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5月13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鼓励后生批评
李行健
前些日子报上介绍,孙冶方和于光远同志约定,对不同意见写文章相互讨论,公开指名道姓批评驳难。这真可以称得起是“开诚布公”,不如此,是不能造成一种真正的百家争鸣的学术空气的。
不敢指名道姓开展学术讨论,由来久矣,原因也很多。除学术和政治民主生活不健全,批评者不负责任,“四人帮”搞“影射”的卑劣手法流毒的影响等等外,还有一种庸俗的“古君子”作风。下级对上级、小辈对长辈不好公开提不同意见,学生对老师也不便开展学术批评,普通人更不敢同专家权威辩论。报刊好象也不好发表这样的文章,发表也要抹去棱角,隐去姓名,方才显得彬彬有礼。
不久前,看到王力先生同北大八二级新同学的一次谈话,说到他去年在国际汉藏语学会上发表的论文,中文系一个学生指出里边一段话讲得不对。王先生高兴地接受了这个意见,发表时就把那段话删去了。王先生以此为例,语重心长地教导学生:“要提倡这种破除迷信,独立思考的精神,要敢于和善于发现问题,提出问题。”后来他把这次谈话发表在1983年第2期的《语文教学之友》上,同更多的读者见面。读后令人感叹不已!
王力先生是国内外公认的语言权威,桃李满天下的长者,还如此谦逊地接受一个无名青年的意见,并把这件事宣之于众,这展现了一个学者应有的虚怀若谷的胸怀。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年青人思想敏锐,往往可以提出一些中肯的新鲜意见,所以,欢迎后生批评,在治学上也是一种唯物主义的态度。
人类发展的历史总是一代胜过一代的。老师鼓励学生批评,正是希望学生尽快成长,接过老师的接力棒,发展老师的事业。学生发现老师的不足,并敢于指出,其实这也是尊师的一种表现。颜回是孔子最得意的学生,但孔圣人就不喜欢颜回对老师唯唯诺诺的态度。孔子说:“回也,非助我者也,于吾言,无所不说(悦)”(《论语·先进》)。看来,老师欢迎学生批评,还是我国早就有的作风,可惜在几千年的封建社会中,尊孔的人什么都尊,惟不尊这一点,后来批孔的人倒把这一点也反掉了。然而在学术上建立一种新型的关系,毕竟不是可有可无的事情,对文化事业的发展有重要的意义。


第8版()
专栏:晨光短笛

晚香玉
赵丽宏
夜深了,所有白天的喧闹都悄然隐去。几颗亮晶晶的露珠,不知在什么时候凝聚起来,滚落在晚香玉洁白的花瓣中,象一些好奇的眼睛,忽闪忽闪,张望着安谧的夜的世界。几缕清香幽幽地飘起来,屋子里顿时一片芬芳。真怪,这花儿白天淡而无味,一到夜间,就悄悄地吐出馨香来,也许,花儿也是爱安静的吧?
太安静,竟也坐不住了,窗外那随风飘来的花香,仿佛在呼唤着我,撩拨得我心绪不安。出去看看吧,看看这飘着幽香的深夜!放下笔,让稿纸摊开在柔和的灯光下,我走上了阒无声息的街头……
一切都睡去了,白天喧嚣的公共汽车早已停歇,街道象一条波平如镜的河流,蜿蜒在浓密的树影里,只有那些因风而沙沙作声的树叶,似在回忆着白天的热闹和繁忙……
有自行车从远处过来了,一辆、又一辆……也许是骑车人怕搅乱了夜的宁静,没有车铃声,只有轮胎擦地的细微的声响。仿佛是约好了的,自行车都在一家工厂门口停下来。这是一家小小的衬衫厂,白天,我总是看见一群姑娘和一些中年女工说说笑笑地去那里上班。此刻,厂门口自行车多起来,一会儿,就有了十几辆。七八个小伙子,三五个中年汉子,还有两个鬓发斑白的老人,他们有的扶着车把,有的靠着车架,静静地站着,只是偶尔相互点一点头,笑一笑,有几个点起了一支烟,微红的烟蒂在树影里一闪一闪……
厂里响起一阵清脆的铃声,这是下班的铃声。几分钟后,女工们从厂门口拥了出来,仿佛没有什么疲劳,依然嘻嘻哈哈,有说有笑,迈着轻快的步子踏上了静悄悄的马路。等在门口的人们推着自行车迎了上去,很快,各自找到了等候的对象。年轻的妻子们,也许已经习惯了这种等待,冲着丈夫们嫣然一笑,手扶坐垫,轻轻巧巧地跳上了后车架。一辆自行车,便承担起两口子的重量,稳稳地向前了。超过走在前面的女工时,调皮的姑娘们笑着喊起来:“小心!不要人仰马翻了!”“嘘——”几个女工轻声劝道:“轻一点,轻一点,半夜三更的。”姑娘们吐吐舌头,吃吃地笑了。两位白发老人接到了自己的老伴,把拎包挂上了车龙头,老两口也肩并肩慢慢走远了。
树影下只剩下一个小伙子了,他不安地朝厂门口张望着,眼看女工们已经走完,还不见他要接的人。小伙子低下头,失望了。这时,厂门口出现了一位穿着白连衣裙的姑娘,她蹑手蹑脚,象一朵轻盈的云,飘到了小伙子身边。小伙子抬起头,一把拉住姑娘的手,高兴得狠按了一下车铃——“嘘——轻点,傻瓜!”然而车铃已经叮铃铃地响了,在宁静的夜空里,显得分外清脆,仿佛是一支抒情小夜曲的最后的余音……


