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5月24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南行纪实
徐开垒
摆脱了多年缠身的编辑工作,从上海穿了一身又重又厚的冬衣,乘了两天两夜使人疲劳的火车,来到几千里外的广西南宁市,忽然感到一阵烦热,这才意识到初夏已经乘人不备,跨越过春天,抢先来到这里。我不得不脱掉身上的棉衣呢裤,换穿单衫进城;心里既感到意外,却又觉得说不出的轻松。
马路两旁树木林立。虽然果树收获的季节已经过去,树上的果子已经被人摘掉,已看不到菠萝、芒果、香蕉、红豆、罗汉果,但仍留下一片葱绿。奇怪的是,位于公园高山脚下的广西壮族自治区电视台,它的院子里,正盛开着菊花;而在南宁剧场的花圃里,却有喷香的桂花,在迎接兴高采烈的观众;至于红艳艳的灯笼花和月季花,则随处可见,它们不但在人家的窗台上探头探脑,窥视着市街;而且还以沉静的姿态,守候在不大被人注意的街头角落里,找寻着过路行人宽容的眼光。一到晚上,则蛙声四起,终夜不绝,又好象使人感到已时届盛暑。南宁,真是个奇怪的地方。它的自然景象,令人摸不清春夏,还是秋冬,它那春花秋菊同时争妍的奇景,使我终于重又捡拾到童年时代失落了的幻梦。
邕江象一根蓝色的飘带,横贯南宁市区。各种水上运动在这里进行。邕江大桥则飞架邕江的南北两岸。桥的南岸是接待外宾的邕江饭店,临江建立的有一家新华书店,宽敞而又别致,人们过桥进店,如乘着一艘大轮船在书海旅行,我在这里买到几本好书。我正奇怪这家书店建筑的特别,有个同志告诉我,说原来那是一座纪念楼,现在是以此作基础改建的。邕江大桥的另一端是广西壮族自治区体育馆,这里正在举行“红双喜中南区乒乓球邀请赛”,有香港队和13个省、市、区代表参加。上海乒乓球厂以他们的新产品“红双喜”硬质球打入国际市场的胜利,参加主持了这次邀请赛。而广西则以优异成绩取得了男女团体赛双冠军。可是广西同志并不以此为满足,他们对我说:“我们体育上去了,但别的许多方面仍比不上兄弟省市,特别是有些事真丢脸,如最近发生的胡文治舞弊案,人民日报批评得多好!”原来广西在十年动乱中,人民遭受到的苦难,并不比别的地方少。“四人帮”极“左”路线的流毒,亟待肃清。人们要求改革。
过去从上海到广西的火车,只到柳州为止,南宁虽是自治区驻地,却局处一隅,交通很不方便。今年3月5日起,才有直达车到南宁。现在,把南宁建设好,几乎是南宁人一致的呼声。人们都有自己的理想。那天,热情的广西日报同志陪我去南宁市南郊大王滩水库访问,管理水库的负责同志,是个土改和农业合作化时期就在这里工作的老人,后来不知为了什么原因,在五十年代后期离开这里,直到去年十二大前后,才重又返回这里来当家。他虽然年纪不小了,皱纹满面;但从他脸上所显露出来的喜色中,可以看出他对这个新建水库的信心。
大王滩水库,现在改称“凤凰湖”。湖的面积有3.7万亩,每年发电560万度,可以灌溉农田20万亩。湖面清澈如镜,可以游泳,可以行船,也有丰富的水产。当然,它最大的能耐还在于发电。水库的二百多职工家庭用水烧饭,都实行了电气化。去年,他们盈余5万元;今年可能获得10万元利润。
问起这个地方为什么叫大王滩,后来为何又改称“凤凰湖”,管理这个水库的老人,给我讲了个民间传说。据传这里原来有个险滩,水流很急,人们行路不方便。后来,来了个有本领的人,人们称他做大王,这里就叫“大王滩”。有一次,大王丢失了个香炉,人们帮他各处去找,终于在险滩中找到,但香炉已变成一块石头。不久,大王死了,当地恶霸为了从中得到好处,就说神论怪,要大家给大王立了庙。人们日夜膜拜,却仍得不到温饱。直到解放后土改,才破除迷信,大王庙的香火不象过去那样鼎盛了。等到后来,群众起来建造水库,索性把大王庙淹没了,美丽的人工湖才在凤凰山下出现,人们就把大王滩改称了“凤凰湖”。
毫无疑问,这个有声有色的民间故事,不会是全部真人真事。但也毫无疑问,它会带给人们以改革现实的勇气和信心。管水库的老人终于陪我们去看凤凰湖。我们站在大坝上,遥望郁郁葱葱的凤凰山,俯视碧绿澄清的凤凰湖,禁不住分享了这里同志依靠自己的力量所获得的胜利的喜悦。站在我们大坝的背后,有高高的菠萝桉,高高的相思树,和高高的松树和竹林。一切都显得十分巍峨,有力。但更有力的,还是老人向我说的最后几句话:
“我们打算三年内在这里通火车;准备在各个岛上养鸟蓄猴,种上八十多种亚热带植物,由此建立起六十七个风景点,在十五年内追上杭州的西湖。”
纯朴坚韧的邕江人,当他们不相信神,而相信人的时候,他们的理想有多远,力量有多大啊!
