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6月21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廖公在人间
珠珊
我满脸泪水,怀着无限尊敬的心情,慢慢地低下头去,我的炽热的面颊和他灰白微温的脸紧贴在一起,热泪象雨点似的,滴在他闭着的眼睑上,流在他的面颊上……
这是临终一瞬间的永别,是和廖承志同志会的最后一面,也是我生命旅途中永远不会忘怀的沉痛时刻。
6月10日清晨,王震同志打电话叫我去,电话里那失常的低沉的声音,使我顿时感到一种不祥之兆,我的脑海里立即显示出廖公的影子,他在医院里病着,我迅速拨动电话,打到中央保健办公室,讯问廖公的病情。顿时,我的双腿钉在地板上,眼前一黑,脉搏呼吸似乎停止了跳动;我不相信电话里传来的话,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廖公,他是多次战胜死神的英雄,他的生命是我们亿万人民的宝贵财产啊!他怎么会在党和国家最需要他的时候躺下?有多少事情等待他去做,有多少人希望听到他的话语呀!
我径直来到王震同志的办公室,我知道,在那十年的浩劫中,王震同志和廖公,同被囚禁在一处,他们心心相映,情同手足。在几年孤寂生活中,我切菜,你烧饭;我扫地,你洗衣;一起横眉冷眼对鬼怪,厉声喝退群恶棍。
一眼看见王震同志英容失色,疲倦地坐在沙发上,顿时,泪水充满我的双眼。
“唉!好人啊,好人又过早地去世了?”王震同志颤栗的声音响在耳边,“我的几个好战友,临终时刻都没有看到最后一面:李富春、王稼祥、廖公,都是这样。等我赶到,他们都不能和我说话了。”王震同志好象诉说心曲一样,我深深感到这位素有“公道人”之称的将军,此时此刻的悲哀决不亚于他在一场战争后,见到成堆战士尸体时的情景。悲痛的铅云,把我们笼罩在一起了。
三年前,我同大家一样,曾经满怀着一颗愉快的心,到飞机场迎接从国外治病归来的廖公。廖公长期患心脏病,这次不顾许多人的劝阻,带着七十岁的高龄毅然决然冒着危险到国外去做高、难、尖的手术;为的是争取有个健康的身体,更好地完成党委托的重任。我清楚地记得他临别时的一句话“活着不能工作,那活着干什么?”他宁愿冒着危险,也不愿拖着疾病的身体苟安白吃饭;如果有幸治好,就痛痛快快的为党的事业兢兢业业再干十几年;如果万一不幸,就把自己的身体交给医学科学研究事业上。廖公是抱着这样一个宏大的志愿和牺牲精神,笑呵呵地走出国门的。
“到了!”不知谁喊了一声,候机室里发出一阵子骚动,我迅速地挤进人流里,拥到机场的出门口。看见了,我看见战胜病魔的廖公了。他皮色健康,举止灵活,脸上的笑纹更感染人,略瘦的身体更显得潇洒。他一眼看见我,高兴地和我说:
“我全身划了三条大刀口呀!”夫人经普椿也指着廖公兴奋地说:“你看这些刀疤!”我这个干了一辈子医务工作的人,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手术的治愈者。我心里不由得默诵道:“啊,廖公!你真是一个命大福大生命力强的人。”
廖公回到北京,只休养了一个短时期,就迫不及待地夜以继日地工作了。是他自知为党的工作的时间不多了?还是他认为手术后自己年轻了?他干工作的劲头比十年浩劫前还足还猛。有时一天是三四个会,有时一天是四五次接见,他工作时间之长,即使是一般健康人也是很难胜任的。最近感冒气喘住在医院里,为了参加六届一次人民代表大会,他仍坐着轮椅登上主席台,聚精会神地阅读大会文件。工作,对他来说象氧气一样重要;人民,对他来说象阳光和水一样,须臾不能离开。
我和廖公的深厚友情建立在亲人视如仇敌的十年内乱期间。
