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5月19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心香一瓣

悼念林巧稚大夫
冰心
4月23日早晨,我正用着早餐,突然从广播里听到了林巧稚大夫逝世的消息,我忍不住放下匕箸,迸出了悲痛的热泪!
我知道这时在国内在海外听到这惊人的消息,而叹息、而流泪、而呜咽的,不知有多少不同肤色、不同年纪、不同性别的人。敬爱她的病人、朋友、同事、学生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她是一团火焰,一块磁石。她的“为人民服务”的一生,是极其丰满充实地度过的。她从来不想到自己,她把自己所有的技术和感情,都贡献倾注给了她周围一切的人。
关于她的医术、医德、她的嘉言懿行,受过她的医治、她的爱护、她的培养的人都会写出一篇很全面很动人的文章。我呢,只是她的一个“病人”、一个朋友,只能说出我和她的多年接触中的一些往事。就是这些往事,使得这个不平凡的形象永远在我的心中闪光!
我和林大夫认识得很早,在本世纪二十年代,我在燕京大学肄业,那时协和医学院也刚刚成立。在协和医院里的医护人员和医院的社会服务部里都有我的同学。我到协和医院去看同学时常常会看见她。我更是不断地从我的同学口中听到这可敬可爱的名字。
我和她相熟,还是因为我的三个孩子都是她接生的(她常笑说“你的孩子都是我的孩子”)。在产前的检查和产后的调理中,她给我的印象是敏捷、认真、细心而又果断。她对病人永远是那样亲人一般地热情体贴,虽然她常说,“产妇不是病人”。她对她的助手和学生的要求,也十分严格。我记得在1935年我生第二个孩子的时候,那时她已是主治大夫,她的助手实习医生是我的一个学生。在我阵痛难忍、低声求她多给我一点瓦斯的时候,林大夫听见了就立刻阻止她,还对我说,“你怎能这样地指使她!她年轻,没有经验,瓦斯多用了是有危险的。”1937年11月,当我生第三个孩子的时候,她已是主任大夫了。那时北京已经沦陷,我们的心情都十分沉重抑郁,林大夫坐在产床边和我一直谈到深夜。第二年的夏末我就离开北京到后方去了。我常常惦念着留在故都的亲人和朋友,尤其是林巧稚大夫。1943年我用“男士”的笔名写的那本《关于女人》里面的《我的同班》,就是以林大夫为模特儿的,虽然我没有和她同过班,抗战时期她也没有到过后方。抗战胜利后,在我去日本之前,还到北京来看过她。我知道在沦陷的北京城里,那几年她仍在努力做她的医务工作。她出身于基督教的家庭,一直奉着“爱人如己”的教义。对于劳动人民,她不但医治他们的疾苦,还周济他们的贫困。她埋头工作,对于政治一向是不大关心的。珍珠港事变以后,美国人办的协和医院也被日军侵占了,林大夫还是自开诊所,继续做她的治病救人的事业。我看她的时候,她已回到了胜利后的协和医院,但我觉得她心情不是太好,对时局也很悲观,我们只谈了不到半天的话,便匆匆分别了。
1951年我回到了解放后的祖国,再去看林大夫时,她仿佛年轻了许多,容光焕发,她举止更加活泼,谈话更加爽朗而充满了政治热情。作为一个科学家,一个医务工作者,她觉得在社会主义祖国里,如同在涸辙的枯鱼忽然被投进到阔大而自由的大海。她兴奋,她快乐,她感激,她的“得心应手”的工作,得到了党和国家领导人,尤其是周总理的器重。她的服务范围扩大了,她更常常下去调查研究。那几年我们都很忙,虽说是“隔行如隔山”,但我们在外事活动或社会活动的种种场合,还是时时见面。此外,我还常常有事求她:如介绍病人或请她代我的朋友认领婴儿。对我的请求,她无不欣然应诺。我介绍去的病人和领到健美的婴儿的父母,还都为林大夫的热情负责而来感谢我!
