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6月18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海的魅力
王晓华
一片消失的白帆
蓝天、碧海相交于一线;在海天相交处,消失了一片白帆;同时,如同荧光屏上出现的一个亮点,在我心灵上出现了一片白帆……
心灵乘着白帆,驶向碧海?驶向蓝天?水天一色,难以分辨。
本没有到无限去的方舟,我却真的驶向了无限。大诗人雨果说得好:“在模糊的广大空间里,不是为着肉眼,而是为着智慧。”眼前虽然消失了一片白帆,心灵却乘着这片白帆,沿着海天相接的航道,驶向天外的海,驶向海外的天……
寻找“原因”,是心灵的深刻烦恼,也是心灵的最大欢乐;探求未知,攀登高峰,是心灵的誓愿。心灵在天宇航行,犹如夜空的流星,一颗灭了,一颗又明……
眼前消失了一片白帆,心灵却航行得很远;有出发点,没有到达点。它知道,我们已知的奥秘已经很多,但未知的知识,却多到无限。
古埃及的狮身人面兽,一半是人,一半是兽,千古之谜。大思想家黑格尔称它是“人类精神”的一个象征:从兽体内探出人头,精神从自然界中分化出来,表示探求未知的渴望。正是这种上下求索的漫长航行,使人类从黑暗走向光明。
一片白帆消失在海天相交的一线,同时,在我心灵上出现了一片白帆,心灵乘着白帆,驶向碧海,驶向蓝天……
心灵的沐浴
微风拂过无涯的碧海,如同风儿吹过草原;一群姑娘在碧波中嬉戏,宛如五彩缤纷的花儿开放在绿色草原。
光润的肌肤,丰满的身体,健美的曲线,欢乐的笑脸;多么美的一幅画儿啊!还有什么人能比这些姑娘更懂得海水浴对青春健美的作用呢?
眼见美的画面,耳听海涛奏起的抒情曲,心儿都醉了。听得人们对海的赞美,我仿佛看到一个万花筒,每转一个角度,都会发现新奇美妙的花朵。大海的美是无限的:
从浪涛的冲击中,有人吸取了拚搏的勇气。
从碧波翻起的海浪花中,有人发现了美。
从不死的浪花中,有人悟出永生的奥秘。
面对大海,有人感到由大变小;有人感到由弱变强。
它使绝望的人欢乐;使冰冷的心儿热情。
啊!这不就是心灵的海水浴么?
身在沙滩上,心灵却沐浴在海水中。海水用它天蓝的色彩,冲淡了人们灰暗的思想;冲洗了种种酸素对心灵的侵蚀。浪花把心儿托在手上,洗得干干净净。
海水浴塑造了健美的身体。
海水浴塑造了健美的心灵。
心灵的海水浴,不是更令人神旺么?!


第8版()
专栏:

我爱萧萧风雨后
〔外一章〕
刘再复
我爱萧萧风雨后。
萧萧风雨后,阳光是赤亮的,空气是纯洁的,原野是一派大清新。
风雨后没有尘埃。尘埃被沉淀到潮湿的地上,化作山野与草野的细胞。我喜欢无尘的,被风雨梳洗得青春气息更加浓烈的乔木与灌木。儿时我曾偷偷地亲吻过一片还带着水气的榕树的碧叶,并把它卷成叶笛,对着葱翠的群山,开心地吹奏起单调的、原始的、对于故乡的恋歌。
风雨后有许多潺潺的流动,默默的更新,滔滔的排除。有许多青的滋生,紫的萌动,黄的壮大。有许多衰老的枯枝重新展开她的嫩绿的梦,有许多花朵复活了自己的火焰。有许多种子在地下从沉睡中醒来,悄悄地开始倾诉她对大地的爱。还有许多看得见与看不见的奇迹带着遍身的大辉煌毅然崛起,决不仅是横在半空中的彩虹。
风雨后有动听的蛙鸣,清脆的鸟啼,如鼓如琴的水声。风雨后的交响乐使人感到大自然的和谐,人世间的和谐。
风雨后的世界充满安宁与创造,象战后的和平、恢复与建设。喜欢萧萧风雨后的决不仅仅是我,不信,请看那无数打开的门窗,他们都在贪婪地吸收着风雨后的新鲜与光亮。还有那么多带着微笑的人们走向田野与大街,去领略雨后的明艳,去扶持嫩蕊与幼苗,去缔造多彩的、有声与无声的生命。
我爱茫茫风雪后
我爱萧萧风雨后,又爱茫茫风雪后。
雪后有白皑皑的山,白皑皑的路,白皑皑的森林与房屋,我喜欢漫天遍野的大洁白。
雪后有许多叫人高兴的溃败和死亡。苍蝇被冻僵了,蚊子被埋葬了,连凶猛的蛇也躲藏在地下的阴暗里。雪后为造孽的恶虫制造了一个冰冷的大地狱。