1970年,王稼祥同志受林彪、康生一伙迫害,下放至河南信阳劳改,后来,患急性肺炎,毛主席批准他回北京治疗,就住在廖公病室的隔壁。王稼祥同志和廖公是长期在外交部门携手工作的战友,今日同住医院,一壁之隔也不能见面畅谈,只好在心底里虔诚地互相祝愿早日恢复健康。时局略为好转后,一天,廖公和夫人来到我们居处,刚坐下来,廖公就漾起喜悦的微笑,对稼祥同志说:“周总理昨日在扩大的三中全会上(指1972年九大三中全会)传达了毛主席对你一生的高度评价,王胡子(王震亲昵称呼)听了,托我马上来告诉你,一则向你报喜,二则让你早一点知道这个好消息。”随后,廖公把周总理的传达内容一句一字地背诵给稼祥同志听,老战友之间的友情比金子还宝贵,忧别人之所忧,喜别人之所喜,这样的关怀,真是使生命复苏的良药啊!感激之情使我的两眼泪水汪汪,喉咙里好象被什么堵塞,一句话说不出来。我眼看着廖公和夫人乘兴而来,又匆匆握别,心里说着:“谢谢你,报喜的人,谢谢你!廖公!”
1974年,稼祥同志怀着对时局无限忧虑的心情永别人间之后,我的日子是很孤独寂苦的。我不会忘记,廖公和他的夫人及其家属子女给我送来的惦念和温暖。不知多少次,廖公来了,经普椿同志来了,他的儿子、儿媳、女儿、女婿和孙子、孙女都来了。立刻,我的家里热闹起来,连房间都显得小了,我被温暖的热流拥抱着,我全身的血液也流快了。
坐在钢琴边的青年弹起悠扬动听的琴声,儿媳小赵翩翩起舞,优美的芭蕾舞姿,博得了一阵阵鼓掌声。廖公见我破涕为笑,十分高兴,便走到钢琴边,低头和弹琴的年青人说了几句。马上,琴声出现《国际歌》的前奏。廖公站在钢琴的左端,清了清嗓子,挺着胸,全身贯注地用法文唱了起来。这意料之外的演唱,怎么能使人相信,这是出自一位政治家之口呢?高超的技艺,使房间里出现新的寂静。这歌声比歌唱家唱得更动人,更启迪人。因为它把政治家坦荡的胸怀和艺术家精湛的艺术熔为一炉,令人感到艺术美的享受外,更有一种灼人肺腑的热浪。这是廖公的歌声啊,多年来,精神上的折磨,使廖公的头发更白,脸上的皱纹更深更多了。但是,不论在什么情况下,任你病魔缠身,任你生命安危,他总是那么乐观,那么大度,那么爽朗。他是面对死神也会发笑的人。我静静地听廖公歌唱,深厚的男中音带着一股温暖的气流,冲开我的心扉,激荡我的胸怀,消融我的凄冷,昂扬我的斗志。廖公的歌声在唤醒我,在指示我,叫我在生活的大道上坚强起来,披荆斩棘,度过逆境,在新的征途上,为祖国为人民为党贡献更多的力量。
我听说廖公在二万五千里长征中就是带着冤屈,昂首唱着歌走过来的。今天,我的耳际仿佛还回荡着他那热情洋溢的歌……。
我的墙壁上挂着一副珍贵的名画,画中有一个坚持真理的青年人,在茫茫大地上,在深山密林中,在片片鹅毛雪飘舞的时刻,冒着呼啸的北风,迈着坚实的步伐,去寻找那众芳摇落,斗霜傲雪的梅花。
这幅画取名为“踏雪寻梅”。它寓意,一个有革命理想的人,就要敢于冲破那恶劣的逆境,执著地去寻找那理想之花。这是一幅母子合作的珍品。它的作者就是母亲何香凝和儿子廖承志。
《踏雪寻梅》。多么好听的名字,雪中寻梅,志坚情挚,多么可爱的青年人。画中人物是廖公亲笔画的,他是在言志,是在画自己,是用画来概写他誓死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终身的理想。
廖公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博学多才的政治家。他会五国语言,精通艺术,擅长诗词、绘画。他的逝世,对我国人民无疑是一个难以弥补的巨大损失。
但是,他的业绩在我们眼前,他的面容在我们心底,他的话语在我们耳边。这一切,是永远不会磨灭的。
廖公在人间,永远在我们的身边!