十年动乱期间,我没有机会见到她,只听说因为她桌上摆着总理的照片,她的家也被抄过。七十年代初期,我们又相见了,我们又都逐渐繁忙了起来。她常笑对我说:“你有空真应该到我们产科里来看看。我们这里有了五洲四海的婴儿。有白胖白胖的欧洲孩子,也有黑胖黑胖的非洲孩子,真是可爱极了!”这时我觉得她的尽心的工作已经给她以充分的快乐。
1978年她得了脑血栓病住院,我去看她时,她总是坐在椅子上,仍象一位值班的大夫那样,不等我说完问讯她的话,她就问起“我们的孩子”,我的工作,我的健康。我看她精神很好,每次都很欣慰地回来。1979年全国人大开会期内,我们又常见面,她的步履仍是十分轻健,谈话仍是十分流利,除了常看见她用右手摩抚她弯曲的左手指之外,简直看不出她是得过脑血栓的人。1980年夏,我也得了脑血栓住进医院。我的医生、她的学生告诉我,林大夫的脑病重犯了,这次比较严重,卧床不起。1980年底她的朋友们替她过八十大寿的时候,她的脑力已经衰退,人们在她床头耳边向她祝寿,她已经不大认得人了。那时我也躺在病床上,我就常想:象她那么一个干脆利落,一辈子是眼到手到,做事又快又好的人,一旦瘫痪了不能动弹,她的喷涌的精力和洋溢的热情,都被拘困在委顿松软的躯体之中,这种“力不从心”的状态,日久天长,她受得了吗?昏睡时还好,当她暂时清醒过来,举目四顾,也许看到窗帘拉得不够平整,瓶花插得不够妥贴。叫人吧,这些事太繁琐、太细小了,不值得也不应当麻烦人,自己能动一动多好!更不用说想到她一生做惯了的医疗和科研的大事了。如今她能从这种“力不从心”的永远矛盾之中解脱了出来,我似乎反为她感到释然……
林大夫比我小一岁,二十世纪初,我们的祖国,正处在水深火热的内忧外患之中,我们都是“生于忧患”的人。现在呢,我们热爱的祖国,正在“振兴中华”的鼓角声中,朝气蓬勃地向着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的途上迈进。我们这一代人在这个时期离开人世,可算是“死于安乐”了。我想林大夫是会同意我的话的。 5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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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用人拾零
高志华
“取人之长,避人之短”,是为用人的艺术。明代的陆容写过一篇《阿留传》,阿留其人,痴到了周元素令其看守小树,他竟然在吃饭时将树拔起,带了回来。问其原故,说是怕小孩们乘他不在时损坏了,可谓痴绝。然而周元素并没有把他当成“朽木不可雕”的废物,发现他擅于丹青,便令其专攻绘画,干得也还不错。这确乎是一段用人的佳话。
但要作到知人善用,却又不是一件易事。首先要破除“金要足赤,人要完人”的形而上学的观念,全面地考察一个人。鲁迅先生论及陶渊明时说:“‘猛志固常在’和‘悠然见南山’的是一个人,倘有取舍,即非全人,再加抑扬,更离真实。”所以,以短代长和以长代短都是不可取的。倘要唯完人是举,难免要步封德彝的后尘。李世民问封德彝为何选不出人才,他说“于今未有奇才耳”,李世民生气地说“君子用人如器,各取所长,古之致治者,岂借才干异代乎?正患己不能知,安可诬一世之人。”
长与短,其实也有辩证法。恰如魏源所言,“不知人长中之短,不知人短中之长,则不可以用人,不可以取人。”唐代还有个韩滉,当朝掌事,友人之子上门求官,韩便设宴招待了他。那人席间既无话,也不大懂得人情世故,这样来求人求官的,似属罕见。但韩滉却从其短于人情世故中看到了“铁面”的长,令其“监库门”,结果使想“拉关系”、混水摸鱼的不敢启齿,库亏之事也就很少发生。这算是短中见长的一例。
知其短而用其长,缺不得魄力。偶阅美国人杜拉克写的《有效的管理者》,说到林肯总统任命格兰特将军的轶事。有人说格兰特嗜酒贪杯,难以统兵,林肯却说:“如果我知道他喜欢甚么酒,我倒应该送他几桶,让大家共享。”林肯并非不知酗酒误事,但他更知道北军诸将中,只有格兰特能够决胜千里,因此也就力排众议,宣布了这项具有历史意义的任命。
诚然也有以短代长,用人用错的,如诸葛亮用马谡,赵王用赵括,但那是把纸上谈兵的短当成了长,倘若让马谡和赵括去当参谋,未必不是好参谋,登坛拜帅,却是误用,而这也正好说明了长与短之间的辩证关系。用人贵当其才。
清人顾嗣协有首《杂兴》诗,其中有“舍长以就短,智者难为谋,生材贵适用,慎勿多苛求”等句,深谙用人之道,懂得用人艺术。至于现实生活中出于官僚主义、本位主义、个人主义而错用人,那是另一个问题,那种人压根不配去选拔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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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大地漫笔

借鉴和鉴别
一个被判刑的赌徒在法庭上陈述:“看到赌博来钱比较容易,所以开始了赌博。”
