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6月9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博斯腾湖的芦苇
  苏予
有山的地方不会没有泉水,
有水的地方不会没有芦苇。
——哈萨克谚语
我喜欢芦苇。我的家乡叫它芭茅,在北方,人们亲切地叫它苇子。
我们那僻处四川盆地边沿的乡间,到处有河沟、堰塘。夏日水光粼粼,苇叶青青,端起木盆到塘边洗衣;日落暮归时去河沟边坐在青石板上濯足,一走进苇丛,碧青的苇叶间总有飒飒的轻响和凉风。小孩子受暑上火,大人总寻些鲜芦根煎汤,说是清热去火。其实,就是不喝,闻到芦根汤那甘甜中带些苦味的沁人清香,心火仿佛就下去了多半。逢到端阳节,嫂嫂采下苇叶、艾蒿,晚上便有蒸得清香四溢的粽子和叶儿粑吃了。入秋,苇叶萧萧,芦花白了,案头插上蓬蓬绒绒、飞白闪光的芦花,枕芯里换上晒干了的芭茅绒(北方叫蒲绒),我们孩子们就知道,该换季了……
三十多年前那个秋天,我远别家乡来到故都,第一束从西山采来的瓶供,就是芦花、红叶。此后,年年秋天,芦花和红叶总给我带来美的眷恋,童年的怀想。
去年在新疆,八千里边关外的迢迢天山路上,我没有想到,我又寻回了那个长留心头的青色的梦。
可它不是柴门外、水塘边那飒飒秋声里孩提的旧梦。它也不是小小案头,一瓶芦花清供引起的苇的怀想。它是无边瀚海中水天寥阔的内陆大湖上,芦花飞白,渔帆点点,一大片青的苇丛、黄的苇垛绘成的画图。第一次,我在莽莽苍苍的天穹大地之间,看到了苇的壮美。
那一天,我们清早从乌鲁木齐起程,乘汽车去南疆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的首府库尔勒市。铁灰色的天山脚下,铁灰色的砾石平平展展,一直铺到天边,没有一棵树,不长一茎草。中午在库米什那不大的镇街上稍歇打尖后,我们的车驶过天山深处热浪蒸腾的百公里干沟,依然是铁灰色的光秃秃的高山、晒得发烫、发黑的公路。下山南行一程后,眼前忽地一亮,公路边出现了汪洋一片的开阔水面,水天相接处,目不暇接地晃动着树影、水色、湖光,恍若沙漠中的蜃楼幻景。但它不是幻景。车上有人指点说:博斯腾湖到了。我没有料到,在南疆干旱的塔克拉玛干大沙漠边沿,竟然有这样一个大湖,有撒网的渔船,有一眼望不断的芦苇。
水天苍苍的博斯腾湖,原来你就是古称“西海”,新疆最大的内陆淡水湖。你那一千多平方公里的宽阔湖面上,在日照长、气温高、水源足的条件下,得天独厚地生长着密密层层的野生芦苇。这著名的“博湖芦苇”一大片一大片高达五六米,手拇指般粗壮,是全自治区主要的建筑材料和造纸、编席的重要资源。这优质的“博湖芦苇”远销口内许多省份,每年要装车外运十几万吨,难怪湖边的运输车辆川流不断。我们这一天四百九十多公里的行程中,也总是看到不时驶过的卡车上,那一座座金色的苇山。这是收苇子的黄金季节啊!再过一个多月,博斯腾湖该冻冰了。
暮色渐浓,芦苇在闪着亮光的湖面摇曳。西天的晚霞逝去了,天空一片澄净的亮绿色。是湖水、苇丛映成的么?连远山也青苍了。苇叶和芦花在浩渺烟波和宁静的绿色夜空中映成如画的剪影。我们的车慢慢驶过湖滨,驶过铁门关外的塔什店,已经到了孔雀河畔的库尔勒绿洲,我眼前仍是那一大片亮绿的湖水、夜空和青苍的芦苇。
其实,在幅员广阔的新疆,无处不见芦苇。只要那里有人家。这个常年干旱少雨,风大沙多,夏季酷热,冬日严寒的地方,你走遍天山南北的民族村镇、兵团农场、工矿居民点,最普遍、简易、实用的住房,一律是土坯砌墙、苇秫打顶的低矮土房。无论走到哪家,抬头便可望见苫在顶上的苇个子。他们不用椽子,只须把长到五六米的一个个苇捆密密地码在房檩上,厚厚地泥上顶,足可抵御暑热和严寒。
芦苇也并不是柔弱脆嫩的。它是生命力十分顽强的多年生草本植物,地下有粗壮强韧的匍匐根茎,四处扎下有力的根须,可以保土固堤。芦苇秆纤维柔韧,是上等的造纸和人造棉、人造丝原料。年年秋后凋萎的芦苇,一开春便从那匍匐地下的根茎上,生出青嫩的苇芽儿,在沼泽、在水中密密匝匝地生长起来,蹿到一人多高。闻说在玉门关外的丝绸古道上,至今残存着汉长城的遗迹。那淹没在流沙中时隐时露的段段墙体,竟是一层泥土、一层芦苇或红柳棵构筑而成。墙土经过多年剥蚀已经凹陷进去了,芦苇仍然露在墙体上。
