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6月17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你不应只是一座雕像
黄宗英
我来到了北京。一日,在街头闲逛,从个体户小摊上买了两包花生米。回到住所,吃着喷香的花生米,翻看着包花生米的报纸。窗外,起风了,刮得人心烦躁。不意,旧报纸上的标题吸引了我的全部注意力。我把花生米全部倒在茶盘里,摊开了那两张旧报纸——《经济日报》1月29日、2月2日:“研究员陈春光扩散新技术竟遭到阻挠”、“给科学上的二道贩子摘帽子”……。我不认识陈春光同志;但我听到过他的事儿。我更熟悉千百个象陈春光这样的知识分子们。窗外,风号沙唳,叩我心扉。于是,大白天,我点亮了台灯,铺开稿纸……
天安门广场上,人民大会堂旁,有一座雕塑的群像,其中有一位科学家。科学家很年轻,有着沉思的额头、睿智的目光;他正在探索宇宙的奥秘。当你靠近雕像,你也许会感受到科学家青春的体温、谛听到勃勃的心律和激情的呼吸;如果搬个脑电波测示仪来,说不定将记下清晰有致的示波……
雕塑家的眼力和刀工,委实令人赞叹。听说,是从千百个模特儿中,选中了一位在现实中有为的青年科学家——爱国思想与智慧共生在他的大脑褶纹中。虽说,雕塑家并不需要在颅内下功夫;而青年科学家的大脑却在人民共和国得到滋养,并漫游国外,汲取了人类智慧的精华。历二十余载寒来暑往,虽有雨雪冰霜,但他还是能在实验室里,和同志们一起,创造了可喜的科学新成果。人们夸赞,他没有辜负那花岗岩的雕像。他,现任中国科学院物理所等离子体物理研究室研究员。他的名子——陈春光。
当改革的狂飙腾起在祖国的地平线上,石雕般的这位科学家,在实验室里坐不住了。陈春光力图把科学的成果扩散到生产上。他走出了研究所的大门,奔忙在这个工厂、那个车间。象一滴深蓝色的墨水,滴进一杯水里,一杯水全变蓝了。啊,春水碧如蓝,新技术扩散了。科研成果转化为有经济效益的产品了,科学与生产携手并肩。一批新技术扩散的试验性工厂和技术服务机构诞生了。这是科研与经济结合的新型的联合体。是祖国大地上爆出的现代化的新芽。
正当科技发展与经济振兴在热恋的美好时光,天晓得触犯了哪条“王法”,棒打了鸳鸯!清白的科学家,竟从此被扭曲了石纹般的形象。他,被某些人非议为“不务正业”、“搞歪门邪道”,而且还有人要把他列为“打击经济领域犯罪活动的重点审查对象”。查、查、查。查他负责的这个新技术扩散部门的二十二笔收入、二百三十六笔支出,从单据查到总账。查那骇人听闻的研制费——十万元的去向。“三查六审一边晾”,知识分子们早已习惯,没什么关系。查查清楚,也没什么可说的。查来查去,这位科学家不仅没有经济问题,连按规定应得的每月补贴费他也分文未领;虽说只有十五元。十五元啊——除去熟睡时刻,一位科学家的全部的、强力的大脑劳动,他并不要任何一点营养补偿!
财务方面没有问题,不是也就可以允许他放手干了吗?难道能有不需要科研成果用以生产的现代化吗?
不行!还是不行!说有问题,怎能没问题呢?这位科学家若是对了,不就显得有人不太对了吗?那还成!反正——(我听说)他至少逃不掉一条罪状——动用国家科研成果!这成果,在这位科学家的大脑里(不属于需要保密的部分),没批准用,就不许用!用了,就是“犯法”!
我从小时候就听说过,中国和外国都有这样的传说:石头的雕像变成了活人;当需要的时候,大显神通。
我也听过,有另一种传说:把活人变成石雕。这传说,未免残忍。虽然,我不信小妖,也不拜神佛;但传说,寄托着人间的梦。如今,我多么想、多么想,能修得法术本领。让不该活动的,不要再活动。该活动的,这科学家雕像的原型——你也六根俱净、四大皆空、停了呼吸、住了大脑吧。你不要再为祖国是否前进操心,你沉默地守着庄严的天安门、巍巍的人民大会堂,坐化了吧,恁冉冉蹉跎了、蹉跎了似水年华,似水年华。你沉默、沉默吧。唉,难道真的只能如此吗?我不相信。
亲爱的读者啊,别责备我这奇思怪想。只怨我耳根子太软,我只不过听窗外的迎春花给我讲了这个故事,说:石雕像的原型,不该抢在春来之先就发花。于是,我竟然发此无名的叹息。其实,我和这座雕像没半点牵连。我此刻,连看也不敢看这座石雕一眼。我怕石雕会滴下眼泪。我更不忍见到:那科学家塑像的头颅里,的的确确有着烧不熔的活泼泼的大脑,被冷冷地掷在一旁——恰似王尔德童话里的“快乐王子”一般。
唉,你不应只是一座雕像!
是的。你,以及你所代表的千千万万科学家们——全心贡献自己于祖国、于人类的科学家们,也决不会只是一座雕像。当然!!
你看如何?才尽矣,我没辙了。你看着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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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中国,六月六日
陈绍伟
北京,
我朝思暮想的母亲!
你离我的家乡,
那么遥远,
又那么亲近。
我,
一个中国的公民,
来迟了,
四十岁才走完这段路程!
但我来得正好,
赶上庄严的时分。
中国,
六月六日下午三时,
我站在人民大会堂前,
看到春潮簇拥母亲圣洁的心。
六届人大代表步入会场,
他们当中呵,
有我尊敬的前辈,
他们的目光沉着、坚定;
共和国的开拓者呵,
戎马生涯又走几程!
他们当中,
也有我同龄的战友,
他们的脚步稳健、有力;
为建造共和国大厦,
人到中年,华发早生!
他们当中,
有比我年轻的弟妹,
他们的笑意似蓓蕾初绽;
为实现共同的理想,
贡献超出他们的年龄。
呵!他们是我们当中的一员,
我是万马军中的一个兵,
带着十亿儿女的信念,
带着十亿儿女的深情,
从天涯海角,
从北国山岭,
走到一起呵走到一起!
在母亲的身旁,
是一个民族团结的大家庭!
我,
久久站在天安门广场,
用我的心在倾听、倾听……
在倾听母亲的叮嘱,
何止是三千多名代表,
有正在攻关的教授,
有强悍的蒙古族牧民,
有在葡萄园的维吾尔族姑娘,
有在法卡山哨所持枪的士兵,
有世居宝岛的高山族长者,
有我的儿子——小红领巾……
人民的意愿,
汇集在母亲的心脏——北京;
人民的权力,
行使在这神圣的时分!
中国,六月六日下午三时,
祖国的号令,
又将传遍山山岭岭。
我们向着新的目标扬帆远航,
我们迎着新的胜利挥动长缨……
我们会离开北京,
去开发南海油田,
去征服原始森林,
去把宏图变成现实,
去创造人间的奇景……
“六月六日下午三时”,
我的手表已对准北京时间,
我们从这里出发,
带着母亲的重托,
为着:
一张又一张捷报,
象彩霞一样,
装点祖国的每一个早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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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大地漫笔

