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5月16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梦”
赵清阁
梦,是客观事物的意识感应,不是空幻,也不是虚无。
生活中,我常常把梦和现实混淆了,我沉酣在美妙的梦里,我也憧憬着幸福的现实,真真假假,都有梦一般的意境!
去年除夕,我病了,是重感冒。当时我正赶写一篇回忆小文,思绪紧迫,不能搁笔,而稿纸已经被涕泪溅染得水迹斑斑,无法坚持,便索性钻进了被窝。
夜,静悄悄的,只听见火炉上水壶的“唧唧”声,和自己胸腔里心脏的“砰砰”跳动声。灯光下,书橱顶端的一瓶腊梅盛开了,散发出阵阵清新的冷香,我凝视她那倨傲的风姿,嗅着她那醉人的馥馨,渐渐地,我被带到一座我所熟稔的庭院,我所神牵魂萦的房屋,这里也有腊梅,也有炉火,这是我离别了半个多世纪的故乡老家——
四合院上房,在奶奶和我的卧室里,仿佛我又回到了儿时的年华,又承欢于奶奶的膝下。仿佛也是一个岁寒寂寥的除夕,我和奶奶守着一盏黯淡的煤油灯,我快活地吃着花生果听奶奶讲故事,讲她自己和爷爷,也讲我的母亲,都是些娓娓动听,百听不厌的老话。后来我给奶奶唱歌,我边弹风琴边唱《小麻雀》,(这是二十年代一首著名的流行儿童歌曲)我唱道:“小麻雀呀,你的母亲,哪里去了?”我还没唱完,奶奶深深地长叹了口气,似乎回答我又似乎喃喃自语地说:“你的母亲死了,你是一只没有母亲的小麻雀!”我戛然停止了琴键,扑到奶奶的怀里说:“我有奶奶,奶奶比母亲疼我!”真的,我刚五周岁母亲就抛弃了我,是奶奶把我扶养成人,因此我只要提起母亲,既想念她,又有点怨恨她,唯对相依为命的奶奶,我是全心的热爱。奶奶笑了,但摇摇头说:“傻孩子,奶奶也要离开你的,你必须学会自立!”奶奶的话应验了未来,也教育了我的一生。可这时却象无情的一击,震得我头晕目眩。一股凉风吹熄了煤油灯,奶奶不见了!我寻觅,呼唤,而后伤心地痛哭起来。
不知是谁,轻拭了我泪水淋漓的双目,我睁眼一看,景物全非,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也就是新年的元旦,阳光射进我的窗帘,我依旧睡在床上。床前围拢了许多人,只听见一个孩子的声音向我叫道:
“奶奶,我和爸爸妈妈来给你拜年了!”接着是孩子的父母的慰问。他们是我的学生小赵、小罗和玮玮,还有照顾我生活的老吴嫂和医生、邻居以及闻讯赶来看我的朋友。一个个都满面堆笑。张医生说:“好了!昨夜你可把我们吓坏了!”我听着堕入了迷津。老吴嫂告诉我,夜间我一度昏厥,幸亏邻居护送我到医院,才得转危为安。我明白了我差一点也跟奶奶去了。我作了一个是梦非梦的“梦”,病使我在昏迷中重温了往事。往事如梦!令人不能置信的是,梦里的我,一切都没有了,母亲,奶奶相继溘逝;而醒来自己竟成了“奶奶”。不是骨肉,胜似骨肉的三代人,挤满了我的小屋,这是真的,不是梦。如果说它是梦,也是理想的梦,是今天才可能兑现的理想的梦!我的心豁然开朗。
一个颠扑不破的真理回答我:旧时代,将美好的生活化为墟烟,变成了梦,新时代,将理想的梦变成了现实!这现实,即人们通常称之为“梦寐以求”的现实。这种现实,近来我曾幸运地多次遇到,每次都使我有快慰生平之感。我把它当作晚岁最珍贵的精神享受,因为其中孕藏着无私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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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欢迎一顶“荆棘冠冕”
左文恕
让人们来一顶“荆棘冠冕”,未免荒唐可笑。但大名鼎鼎的物理学家牛顿就主张戴这样的“荆棘冠冕”。他在一首题为《三顶冠冕》的诗中吟道:
“我愉快地欢迎一顶荆棘冠冕,
尽管刺得人痛,
但味道主要是甜”。
人世间,不少人是喜欢戴“高帽子”的。牛顿之所以能“愉快地欢迎一顶荆棘冠冕”,原因在于它“刺得人痛”。如果戴“高帽子”而昏昏然,是不会尝到任何甜头的。因为“荆棘冠冕”虽不好看,扎得还有点“痛”,但从长远来看,择善而从,摒错而弃,心情畅快,精神愉悦,那滋味自然是甜润的。
鲁迅在《论毛笔之类》中说:“改造自己,总比禁止别人来得难。”“荆棘冠冕”不为人爱,大概就在于这个“难”字。如果凭一时之勇,把“荆棘冠冕”硬按在头上,也未尝不能咬咬牙,但决不会长久。隋唐之际有个王世充,也曾经主张“纳谏”。他在大门口设了一个座位,“上书附事,日有数百”,“躬自省览”,“殷勤慰谕”,一时间“人人自喜,以为言听计从”。然而,没干几天,他就受不了啦,转而“省览难遍”,被后人传为笑柄。而他自己也终于被坚持纳谏的李世民打败活捉,砍了脑壳。
“荆棘冠冕”,本来就是带刺的,刺的或许是地方,或许不是地方,于是就更令人头痛了。
然而,正如鲁迅先生所言,如果受批评者,真能虚心接受,甚至有几处稍受委屈的地方也不去申辩,那他的进步一定更加神速。夏衍同志担任文化部副部长时讲了句关于朱元璋的外行话,吴晗曾当面给他一顶“荆棘冠冕”:“你还当文化部长呢,这一点都不懂”。同样,马彦祥也往他头上扣过一顶“荆棘冠冕”,说“你老兄,对京剧完全是外行,不要乱讲好不好,你乱讲一气,下面不好办”。话是那么尖酸刺耳,但夏衍是欢迎的,听后发愤学习,弥补了不足。当然,这还讲的是对待公正的批评。说到对待不公正的批评,梅里美在谈到亨利·贝尔(司汤达)时说:“我没有见过任何人在批评时比他更坦率,或者接受朋友的批评更大方正直。他喜欢把自己的文稿寄给人看,并要求别人严厉地加以评断。不管别人的意见多么严峻,甚至不公平,他从不因此生气。他有一条座右铭是:谁只要干‘白纸上写黑字’这一行,别人说他笨拙,就不应该惊讶或者动气。他切实执行这一座右铭,而且他决不是真正的装作无所谓。他把别人的批评常常记在心头;他毫不恼怒,而是热烈地加以研讨,仿佛在研讨一个几世纪以前的作家的作品一样”。司汤达可以说是一个勇敢的戴“荆棘冠冕”的人,因而他的进步是“神速”的,终于给后世留下著名的《红与黑》。从这里倒不难得到启发,你如果想进步得“神速”一些,想不断地开创本单位、本部门乃至自己的新局面,就要有这样的气度,就应该愉快地欢迎一顶“荆棘冠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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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答读者问

