工对于这几种胎所形成的器物,发挥极大的美术智慧,用各种方法加工,或者是雕漆,或者是螺钿镶嵌,或者是在一色漆上加以他种色漆的图案装饰……,今天看来,都是了不起的美术品。假如中国物质文化有什么特点的话,不能排除这些极可爱的漆器。
王世襄同志不同于一般的研究者,望文生义,只去用些自己亦不大懂的说词去解原书的字句。王世襄同志对于这一部明人专著是读通了的;其所以读通了,不是靠字典,靠《说文解字》,而是靠他长期积累的对于漆器实物的亲自检验的丰富知识。我们看他提到漆的方法时,都一一举了实例,两相核对,用各种确当的漆法完成这个确实存在的漆器。这些漆器有出土的实物,有传世的实物。《髹饰录》就是这些实物的工艺总结,而王世襄同志的解说,就是对这个专著和实物的两者相联系的,实事求是的,道出一个所以然的精湛说明。没有空话。没有疑似之词。没有牵强附会之说。虽然他自己说有“间接引用”之处;而间接的也是有所本的实物。治学之道,原来就应该如此。
譬如,他在《解说》中提到有两三种实例,我猜想就是指的我的几件藏品;他曾借去过,拍了照片,搞了拓本,还拿米达尺量过大小尺寸,还东倒西翻,详审了漆胎,这才得出定论。所以我很能感到他研究工作刻苦之所在。
《髹饰录解说》是本工艺美术的著作,专谈古漆器,范围是很狭窄的。我来推荐这本书,并不想大家都去当漆工,搞工艺美术品,我只是翻了这本书之后,深有感触,问题在于踏实作学问。要说马克思主义的话,这就是马克思主义。实在的,我也不大看得懂这部书,无非是借题发挥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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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晨光短笛