多好的芦苇!就在那人的命运有如飘飞的芦花,不知落脚何处,却又要求“扎根”的年月,绿竹依依的苇丛、蒙茸飞白的芦花,使痛苦的灵魂得到平静和抚慰。那被人轻贱的苇,偏有苗直秀挺、柔韧顽强的性格。它那深埋地下、茁壮匍匐的根茎,又孕藏着多么强大的生命与活力。春风化雨时,有那么一点点水泽、雨露,它就蓬勃生长起来。
我爱芦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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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做父亲,也做朋友
  官伟勋
有些同志,在工作单位里还是很“谦恭下士”的,一回到家里,不知怎么就变了。脸板起来了,口气严厉了,连咳嗽的声音也不一样了。尤其对孩子,简直到了不训不开口的程度。孩子们是缺乏“硬”起来的实力的,也就只好对乾纲独断的家长,采取“敬鬼神而远之”的态度。结果,虽说父与子,同桌而食,同室而居,近在咫尺,呼吸相闻,但心却隔得远远的。  
老舍先生当年讲到写作时,举过一个例子。他说,小孩儿,为什么愿意跟姥姥、老爷玩呢?因为姥姥、老爷肯跟他一块学猫学狗,藏闷儿,也就是说,能以平等的态度,用孩子的语言跟孩子说话。不象有些做爸爸的,总要在孩子面前摆出十足的家长派头来。
天下做父母的,都希望自己的孩子“有出息”。但要孩子“有出息”就得讲究出息的方法,能以平等的态度对待他们,做他们的知心朋友,这是培养的前提。如果在孩子面前耍“老爷”作风,便不会知道孩子在想什么,干什么,又怎么能做到及时有效地帮助他们呢?所以,为了更好地教育下一代,做家长的,特别是那些多多少少还受着封建家长遗风影响的同志,在家风上也要来一番改革,既做孩子的父亲,又做孩子的知心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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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特区短笛
  郑莹
  脚手架,驮着明亮的阳光
走在深圳,无论是废墟上,还是街道旁,无论是削低了的山头,还是填平了的海滨,都耸立着一群群脚手架。
高高的脚手架,那按照规律横竖相撑的支柱,驮着一片明亮的阳光。白云从顶上飘过去,热风带着灰尘荡过来……
踩着云,驾着雾,创业者登上蓝天,把脚手架当成坚实的土地——
这位来自漠阳江畔,正手握砖刀砌墙。
那位来自金鸡岭下,正聚精会神安放窗框。
这小伙操着客家口音,热汗淋淋,接过升降机送来的砖。
那姑娘说着海南腔调,把一桶桶灰浆送到师傅跟前……
蓝天下,一张张俊美的脸,一颗颗火热的心!
昨天,拆卸了一座脚手架,袒露出一座摩天大楼。
今天,更多的脚手架扎搭起来,更大的工程已经开始:推土机用铁掌抹平坑坑洼洼的土地,轧土机用千钧之力夯实地基,打桩机日日夜夜敲磕大地。
抹掉了,低矮破败的泥房;抹掉了,狭窄弯曲的街道。
消逝了,残旧落后的小镇;消逝了,往昔愁苦的面容。
灯海、车龙,长空响起一曲震撼人心的交响乐:现代化新城冲天而起!
甜甜的水流心中
珠海什么最美?
在香洲长大的人回答:鼓起风帆的渔船,雄浑欢快的渔歌。
内地来访的人回答:拔地而起的新城,抚月摩云的楼阁,
澳门回乡的人却说:最美的呀,是家乡的水。甜甜的水,流在我心中。
竹仙洞水库,碧澄的流水,通过两公里长的管道,去到澳门,带着深深的情意,探访家家户户;
大镜山水库,碧澄的流水,穿山越坳,跨槽渡涧,去到澳门,带着深深的情意,探访家家户户;
缓缓奔流的清泉,披着阳光,携着清风,拨动琴弦,吹奏乐曲,洒一路深情的歌!