第8版()
专栏:

花木与手——狮岛杂忆文洁若
由于从北京起飞后机上一个仪器出了故障,抵新加坡时已是夜间十点半了。在灯火辉煌的漳宜机场认领行李之际,蓦地瞥见传送带旁一座大花坛,盛开着红艳艳的胡姬花,六七个小时旅途的疲乏,顿觉消失。
三冬腊月的新加坡,到处却是花团锦簇,绿意盎然。
在豪华的文华大酒店楼下大厅里等待办手续时,我看到茶几上有只大花篮,在绿叶衬托下,是红、白、黄、紫,各种叫不出名字的花卉。我还以为那是绢花呢,便好奇地凑过去闻一闻,一阵浓郁的芳香扑鼻而来。对面几丈高的白玉石壁上,是描金精雕的敦煌仕女图。悠扬而略带忧郁的东南亚音乐,玲珑剔透的喷泉水花四溅,身着各国服装的旅客珠光宝气,出出进进,或斜倚闲谈,或挽臂踱过。在一个冷僻角落里,我看到一位马来老妪佝偻着腰,细心地揩抹着大理石台座。
第二天,在乘大轿车去《星洲日报》访问的途中,我一路都在留意着这个岛屿上的鲜花果树。说触目皆是植物,一点不假。从万木萧瑟的北国来到这个四季常青的热带之邦,无法不为这些色彩缤纷的奇葩异果所吸引。道路两旁排列着青龙木,树冠如伞顶,绿叶茂密,长长的枝条垂及地面,随风飘荡,远眺确实有点象即将腾空而飞的蛟龙。还有翠叶轻摆的旅人树,绚丽的火焰木恰似一片彩霞;更有颜色绯红、在艳阳下闪出珍珠一般光彩的珊瑚藤,白花点点、香气浓烈的九里香;高耸入云的椰树,婀娜多姿的棕榈,阔叶婆娑的芭蕉,使人觉得,即使有一百只眼睛也看不够。
11月7日是新加坡一年一度的植树节。每逢这一天,从总理、内阁部长、各区国会议员,到居民、军人、学生,都踊跃参加植树运动。政府每年在植树上花费巨资。包括果树与花木,十余年来已栽下将近二十五万株树,因管理得法,又兼风调雨顺,几乎棵棵成活。目前这个人口二百六十几万的岛国,已有六十三万棵树和四百万灌木丛,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屋宅前后,公园和马路两侧。新加坡没有什么名胜古迹,但是逐年有近三百万外国客人搭机乘船来此观光,旅游收入达二十九亿元。花木不仅大大改善了新加坡人的生活状况,也吸引了世界各地的游客。
狮岛花木如此莽莽苍苍,层层叠叠,争妍斗丽,固然是由于它地属热带,又有海风吹拂,但花木是绝不会自己长出来的,而是勤劳的新加坡人用双手栽培,用汗水灌溉起来的。那里,大人不偷偷砍伐,小儿不胡乱攀折。他们珍爱绿化,以同心协力创造幽美的环境而自豪。