看不见的戏
——简介广播剧的艺术特点
刘保毅
问:您多年从事广播剧的创作和改编工作,请您谈谈广播剧的艺术特点和发展方向,好吗?
答:任何一种艺术形式,都有各自的艺术特征、独特的表现手段。广播剧不同于电视剧和其它戏剧形式的基本特征是什么呢?有声无形就是广播剧的特性。声音是广播剧的唯一表现手段。它运用各种声响展现故事情节、塑造人物,描绘场景,借助听众的想象力,产生闻其声、如见其人、如临其境的艺术效果,从而引起人们的共鸣,获得美的艺术享受和思想教益。
广播剧是综合性声音艺术。它的表现手段是语言、音乐和音响效果,即所谓广播剧的三要素。一部艺术上比较完美的广播剧应具有: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如诗似画的意境,清晰悦耳的声音,张弛有致的节奏,引人入胜的情节,情景交融的场面,紧凑流畅的结构,回味无穷的含意。要达到这样的艺术境地,创作者必须懂得如何巧妙地运用三要素,使各种声音有机地融为一体,好似一部和谐悦耳的交响乐,使人神往,百听不厌,给人以美的艺术享受。这样的广播剧才有审美价值和长久的生命。创作出这样的作品,并非轻而易举的事。从每一场戏到全剧出现的各种声音的结合,作者都要经过精心的设计和安排。
广播剧独特的个性还在于能使人产生丰富的想象,它只提供声音形象,需要依靠听众去想象和再创造完成的。从这个意义上说,听众也是广播剧的创作者。使听众参与了创作,这对欣赏者也是一种特殊的艺术享受。也许由于有这样的因素,广播剧艺术有一种特殊的魅力,吸引着越来越多的听众。
广播剧独特的个性和艺术魅力,使它不仅有长久的生命力,而且有自己的广阔发展天地。在国际上,广播剧早已进入立体声时代。现在我国立体声广播在部分电台已经开始播音,立体声广播剧也试制播出了。立体声能更好地发挥广播剧的特点,听众可以听到不同方位传来的声音,不同空间的回响,多层次的细微的声音,使人产生身临其境之感……总之,立体声能更真实地、艺术地反映世界。
广播剧这朵艺术之花,必将日益茂盛,开得越来越绚丽芳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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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寻梦者》
袁可嘉
《寻梦者》是《望舒草》(1932)中一首通篇运用象征手法,但语言自然,含意深远的好诗。作者找到了一个经得起开掘的象征(喻体):把寻求理想的寻梦者的梦最终开出花来,比作金色的贝最终吐出桃色的珠来。喻体和本体都是美丽的。“你去攀九年的冰山吧,你去航九年的旱海吧,然后你逢到那金色的贝”。然而,这还只是艰苦历程的开始。“把它在海水里养九年,把它在天水里养九年,然后,它在一个暗夜里开绽了。”只有当你经过一生的求索,“当你鬓发斑斑了的时候,当你眼睛朦胧了的时候,金色的贝吐出桃色的珠。”
谁不是个这样的寻梦者呢?对于上了岁数的人们说来,几十个寒暑以降,为了追求社会进步和事业的理想,不也同样经历过“九年的冰山”和“九年的旱海”吗?只是在今天,在党的正确路线引导下,我们这“鬓发斑斑,眼睛朦胧”的一群,才有可能看到金色的贝吐出桃色的珠来,“于是一个梦静静地升上来了。”
诗人戴望舒是很懂得诗歌艺术的。在色彩的渲染上,一反某些象征主义者惯用的浓抹重涂,采用三种明丽的本色:“青色的大海”,“金色的贝”,“桃色的珠”;每节三行基本上押AAB的韵。这些说明他借鉴西方象征派诗艺是经过自己的消化的。我劝今天醉心西方现代派诗歌的青年诗友们认真读一读这篇佳作,从中吸取有益的教训。
附:《寻梦者》梦会开出花来的,梦会开出娇妍的花来的:去求无价的珍宝吧。在青色的大海里,在青色的大海的底里,深藏着金色的贝一枚。你去攀九年的冰山吧,你去航九年的旱海吧,然后你逢到那金色的贝。它有天上的云雨声,它有海上的风涛声,它会使你的心沉醉。把它在海水里养九年,把它在天水里养九年,然后,它在一个暗夜里开绽了。当你鬓发斑斑了的时候,当你眼睛朦胧了的时候,金色的贝吐出桃色的珠。把桃色的珠放在你怀里,把桃色的珠放在你枕边,于是一个梦静静地升上来了。你的梦开出花来了,你的梦开出娇妍的花来了,在你已衰老了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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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大地漫笔