而当这些美好的理想一旦实现时,南宁就不会仅以自然景象的四季常春、百花同放,引我重返童年时代的幻境;它将以进一步征服自然、改造自然的成就,给人们以比吃菠萝、嚼芒果更甜美的享受。啊,人间天堂,杭州西湖,你将戴上亚热带的头饰,在我们祖国的南疆出现,它肯定会比原来的西湖更美,比人间天堂和童年幻境更富有诗意。
人代替了神,人一定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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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伯乐的眼睛
魏景柏
我常常想到伯乐的眼睛。照韩愈的说法,伯乐从秦地不远千里到冀北相马,“冀北之野”经他眼睛一过一选,良马遂空。伯乐的眼睛不“神”,何能如此?
当然,传说总带有神奇的色彩,要考察伯乐眼睛的功能,最好还是求诸现实中的伯乐。当今伯乐们的佳话是比以往更多的,比如新任纺织工业部长,不是出自国务院机关,也不是来自京津沪这些大城市,而是从全国多如牛毛的中小城市之一的常州市选出来的。最近陆续公布的许多省市的新领导班子,由大学教授、工程师和其他知识分子担任省市委书记、省长、市长的,已不算稀奇。这说明,四化建设中的伯乐们,破除旧框框,选拔人才的视野大大开阔了,很有“不拘一格选人才”的气概。
但也听到有人议论说,他们那里的伯乐得了眼病。什么眼病呢?答曰近视眼。这倒引起我的感慨来。据我所知,某些在伯乐身边的“良马”,很顺当地被挑选了。这当然不奇怪。伯乐善识千里马,也善于培养千里马,伯乐身边的千里马出得多一点,乃是常理。然而何至于千里马尽在眼皮底下呢?眼光老在身边打转转,毕竟会限制选择人才的视野。
记得唐太宗说过,用人只问贤否,何论亲疏远近。唐太宗若是只在亲近的原秦府人员中选才,岂不埋没魏征?刘备的眼睛若只在身边打转转,诸葛亮怎能为他所用。说得更远一点,秦国若不广揽列国人才,春秋战国的历史怕是另有一番景象。今天,四化建设大业,需要选拔成千上万的领导人才,伯乐们的视野更应该放得大些才是。天涯处处有芳草,何愁一时无英才。有一点也是要紧的,别使少数深谙“拍马”术的混身于千里马之中。
不过,过去有近视眼病也不怕,配一副眼镜,把焦距调正常就是了。说得准确点,是应当戴上一副马列主义的镜子,走群众路线,真正地下一番“相马”的功夫,眼中的英才会越来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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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笔情
鲁秀珍
文人出门离不了笔,随看随写,随想随记。而对一年要看六个月白雪的东北人来说,到色彩绚丽的海南岛,那带一管笔是不够用的。于是动身时,我带上了铅笔、钢笔和油笔。
飞机落地,热风扑脸。扑脸的岂止是热风,友情也是“热带式”的。文友老李热情地向我们倾吐心中的话语,而且很快便谈到笔,提笔时心情如何激动,下笔时如何备历艰辛,然后,又拿出他笔耕的收成——一大厚本剪报,说要向我们求教……
说到笔,才知海南岛竟与它有着特殊的缘分:此处有个石洞,洞里顶壁正中,一石柱下垂如悬笔,传说是九天仙子写字时神疲落笔所致,所以名叫落笔洞。这笔笔尖终年滴水。过去此地黎、汉族人民送子上学时,都要前来笔下接水,如果水滴学童掌心,便能使人聪明颖悟。我听了这故事感到欣慰:此地对知识、对笔多尊重啊!于是便想立即乘车去看落笔洞。不想被老李拦住:不必去了——那悬笔,文化大革命中已给敲碎了!我听了,顿时游兴索然,而且心中涌起了莫名的悲哀。在以后游览、参观的日子里,美妙的南疆景色也引不起我多大兴致。因为落笔洞那被折断的笔,总叫我难以忘怀!
游东山时,那巨石参差的磅礴气势,使我情绪略有好转;但是当看到华封岩巨石上所题的“去思”二字时,我的心又颤栗起来。去思者,不思也。不要思想,以求心静。这可能是哪代遭贬的直臣、文人所题吧?这是不得不为之的避世之说啊!
“去思”不是古今中外统治者愚民的最好手段吗?不思,是智变愚的根由!如果不许你思,而你偏要思,那就打你个思想犯。日寇亡我东北时对之施以最重的酷刑者,就是思想犯。对此,我们东北人的记忆是带着血丝的……
一边走一边想,结果一路好景皆不见了。下山时,来到小洞天,我又想起落笔洞里那只被毁的笔来,心一动,悟出个理:笔,乃思之工具。在那个横扫一切的年代,说白了,就是不让你思,不许你想,为此,当然也就不需要这记录思想的笔了!于是乎,落笔洞悬笔之被折断,就是“天然的革命行动”了!