第8版()
专栏:

弘毅篇
冯并
六届人大和六届政协就要闭幕了。在这举国欢悦的气氛中,我想起了那句老话:“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从五届人大二次会议到六届人大,我们走过了一段开创新局面的路,而新的里程又将始于足下,成为未来的胜利的起点。
不断开创新局面,需要一种新的姿态,新的精神。当代雷锋张海迪曾说,“惰性不是我们的属性”,很可以作为一切社会主义现代化事业开拓者的座右铭。在运动物理学中,有人把惯性也称作惰性或惰行,或许有它的道理,若把它视为社会生活中无可克服的惯性,甚至是“万有引力”,那是错误的。惰性意味着因循守旧,碌碌无为;也意味着信念的动摇和主人翁责任感的丢失。这不是开拓者的性格,更不是开拓者的哲学。
“创业难,守成更难”,这已经传为古老格言,究其实,不过是封建时代的事业观。见之于社会经济生活,未始没有小生产者患得患失的心理状态的影子。我们的事业是工人阶级的事业,是人民大众的事业,最终目标是实现共产主义。所以,没有创业毕而后单一地去守成,只有不断地开拓,并在开拓中巩固已经取得的胜利成果。有节奏而又不断地推进经济体制的改革,推动社会主义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建设,是我们肩负的重任。
六届人大一次会议审议了政府工作报告,选举和决定了新的国家领导人,还将作出一系列安邦治国的决议。六届政协会议也为充分发挥民主监督作用,为发展我国社会主义事业作出巨大贡献。会议鼓舞着我们继续开拓,以一种弘毅的精神面向未来。
“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在我们来说,一切向“四化”进军的战士,一切欲意有为之士,一切爱国志士,都应该抱负远大,向着我们的共同目标不倦地努力,为我们的经济建设计划的实现,为我们的社会主义民主与法制的健全,为我们神圣祖国的统一,坚定不移地奋斗。
道不远人。奋斗就有光辉的未来。奋斗意味着无私地贡献,象雷锋一样,象张海迪一样,象罗健夫、蒋筑英一样,向社会主义祖国献上深深的爱,献出壮丽的年华,献出才能与智慧,献上新的创造。
胜利属于祖国!属于建设社会主义的弘毅之士。


第8版()
专栏:大地漫笔

执柯伐柯及其他
人民日报载,黄陵管理所,监守自盗,把历千劫而至今的古柏做成棺材。读报之时,心颤体抖,怒不可遏,我完全同意一些同志的意见,此事如不严办,法纪何存?
在政协会里还听说,文物方面某负责人有一个口号:叫做“以文物养文物”,还有一条规定,叫“乾隆六十年以后的文物可以出口”。谢稚柳兄在上海海关就亲自查出一些珍贵文物,甚至是传世中少见之珍品,冒充乾隆六十年后的东西,装箱待z 。我不由地想起了“执柯伐柯”和“山木自寇”两句成语来。对这样管文物,不能不言。
“以文物养文物”,怎么个养法?乾隆六十年后的就不算珍品么?谁说的?嘉道初的官窑和粉彩和六十年前的有何分别?如扩大到古籍,那么殿板书还算不算善本?
也是听一政协委员说的,某市的文物,乾隆六十年以后的已卖得差不多了!难道我们就必须靠这几个钱,去“养文物”,去过日子么?
此事,不是我的专业,但作为公民,又当了政协委员,耳朵,既然听到就不能装聋作哑,良心逼迫不得不言,如言之不当,愿听教诲。
宋振庭


第8版()
专栏:大地

涉江小札
韦晓吟
巫峡行舟
迂回的水道,指引着曲折的航程。
我的小船,在两岸峭壁的注视下,和江水一起赶路。咿呀的摇橹声,引来了一只江鸥;时时显现的沙洲,在默默地提醒我:是向前呢?还是停留?
神女峰
神话是美丽的。
我在幻想中,从一座座峰巅上找寻着神女的身影。最后,只看到了一块立于云雾之中的长石。
那少女的丰姿呢?那美丽的长发和飘逸的裙带呢?
此时,想象的笔,便开始迅速地在真实的存在上,描绘出渴望着的一切。
我突然记起了那祖祖辈辈在岸边一小块,一小块的农田里辛勤播种希望的农民——他们还在继续用美丽的神话装饰着自己的小屋吗?
岩石
我在一段舒缓的顺流而下的航行中,看到了江边的大片高高升出水面的岩石。地质时代,在岩石上刻画出了层层的印迹。这些宽窄不一的层次,这些变化细微的色彩,向人们显示了大自然漫长的历程,以及无情的进化法规。
我听到了一个呼唤:希望属于未来,属于年轻的世界。让岩石给利禄之辈以沉重感!
过屈原祠
我心神往,我心切切,我看见了屈原祠,我看见了屈原。
伴随着屈原在江岸行吟;倾听着屈原一百七十二个天问;目睹了民族的英魂在上下求索;默诵着催人泪下的《桔颂》。

当夜色渗透了四处,风反复地唱着“摇篮曲”,上涨的江水中有很多的漩涡。
零星的航标灯,为我导着夜航的路。我忽然想起:生命的航船也应不停歇地荡桨……
在荆江上
豁然开阔的江面,涂满了耀眼的阳光。我在这温暖的快意中,却禁不住频频回望。
我猛然想到,如果我的航程自始至终是在宽阔的荆江上,我真不知会怎样地一身轻浮!


第8版()
专栏:

新生林(外一首)
杜志民
我们喜欢新生
我们厌恶僵坠
我们托起青青的云翳
做地球新的植被
挡住沙,挽住水
让生命焕发新的光辉
人和树
一个人就是一棵树
一棵树一个绿色的灵魂
树和人同植于大地
人和树追寻同样的命运
都仇恨寒酷的日子
都热爱永恒的阳春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