雪后有许多远离痛苦与邪恶的大欢喜。雪后的孩子浑身都充满着表现的活力和征服的活力。他们尽情地嬉闹,用最柔美的武器进行着最柔美的战争。战争也是洁白的。雪后的地上到处飘荡着叫人醉心的笑音,笑音代替雪片快乐地飘。雪后为孩子们制造了个童话般的银色大天堂。
在天堂和地狱之交,田野里的小麦没有声响,她们只顾吮吸天空献予的乳汁。为了人间,她们准备着明天更动人的孕育。
我爱茫茫风雪后,爱风雪后美妙的三界:天堂、地狱和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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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高山的温泉〔外一章〕
文牧
当我早跑在长街上遇见了你,你正汗流浃背,你忙向我招呼,我向你微笑问询。
啊,你原是一个瘫痪的病人,如今,你却体魄健壮,在长街飞跑,象一头小鹿飞奔。
啊,我想起了长白山上的温泉,是温热的矿泉水治好了你的寒腿,又洗涤和慰藉了你的心胸。
当我在全国的滑冰赛上,看见了你夺得了好的比赛成绩。我记起来了:你曾在长白山上的冰雪世界锤炼着自己,在高山的冰场舞蹈,在长白山上滑雪飞翔。高寒的山区锤炼着身心。你的心啊,更宽广,你的舞姿更为健美。
啊,我想起了长白山上的温泉,温热的矿泉里有你健美的身姿。
啊,我想起了高山的温泉。
长白山上有边防军战士,他们日夜守护着美丽的天池和高山的温泉!
战马长嘶鸣
我们的军马,高大紫红,长嘶于崇山峡谷;
我们的军马,奔腾如红云,在我们边防村里,所有的人都把它们当成骄傲的象征。
高个子战士宁布来自草原,对军马有特殊的感情。他自小在草原的马背上长大,他是勇敢的牧民,他是草原上的勇士,曾在草原上放养马群。他在马群中挑选骏马,骏马献给了亲人解放军。
如今,宁布参军到边防,连里又让他养军马,来自科尔沁草原的蒙古族战士宁布啊,对军马有着特殊的感情。
高个子宁布啊,他和军马最亲,千里边防——钢铁阵地,边防军战士永远歌唱亲爱的祖国,战马长嘶鸣,这是对祖国唱出的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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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黄花
柯蓝
这儿是铺满碎石的工地,人们在兴建一座座高楼。
但我记得这儿曾经有一条小河,岸坡上开遍了黄花,一朵连一朵,一片又一片,黄得又鲜又艳……
回想起这一切,我陷入了沉思:
当我们用劳动去建筑未来的时候,是不是不应该去眷恋过去美丽的景色呢?我一时无法回答。我感到有些惆怅。
可是,我又马上提醒自己,生活不会是凝固的。生活在流动。生活在前进,在更新。等到新的建筑群在这儿平地升起的时候,夜晚那无数闪亮的窗口,不是比原来坡上开遍的黄花更美丽么?而且比原来的更多,也开放得更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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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你没有离去
夏慧〔苗族〕
又是清明,又是细雨,又是山茶盛开的日子!
我,你心爱的姑娘,一声一声地呼唤着你的名字,又来到你的身旁:
阿岩哥!我的阿岩哥!
一滴一滴的泪珠,从山茶花瓣上滴落下来,这是我心里流出的缠绵的思念的泉水。
槟榔树依然那么翠绿,姐妹泉依然那么深沉,邕江水依然那么澄蓝,十万大山呵,依然那么崇伟。
呵,我的阿岩哥,你依然欢笑在槟榔树下,依然歌唱在姐妹泉边。
你的热血,把江水染得更蓝,你的脊梁,使大山挺得更直。
为了扑灭罪恶的火焰,你无畏地捧出了晶莹的心,无私地献出了你心中的爱,把热血洒在了法卡山的峰巅!