自然而然想起前几年听到的一则令人愕然的广播,说的是“旅游、娱乐和赌博使摩纳哥富裕起来”。据介绍,欧洲袖珍国摩纳哥“以多种多样的俱乐部和赌场”“特别是设置了以赌场为中心的俱乐部招待了不少游客”。国民收入构成中,“旅游业和赌业占五分之三”。
那位赌徒当年是否听到过此则广播,说不清楚,很可能是未曾与闻。写和播的本意,也未必是诲赌,很可能是出于借鉴富国之道。再说,把资本主义世界一些光怪陆离的事儿介绍于国人,可以长见闻,可以资比较,可以激扬对社会主义精神文明自豪感。这也是一种借鉴。
但借鉴的他山之石究竟是什么属性,又是不能不首先鉴别的。这要求有选择,并且在介绍时寓有褒贬的。可惜有意借鉴而无心鉴别并不十分罕见。 齐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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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大地漫笔

鼻梁上的白
“六十年代大队长,七十年代调度员,八十年代小秘书,都是鼻梁上抹白灰的小丑”。这是一位退休老工人的“民间文艺评论”。
这位老工人的“民间文艺评论”确有一得之见,请看:自从批了“小脚女人”以后,很多文艺作品中的“大队长”都成了小脚女人。自从“阶级斗争一抓就灵”以后,电影,戏剧、小说中“调度员”都成了“阶级敌人”。目前的电视剧、电影、小说中的不少“小秘书”都成了吹吹拍拍的毫无骨气的“白鼻子”。这不是气象万千的真实生活,这是“贴标签”。
不知何年何月能彻底解决这种一个阶级一个典型、一种职位一个典型的痼疾。 陈允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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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当你的轮椅转过
——致张海迪
谷安林
多么好,生活——
迎着生长的季节。
在哪里,病痛的折磨?
在哪里,岁月的蹉跎?
你的轮椅转过一路欢歌。
运命,想用无形的绳索
将你与火热的生活分离;
你不屈地攀缘着,
从陡峭的山崖上
垂下长长的生命的藤萝。
运命,想用有形的风雨,
漂白你生命的绿色。
你不倦地思索着,
在一枝柔弱的枝头上
缀满绚丽夺目的花朵。
一双手,伸出去,
捧着的闪亮的智慧,是暖人的色泽;
一颗心,敞开着,
输出的,是热血,激动着脉搏。
啊,海迪,当你的轮椅
从我的心中转过,
我挺进的山路上,
已印下你深深的脚窝!
让我说,岁月的河
因你而变得多情;
让我说,人生的歌
因你而充满了闪亮的色。
你为生命写下的注释,
是每一寸生长的喜悦;
你为青春擦拭的镜子,
让无为者的面上泛出羞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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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群言录

充满活力的人生设计
郭俊贤
老年人问题的学术研究受到普遍重视。有的专门研究“退休老人”的问题,提出对于已经退休和即将退休的老人,应有一个“新的人生设计”,而且还相应提出了一些急需要研究和需要解决的事,提倡和发展为老年人服务的各项事业,包括兴办各种老人福利事业。如农村敬老院、城市托老所、老人活动中心。建立为老人衣、食、住、行、医疗、文化生活等服务的各种行业,如老人公寓、老人食堂、老人医院、老人商店、老人浴室等等。
应当看到,老年人问题是一个社会变化中出现的新问题。既然论题是“新的人生设计”,那就应以崭新的科学态度来解答,不为“颐养天年”的旧框框所局限。人是不能用“颐养”来代替不可缺少的运动的。除了适应老人生理特点的体育比赛,进行适当的体力劳动和脑力劳动和各种充满活力的精神活动,也是极为重要的。比如根据老年人文化程度、兴趣和专长兴办各类学校,给他们提供从事创作、写回忆、搞文字翻译、学习书法绘画、鉴赏艺术作品的条件。让老年人的大脑在运动中得到保养更新。老年人还可积极负担自己力所能及的社会教育活动,为青少年作课外辅导,为儿童、青少年管理阅览室、小小图书馆,既有利孩子们的健康成长,又可使老人接受青少年的活力的感染,使老年人更加融洽地和谐于整个社会,不断地开创着自己生命的新的进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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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吐鲁番之春〔木刻〕 李以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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