啊!那个不要笔的时代!小小的一支笔,集多少忧思于一身啊!?
我庆幸我赶上了可以挥笔的时代;因为这是可以思索的时代!你自己可以“思”不说,国家还在倡导“思”——发动思想解放运动。活跃的思想,带来活泼泼的文思,如波、如浪,滚滚而来。人似乎变聪明了,笔头似乎变灵巧了,每天都有新发现,每处都有新体会。文友那厚厚的剪报,不就是“思”之硕果吗?于是,我不再为未曾看到那悬笔而感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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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幼林(外一首)
李清联
这么多绿娃娃,
这么多绿娃娃,
在阳光下唱,春风里舞。
我来到这里就陶醉,
感到一种作父亲的满足:
我们的幼林多么茁壮,
正由稚嫩跨向成熟。
我多想抚摸这些娃娃,
却够不着它们的头,
只好扶住它们可爱的枝丫,
摸了又摸,抚了又抚。
娃娃们却借助风在唱:
阳光、理想、幸福……
我深深思索我们的绿化,
怎会有丰富的叶绿素?
不是泥土比昨天肥沃,
也并非气候比昨天湿润,
雨量比昨天充足……
让我为山的今天祝福吧!
它不再姓“荒”,
也不再姓“秃”;
让我也为山的明天祝福吧!
它是采伐梁柱的林场,
蓄积兵械的武库。
储木场
集栋梁之材于储木场,
待运整装——儿女志在四方。
生在伏牛的栋梁,
长在伏牛的栋梁,
它木质的馨香,
也带着泥土的芬芳。
伏牛山——木材之乡,
汽车驮载火车装,
原始老林没采完,
新林日夜刷刷长!
瞧那青松紫椴茁壮,
是伏牛的小伙;
看那赤桦白桦向上,
象伏牛的姑娘。
今日出山忙,
告别伏牛亲爹娘,
怎不见凄凄别情泪两行,
没一点儿惆怅?!
何惆怅?!
伏牛儿女心胸多坦荡。
在山——把天下惦心上,
出山——也是为了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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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天下“最长联”
姜文 邹霞
近几年,关于“联语之最”的议论可谓纷纷。有把滇南大观楼楹联列为“最”的,有把四川成都崇丽阁钟云舫长联列为“最”的,还有把四川灌县西南青城山天师洞山门上所勒的长联,或近人李大钊挽孙中山先生的长哀联列为“最”的,某杂志载《春联杂谈》,则说“最长的对联,要算是清末张之洞作的题屈原湘妃祠的长联,竟有400字之多”。我们认为,以字数多寡而言,这只能屈居“小字辈”,还不宜言“最”。
到目前为止,我们所发现的长联,恐怕要数清人钟云舫在清光绪甲辰年作于成都监狱中的《拟题江津县临江城楼联》。此联已由《四川广播电视》报于1981年两次刊载,但我们查对钟氏原集原版,发现《四川广播电视》报和《读者文摘》杂志的刊文也有错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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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大地漫笔

“老蝗虫”
过去种庄稼怕蝗虫,蝗虫飞来一扫光。现在蝗灾能够控制了,但又出现了新怕——怕
“吃客”,有人称这种“吃客”为“老蝗虫”。
蝗虫能打,“吃客”不能打,反得表示欢迎,尽管心里恨得发疼。
谁家“冒富”了,好象发了横财,吃他的应该,拿他的应该,敲他的竹杠也应该。不让吃,不让拿,不让敲不行,得罪不起!
蝗虫有季节性,“吃客”是长住户,而且资历非浅。农村穷时他穷吃,吃集体的;农村富了他吃富户,吃的是个人。穷也吃,富也吃,越吃越馋,越馋越想吃。生产的形式变了,其吃劲则一以贯之,名副其实的“老蝗虫”。
“老蝗虫”不嫌穷,更爱富,只要有人生产,就断不了他的口福。这也是一种“铁饭碗”,不过不是纯铁打的,而是只包着一层权力的薄铁皮,很容易打破的。 临风


第8版()
专栏:大地漫笔

“冲气”
某重点中学的正对门有一自行车行。车行的招牌用红漆写着十分醒目的几个大字“修车冲气”。
我喜欢问点“份外事”,几年来每经于此,望着学校,看着车行招牌,似乎想说点什么。据说这所中学历史久远,师资雄厚,一向以教学严谨著称。如果说学校的语文老师不知道
“冲气”是“充气”的别字,我确实不相信;如果说校长、教导主任认为车行的招牌不是我们的“份内事”,我倒是十分相信的。
我终于在给自行车“充气”的当儿开口纠正了。不料听者哈哈大笑:“我在这儿挂了几年招牌,也没人说错。您还是快点‘冲气’吧!”
看着他自信的神色,我一时无言以对。
徐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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