你倒下了,你的每一滴鲜血和祖国边疆的一粒粒泥土凝结在一起;
你倒下了,你的每一次呼吸和祖国边疆的一缕缕春风汇聚在一起。
你离去了么?不,你没有离去,你的生命和我的生命永远结合在一起……
呵,你的生命永远溶解在祖国母亲的生命里。
春天的雷鸣,是你心灵的旋律;丝丝的春雨,是你倾洒不尽的柔情。
我把金色的山茶花,献在你银色的墓碑前。
抱着这银色的墓碑,我仿佛拥抱着你;靠着这银色的墓碑,我仿佛靠在你坚实的胸前。
我感到,你用手为我抹去满脸的泪珠。
是的,你不需要泪水。你要我坚强勇敢,你要我增强信念,把青春献给祖国美丽的春天。
你屹立着——我用真纯的爱温暖着你!
你屹立着——祖国用心托举着你!
呵,我的阿岩哥,你没有离去,你是南疆的绿色的屏障——驱赶着严冬,保卫着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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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战壕的黄昏
王中才
不要去吧!不必去!
——西斜的阳光下,他乞求地劝阻我。松树皮般皱纹罗织的额头上斜横的那道深深的刀伤,象絮语着唯他幸存的那次残酷的战斗。
我固执地独自去了,在绿翡翠的谷禾间徘徊,再也找不见我记忆中的战壕。只有一条浅浅的模糊的沟痕,覆盖着一片淡蓝色的小花、温柔地摇晃着的谷禾的身影和叶隙的光斑……
微风不知从那里吹来,轻扬起沟痕中的浮尘,悄悄飘远,象散不尽的烟霭。淡蓝色的小花震颤了,摇落零星的椭圆的花瓣,埋进尘烟……
微风也送来村里镀着夕晖的钟声,辉煌地传来晚餐的馨香。瞬间,从绿翡翠的谷禾间流出杂沓的足音,在旷野的小路上,象无数条欢笑的溪水,流进炊烟笼罩的村舍。
微风是从历史的角落里吹来的吧,挟着硝烟的呛味,吹进广阔的花一样芳香的恬静。
在晚归的人流中我又碰见了他,裸露的胸脯粘满汗泥,扛着锄头,象扛着一杆枪。夕阳落进他额头斜横的伤疤,放射着麦芒般的光华,映着周围缤纷的笑脸……
历史埋掉了他伤疤一样浅浅的战壕,埋不掉他战壕一样深深的伤疤。他从血尘里站起来,直走到今天,用自己的鲜血和汗水把历史和现实粘合成一体。
我想起尘土覆盖的战壕畔的小花,脑海中又多了一个新的记忆,淡蓝色的,裹着硝烟和野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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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摇篮〔外一章〕
耿林莽
海,是船的摇篮……
造船工涂完最后一抹橄榄色的油,喷着奶香的船的婴儿分娩了,离开了母亲的船坞,被送进大海的摇篮。
吮吸那咸味的风,与洁白的浪花的乳吧。大海妈妈用她永不休闲的温柔的手,颠簸,摇晃,抚拍并且喃喃:唱一支催你入眠的摇篮曲。直到启航的哨子响了;直到水手的白手套扬起如一只鸥鸟飞旋;直到蜷曲的港湾被抛在遥远的背后。
于是,风的嗓音变得粗了,无边的波涛奏起铜管乐,无数的浪山排成绷紧的小战鼓。
一个勇士出发了。遥远的生之旅,无垠的海岸线,北冰洋上浩浩的冰川,粗犷而雄奇的征程在惊涛骇浪间铺展。你象一位将军跨上战马,结束了一个多么短暂的童年。
但愿,在覆满冰霜的异国之港的无月夜,当你朦胧欲睡的时刻,会想起黄海之滨温柔的手,那梦一般的母亲的摇篮。
古老的帆
古老的帆,也曾有过一个悠悠的童年吗?雪花样飘扬在波涛之上,展开那白天鹅的柔嫩翅膀。
可现在,你确实是老了,老了。
悬在新船桅杆上的帆,那洁白的画布样的旗,高高地升起,升起。阳光以鲜红、赤紫的礁石的色彩,一层层涂抹点染,于是你有了和老船夫一样的古铜色的胸脯,在海上昂然挺立。
古老的帆樯,在荒凉的海之角,在遥远的孤岛上,在无尽的波涛里。六月的豪雨,八月的飓风,一次次在你旅程的纪行簿上,签下了自己的名。灰褐色的褶襞,褪了色的疤痕,以粗野而雄劲的笔触,写下你战斗的编年史。
古老的帆,暴风雨用野兽的利爪,抓破了你的面孔,你却依然迎风挺立如一面绷紧的鼓。千万支雨的利箭,敲响了激越的鼓点:“向前,向前!”
撕裂或者折断,你仍然是一面旗。卷起或者降落,也不会留下一脉阴影。在你屹立过的地方,将有一面新帆升起,濡染金色的朝阳,向前疾驰,驶向那未来的航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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