金色的太阳在坝边抹下一个长长的人影。他是谁?
是从澳门回乡探亲的老者,浩瀚明镜勾起他股股思绪——
想起了,在“制水”的日子里,披星浴雾,排队等水,先淘米,再洗漱,后洗衣裳……
想起了,祖国的输水管带来的欢欣,祖国的清泉从水龙头中哗啦哗啦流出,洗涤了生活里的灰尘艰辛。
呵,甜甜的水,流在澳门同胞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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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大地漫笔

  大地漫笔
“欢喜”之余
某单位召开“先进工作者表彰大会”的最后一天议程是:上午,座谈;下午,照相、录像;晚上,电影。但有一项未写上:中午,加餐。当天,全体十位先进工作者准时到场,发现场内早已“挤挤”一堂,后面还不断进来人。原来都是特邀前来列席、或指导或旁听或采访的各级领导、会议工作人员以及各报刊记者,人数数倍于先进工作者。座谈会开到十一时余,十位同志尚未畅所欲言,便宣告结束,准备赴宴。有几位旁听者虽想告退,无奈被热情的主人紧紧挽住,于是一行人马浩浩荡荡开往烤鸭店,皆大欢喜而散。
关于某些会议铺张浪费的不正风,党中央曾经三令五申纠正,为何总是刹不住、改不掉?原因可能就在于某些主持人或领导部门本身的思想作风一直没有端正。他们慷国家之慨,一点也不心疼。参加者倒是“皆大欢喜”了,但这种“欢喜”,于国于民有何好处?
周 武
“长卦钱”
旧社会的算命先生十有九卦要长卦钱。长卦钱,算者得利,被算者多出了钱,也十分满意。原因无它,凡长卦钱,不是“近日有喜、发财”。就是“将来大富大贵”。如此两全其美之事,何乐而不为?算命先生对心理学是颇有研究的。
“长卦钱”,不只限于算命。有不少人,已将此法应用于人事交往。相互之间,不是诚心诚意,有吉说吉,有凶说凶。明明是个疤,也要说成是梅花状的。最后的结果也是听者愿听,说者得利。
是算命先生启发了后者,还是后者得识于算命先生?或者他们竟是同一种阿谀奉承之徒。 夏方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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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诗三首
屠岸
镜石蓬莱阁下,墙上镶一块镜石:是石头,却平滑如镜,光润,晶莹。它欢呼日出,绘金轮驾神马骋驰;它默祷月升,描玉盘拥大海浮沉。看镜石:它映出海对面大连的倒影——海滩上女孩们欢嚷如闪光的珠贝;看镜石:它映出前方兴安岭的风云——森林里红领巾如烈焰向未来腾飞。镜石里,土炮向倭寇猛射铁砂;镜石里,美军最后从青岛撤退;镜石里,有红旗,缤纷的礼花……镜石,谁说是四旧,要把它砸碎?丹崖山上的镜石呵,重新放光芒:映出个理想之国来,可不是乌托邦!
浪花太阳升,海水是淡绿澄黄的飘带。一层层软浪卷向金色的沙滩,万顷琉璃液,飞沫如珍珠散开;浪头推过来,铺千层雪白的花边。丽日当空照,碧浪裹一团碎银,浮光闪金,海上罩淡蓝的轻纱。日西斜,海水转湛蓝,蓝得这样深,蓝丝织成的绸缎呵,无边无涯——千万朵白花绣在万顷蓝缎上,大朵叠小朵,越远越小,数不清,这朵谢了那朵开,万花竞放,白浪化作千万只动物,满天星。大海呵阳光下你的每一朵白花都是童稚的纯洁,青春的风华!
日影潮水涌来又退去,留下了湿痕,旭日映在湿痕里,让倒影放光华。水迅速渗透,湿痕也迅速消泯,璀璨的日影仿佛被吸入了金沙。潮水又涌来,湿痕又留在沙上。圆影再一次射出鲜红的火焰。一次次浮现伴随着一次次隐藏,金沙不断地吞吐着红日的印鉴。我静观这海边异景,闭眼想起故园深潭里静卧着金色的光轮。睁开眼,两颗圆影叠合而为一,潮涌来,千堆雪把火球迅速侵吞。不呵,太阳的印鉴将长印在沙洲,潭底的日影也将永系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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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万爱民(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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