第8版()
专栏:群言录

刊物要有自己的风格
雨林
我爱翻看各家报刊,不独看他们的内容装璜,也爱打听发行份数。可近来,每遇一些编辑同行,回答往往是“印数又跌了”。这引起我的思索,印数下降,自然原因不一。近年来,各种报刊纷然而起,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读者有充分选择的余地,具体到某一家刊物,发行份数自然会相对“下跌”,对于刊物本身,也就有了一个竞争问题。
大概是感觉到了这个问题,刊物中有以绮靡奇巧问世,但在刺激了一下读者的感官后,便被厌腻了;有以感时伤世去撩动读者的心,但在他们流了一阵“泪”后,也过去了……日前听说,就在多数刊物的印数日见下跌的风中,《故事会》稳步上升,而另一个创办才一年多的《青年文学》,也从去年第一期的十九万份上升到最近一期的三十七万份。这不能不引起人们的思索。前些天与该刊主编谈起,他笑笑说:“我们这个刊物是以青年写、写青年为宗旨,希望它成为青年的朋友和知心人。对作者和作品,我们遵循鲁迅先生说的‘只要能培一朵花,就不妨做会朽的草’;我们不光希望在形式上要有一些新的东西,还希望在内容上有新的发现。立足在中国的大地上,开拓中国式的真善美。”听了这段话,再看看这家刊物所发的作品,觉其风格是颇一致的,无论是动人心魄的《燕儿窝之夜》,还是象一首纯净的诗的《哦,香雪》;以及人美、情美、景美的《明姑娘》,其隽永而又舒朗明快的风格跃然纸上。
风格是重要的。但刊物对待文艺乃至生活的态度更是一个关键。当前我们正处在一个除旧布新、继往开来的新时期,现实生活的面貌是错综复杂的,有光亮面,也有投影,因此如何看待生活、如何评价生活、如何从生活中吸取雨露就成为编辑部办刊的重要课题了。


第8版()
专栏:

南方的爱
祁 放
南方的爱是温馨的,
弥漫着金英子的花粉,
飘溢着茶树的清香;
清澈的小河边,
小船做成一架,
会摇晃的桥梁。
我来寻找故事,
村头的老樟树,
却只对着我呆呆地望;
我也没想好,
小时候奶奶哄我睡觉,
为什么总用她漏风的嘴巴,
许给我一只樟木箱。
我是南方的女儿,
是风把我带走的。
此刻,又象一朵雪花,
飘回到这片,
没有雪花的土地上。
我真想做些什么,
哪怕是一支水牛背上的小曲,
也会把真诚的微笑,
还给每一个对我微笑的人。
南方的爱是深情的,
她不喜欢寂寞和悲伤。
春天从这里出发,
走进了千家万户的门窗……


第8版()
专栏:新书架

巴金的《真话集》
著名作家巴金的《随想录》,继一、二集出版后,人民文学出版社最近又出版了第三集《真话集》。
本书包括巴金自1981年1月至1982年6月写的30篇随想。这些文章有对往事的回忆,有对挚友的纪念,有国外访问记,也有对艺术和人生的一些探索。作者在写作时,总是从切身感受出发,将他的笔触深入到社会和历史的深处,又总是把心交给读者,没有丝毫的潜藏和伪饰。正象作者在本书后记中说的,“我所谓‘讲真话’不过是‘把心交给读者’,讲自己心里的话,讲自己相信的话,讲自己思考过的话。”
读《真话集》,我们不断听到老作家发自灵魂深处的呼声,也仿佛窥见了他那颗搏动着的赤子之心。
(杨 渡)


第8版()
专栏:大地漫笔

纱窗
现在盖房子,一般是既装玻璃窗,又装纱窗,不开窗户的很少见,不装纱窗则似乎落后。考之建筑史,当是开窗户在前,为的是透风透光,后来才想到装纱窗,因为看到了蚊蝇的飞入。两层窗户的先后发明,继续保持了有利的一面,避免了有害的一面,文明在克服不利的矛盾中逐步发展。
如果现在谁再呼吁盖房不必留窗户,定然是昏虫;如果谁故意把纱窗戳烂,定然是发疯。那么,对于一个人、一个民族、一个国家,不开一扇窗户,象个大闷罐简直不得了。不同时装纱窗,也不得了。这个道理很简单,而却不能象盖房子那样被人所理解。有的主张开,有的就反对开;有的主张装纱窗,有的就主张干脆不要纱窗,什么都让它畅通无阻。不只是今天才有这样的争论,历史上从来就不断发生这样的争论。小事清楚,大事糊涂,而糊涂人又以最彻底的聪明人自居,国家民族的大事,往往就坏在这少数聪明的糊涂人手里!
牢固地盖社会主义的大厦,坚定地开窗户,装纱窗,少听那些聪明人的乱嚷嚷,也不能给他们随便放进苍蝇蚊子的自由。临风


第8版()
专栏:大地漫笔

“春风”吹又生
春风刚裁出岸柳枝上的细叶,来杭州学习参观的人流便御春风而至。有的单位一天要接待四五批,旺时十来批,来者只花了极少的时间“学习”,更多的时间迷醉在“西子湖”的怀抱里。是杭州的经验好还是西湖好呢?
不是说西湖边上不能开会,倒该说西湖欢迎一切游览者,但“醉翁之意不在酒”,劳民、伤财、坏风气,诸如此类的弊病,尽管每有声讨,却总是“春风吹又生”,奈何?
舒恩禹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