欢歌笑语鸭绿江
单 复
鲜花、彩旗、欢歌、天真的笑语。蓝天、白云、沙鸥、欢笑的浪花。洁白的游艇,欢腾的鸭绿江。
天边飞起彩霞,鸭绿江泛着金波,两岸一片彩旗、一片花束、一片节日盛装、一片笑语声喧。十里堤岸,人头涌动。隔江相望,心啊,早已飞向对岸。江水啊,请你捎去友谊;白云啊,托你带去问候。
舷边装饰着鲜花、彩绸,旗杆上飘扬着中朝两国国旗,长幅的红绸标语闪着“中朝两国人民的友谊,世世代代传下去!”洁白的游艇,打扮得象座百花盛开的露天花圃,甲板上,栏杆边,船台上,穿着节日民族盛装的两国小朋友,一个个红艳的脸庞,一对对闪亮的眼睛,一排排洁白的牙齿,一双双喜人的笑涡,就象千朵万朵含苞初绽的鲜花。
游艇破浪前进。载着朝鲜小朋友的游艇开过来了,朝着我国丹东的方向开过来了,沿着江岸缓缓游行。艇上的小朋友挥着花束,招着手,齐声高喊:“中国小朋友好,节日快活!”翘首站在岸上迎候的中国小朋友欢呼雀跃,也挥舞着鲜花,头巾,回声应着:“朝鲜小朋友好,节日快活!”艇上、岸上,欢声笑语一片。
游艇破浪前进,载着中国小朋友的游艇开过去了,朝着朝鲜新义州的方向开过去了,沿着江岸缓缓游行……。
两岸顿时欢腾起来,欢呼声、高音喇叭的乐曲声掠过鸭绿江面,融会在一起,分不清哪是中国话,哪是朝鲜话。同饮一江水,同一腔祝愿,两国小朋友的欢呼,汇成一支友谊的交响乐章,在鸭绿的江面上回响。
双方的游艇沿着江岸缓缓游行。然后,兄弟游艇靠拢了,缆绳把艇身紧紧系在一起。小朋友们闪着亮晶晶的眼睛,千万只小胳膊从甲板上、栏杆上、船台上伸了出来,互相紧紧地握着、摇晃着、欢笑着、跳跃着,五彩缤纷的汽球,飘上高空,欢乐的乐章,在江面上荡漾。
朝鲜的小朋友拥上中国的游艇,中国的小朋友拥上朝鲜的游艇。两国的小朋友参杂在一起,象兄弟姐妹一样亲密。
联欢的节目开始了。
中国小朋友唱的第一支歌是:《金日成将军之歌》,朝鲜小朋友唱的第一支歌是:《社会主义好》。
鸭绿的江水似乎停止了流动,屏息静气地欣赏着手风琴、小提琴、长鼓、短笛的伴奏:《卖花姑娘》插曲,《洪湖水浪打浪》、《欢乐的日子》、《谁不说俺家乡好》……中国的小朋友唱起了《江上的会面》:
两条船呀肩并肩,
中朝小朋友脸对脸。
听不懂他在讲什么,
看见他笑着把头点。
互相送一条红领巾,
胜过那万语和千言。
江上的会面永难忘,
珍贵的友谊世代相传……
联欢会结束后,还来不及卸装的两国小“艺术家”们,象一群小麻雀聚在一起,你拉我的手,我搂你的腰,吱吱喳喳亲密地交谈着。有的用翻译,有的用手语,有的用“眉目传情”,有的默默地脸贴着脸。
临别了,依依不舍,孩子们互相交换红领巾、小礼物。我看到一个象洋娃娃的朝鲜小姑娘,解下头上的红绸蝴蝶结,系在一个中国姐姐的发辫上;一位翘鼻子的中国小男孩,悄悄把一只小口琴,塞在比他矮半个头的朝鲜小弟弟手里。
纯洁天真的友谊,象日日夜夜流过两国边界的鸭绿江水,在中朝的孩子们心中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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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有一棵树
南昌业余大学 蒋为农春天里,有一棵树,秃枝的贫穷,愧对无数碧叶的财富。在摇曳的欢笑里,她悄悄哭了。泪水,凝成新生的芽,泪流,涤去昨日的愁,断然中,伸出信念的手,去擎起一个浓绿的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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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大地漫笔
何必出此“新解”
在左的思潮影响下的文史界,曾一度不分青红皂白将“考据”打入冷宫。此风所及,许多古诗文横遭了庸俗社会学与实用主义的穿凿附会。在此领域中继续拨乱反正,实在是极为必要,且有积极意义的。
然而,事情总还是有另一个方面。
有时见到的一些考据文字,竟使人瞠目结舌。例如,有人说到,唐人张继的名篇《枫桥夜泊》中,“月落乌啼”中之“乌啼”,“江枫渔火”中之“江枫”,经考证实同系地名。又有人专文论证王翰《凉州词》时,将“欲饮琵琶马上催”句中“琵琶”“马上”均指为曲名乐调。
如此一解,新则新矣,只可惜千古佳句尤其是唐诗独具的意境、魅力、情调统统减去大半。这是无须专家里手也可一目了然的。
我想,既云“考据”,或许出此新解者也各有所本。但是,考据的价值原在于其科学与严谨。一应资料,都该求其充分与可靠,并加以审慎鉴别才好。如上两首诗的新解,一未能开掘其题旨意蕴,二无助(反而大有损)其艺术欣赏。即使“聊备一说”也大可不必。倘仅仅是为了作惊人语而持一二论据草草成论,则更难免有哗众取宠之嫌了。
文 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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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悼我友苦禅
蒋兆和
近年来同辈之人相继谢世,不胜感慨系之。“人生自古谁无死”,只是早晚而已,这是不可违抗的自然规律。然而,对于曾影响过一代画坛的大师,对一位在艺苑竭诚尽智的殉道者,对一位终生有益于国家和人民的好人,我们虔诚的敬意和深切的悲悼那更非语言所可尽述。我与李苦禅先生共事多年,对他的为人和他在国画上的独创,都非常的敬佩,而且在艺术的征途中,彼此都有一番坎坷的经历。当此大好的年月,正乃吾辈有为之时,他何以竟飘然而去呢。苦禅,你一生倜傥潇洒,你的离去如此匆匆,也正是不恋生怖死的明证。在我“惊呼热中肠”的悲怀中,不禁涌出几句挽词来悼念我敬佩的亡友,或者作为对他在艺术上的造诣切实而诚恳的歌颂吧:“人中之彦,艺苑之魁,民族精神,笔墨崴嵬。”
苦禅先生比我大六岁,他的身体比我健康,他博学广闻,性情豪爽,好交游,与人接谈,引古论今,滔滔不绝,给人以思想上的启迪,特别使后学者受益良深。我对他印象最深的是,他豪爽正直,好打抱不平,济困扶危,克己厚人。尤其在国难期间,面向敌人的刀丛,坚贞不屈,表现了中国人的尊严,这不仅体现了一个山东人的气质和爱国的精神,而且也体现了炎黄子孙所具有的崇高品德。当年齐白石器重他也正由于此。由此也能从更深的意义上去理解苦禅在艺术上的造诣。
党和国家对苦禅关怀备至,在今年春天纪念他教学六十周年的大会上,充分肯定了他从事艺术事业和教学的伟大成就,苦禅激动得热泪满面,我也非常感动,因此当场写了四句颂词,就便录此,再次表示我对苦禅的敬佩和悼念:
“苦老不老,技夺天巧,品高志远,艺教师表。”


第8版()
专栏:

苹果花开    武漫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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