“自我”形象的塑造
首都的艺术家们到外省演出,备受欢迎是不必说了,但出洋相的也不算少。不仅是把艺术当作商品,孜孜以求蝇头小利,就是台风也大有可挑剔之处。诸如将肉麻当有趣,把放肆当作了潇洒,观众哗然,实在也是“咎”由自取。有些演出者不无嘲弄地说:“没想到这里的观众还有那么一点欣赏能力”。欣赏能力只有一点,出言可谓不逊。但我想首都确实有第一流的艺术和第一流的艺术家。但这第一流的艺术中,原也吸取了外省的不少艺术精华;这第一流的艺术家中,原也有不少是外省籍的。既然外省能向首都输送这样的艺术精华和艺术人才,难道就没有一定的艺术鉴赏力么?
首都的艺术家在外省观众的心目中是有地位的,演出场次不能满足观众需要便是证据。但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主要是因为“首都”,而不是因为“艺术”。因而就更得谨慎自重,放下架子,拿出真正的艺术。在塑造艺术形象的同时,不要忽略自我形象的塑造。
宋志坚


第8版()
专栏:大地漫笔

“巡按”与“弥勒”
据某文史刊物载文考证,“巡按”的职官起于明洪武二十四年,但一些地方戏在演魏汉唐宋故事时,经常乱用“巡按”官名。“布袋和尚”弥勒佛,于五代以后,才广为寺院供奉。影片《少林寺》取材于李世民时代,早了三百多年。可是影片在介绍少林寺时,却拍了一个布袋和尚的镜头。
一个镜头,一句台词或一个名称之误,无损于一部影片或戏剧的成功。但剧作家多学点历史,谨慎从事,尽可能使作品准确无误,也是观众所期望的。否则,会以讹传讹,也会出丑。 谷韵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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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映山红(外一章)
吴淮生
万绿丛中,绽放出一株株山花,那是杜鹃。象在山峦上点燃了枝枝火把,象在幽谷里撒下了点点火星。那么鲜红、那么艳丽,象是翡翠托盘上捧出的玛瑙,象是绿色湖面上开放的红莲……
它不象牡丹那样娇嫩,那样爱出风头;不象芍药和海棠,喜欢装饰园林。它是云南山茶花的姊妹,纯朴、热烈,漫山遍野开花,为山民的岁月增添色彩,在茶农的生活里溶进春天。
看林的老人来了,它向他献上花蕾,祝福;天真的孩子来了,它向他们含笑招手,把春天的颜色印上稚嫩的面颊。
有人说,是子规啼血染红了它的花苞。不,它该是当年革命战士的热血浸渍的,才这样鲜艳,它该是昔日游击队员的篝火点燃,才这般热烈。
它也会凋谢。那时,便把自己红色的花瓣溶入泥土,去滋养别的花草、别的树木;也滋养着自己的下一代。
万绿丛中,一朵朵火苗呵,燃烧着!
牵 牛 花
在我的窗前,牵牛花开了,翠绿的藤子上,绽放出几朵粉红色和淡紫色喇叭花。
窗外,原来只有水泥地、灰色的墙,唯有顶上一角湛蓝的天和几片舒卷的白云。
孩子们在窗下砌成一个小小花圃,播下些花籽,又不时地浇灌和照料它;于是,茎叶长出来了,渐渐地,藤蔓爬上了我的窗栏,为窗户和庭院染上了一小片绿色,在朝霞里开出粉红的、淡紫的小花。
牵牛花是纯朴的,无论是它的色彩、形状和风姿。有人鄙薄它善于依附。其实,它从不妄想挤进高贵的园林,只是在山野里、在普通人家的屋檐下悄悄地生长。给竹棍绕绿,使枯木生春,让春天的足迹印上土墙。它用自己的生命装扮世界。
牵牛花是顽强的,在贫瘠的土壤中,即便在一个小木箱盛的土中,只要有点儿阳光和水分,就可以绽开生命的花朵。
牵牛花的生命也是短促的,它的每一朵花蕾只能存活一天左右。但它为人们增添的盎然的生机,给孩子送来的欢愉,永远留在我们的小小庭院里……
牵牛花,热情质朴的花。


第8版()
专栏:

晨 张雅心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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