杂文的“不平”
很有些同志为杂文鸣不平,说是小说、诗歌都有获奖的机会,唯独杂文坐着冷板凳。我倒想,杂文是不该坐冷板凳的,但又是不可避免地坐了。这其间除了编的、审的、看的对杂文历史的余悸未消,也还多少需要操笔者反躬自问:我们的杂文的水平究竟有多高呢?
杂文既是“文艺政论”,除了“论”之外,总还要有点“文艺”气。有人曾经研究过鲁迅先生杂文中的“典型形象”,这兴许还需要再斟酌,但杂文也该是文学,那大概是不好推翻的。
如果杂文象新闻评论、象理论文章、象一切庄言宏论,甚至象“绿奏章”,它自己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所谓讽刺与幽默,也就只能从《讽刺与幽默》中去找了。
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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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大地漫笔

称“家”
前一阵子,有人乱捧“新秀”,动辄冠以“青年作家”、“歌唱家”。后来,有人出来匡正,说是容易将人“捧杀”,乱称“家”的事也就少了。
然而去年关肃霜巡回演出,不少报章改称其为“著名京剧演员”。前几日某报介绍杜近芳,也说她是“驰名中外的京剧演员”。“演员”而“驰名中外”还不够“家”么?这倒又有些矫枉过正。查《辞海》,“家”即“经营某种行业,掌握某种专门学识、技能或从事某种专门活动的人”,关、杜二位当然是够格的。我倒想,称“家”不称“家”,也不必一哄而起,一哄而落。问题是不要滥,不要吹的肉麻。而且,成不成“家”,自有他(她)的成就、修养和社会影响在,同人为的起落都是不相干的。
鲍林


第8版()
专栏:

赤水河畔〔摄影〕 周浩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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