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5月10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寻找樱花
姜德明
3月下旬到东京,按说樱花该开放了。
每次出门,我们都在街上寻找樱花。忽然见到几株开花的树,我就情不自禁地叫起来:“看,樱花!”
天天陪同我们外出的佐藤纯子女士说:“不,那是桃花。”也许她看出我有些失望了,笑慰我:“我们就要到南方去,在那里一定可以看到樱花。今年东京的樱花迟开了近十天呢。”
日本人也在期待着樱花盛开。报纸上、电视节目里不时报告着由南至北樱花开放的消息,是为“樱花线”。如同了解天气预报那样,人们都在探听着樱花的脚步。我在乘坐“地下铁”时,还看到印制精美的大幅招贴画,揭示着全国有哪些赏樱胜地,以及花开花落的日期。
大概主人们都已猜透了我们的心思,当我们到达东京的第二天去拜访作家井上靖先生时,文雅的老人轻声低语地跟我们说:“昨天我同家人到街上去散步,发现皇宫外边有几株早开的樱花树,已经很可观了。”于是,每当经过皇宫附近时,我就想寻觅那几株樱树。然而若隐若现,我到底不曾看到早开的樱花。
我们到了古城京都。这里保留了不少古迹,到处是木结构的建筑,显露着日本民族的传统特色。如果说我们在东京是处在烦闹的打击乐的氛围中,那么一到京都似乎只能听到轻柔的古筝的弦音。东京使人头脑昏眩,京都使人心静如水。
微雨中,我们访问了著名的里千家茶道。里千家的茶道传世已经十五代了。这是一座典雅古老的庭院,名为“今日庵”,已经作为政府保护的“重要文化财”。雨点打湿了满院的花木,洗净了石块铺的小径和路旁的沙石,四围静极了,可以听到沙沙的雨声。
待我们入座以后,女主人闻声而出。她修长的身材,一袭颜色浅淡的和服,面目秀丽端庄,行止温文尔雅。她向我们行礼如仪,一旁站着一位黑衣和服的俊美少年。女主人说:“早就盼望中国朋友来访了。不巧我的丈夫千宗室因事逗留在东京,不能为客人们奉茶。我特地让我们的大儿子来主持今天的茶道。希望客人们在京都过得愉快。”那少年也行礼如仪,有点腼腆地说:“我奉母亲之命为各位献茶是很高兴的,但是在尊贵的客人面前我今天有点紧张,如有不周到之处,希望各位多关照。”再行礼后,他入座烧茶,母亲站在一旁照应着,又怕怠慢了客人,不时同我们娓娓絮语。茶道的一套程式固然重要,但茶道的根本精神是“和敬清寂”四个字,讲求的是一种气氛。从女主人对客人尊重谦善的态度里,我果然领略了茶道的精髓。女主人柔美的声音轻轻地送入我们的耳边:“各位可曾注意到角落里的那只花瓶?也许您会问,为什么仅仅插了一枝花?它躲在那里是那么的不显眼。是的,这是我有意插的,就是让它静悄悄地在那儿欢迎各位,又不能让各位分心去多看它,所以才插了一枝花。”
碧绿清香的沫茶有点苦涩,主人又送来精致的点心,一边说:“往年樱花已经开了。为了迎接樱花快点开,今天这点心的颜色都是淡红的,正是樱花的颜色;包点心的叶子也是樱花的叶子。请各位一定要尝一尝。”我为女主人的盛情打动了,莫非我咽下的竟都是樱花?最后是用豆青色的小碗盛来一杯可口的清茶,碗中漂浮着一朵樱花。花是淡红的,水是淡绿的,我只顾呆望,怎忍下咽。樱花呀,樱花,我一路寻你不得,想不到你却盛开在里千家的茶室里,在我手捧的豆青小碗里哟!
女主人和那少年送我们走出庭院,光线明朗处,我发现女主人和服上的花纹也都是一朵朵淡红的樱花。她又指着院内一株枯树说:“这是一株枫树,秋天的枫叶很美呢!”
告辞主人,我坐在汽车里同佐藤女士说:“我忘不了豆青小碗里的那朵樱花。”佐藤女士说,日本人民每年都习惯腌制一点樱花茶,商店里也有卖的。没想到这些话被司机也听到了。第二天,还是他开车送我们离开京都。在车站外边,他鞠躬如仪地祝我们一路顺风之后,突然掏出一个精致的塑料盒包装的樱花茶递给我,并说:“回到贵国,请家中的人也尝尝日本的樱花茶吧。”
我连忙鞠躬致谢,不知该怎么感谢他的盛情。我庆幸匆忙间并没有忘记请教他的姓名——岩城孝次郎。这是一个普通的名字,这是一个普通的日本人,可又是一个令人一想起来便动心的名字。
4月上旬我们回到了东京,我几乎忘记了再寻觅东京的樱花。临别东京的上午,细心的佐藤女士一定要陪我们去看看东京的樱花。她说上野的樱花还只开了三分之一,而千鸟渊的樱花则盛开了。
这是一个晴好的早晨,一条长长的樱树甬道,满树遍开樱花,我们掩映在花色之中,让我想起了周恩来同志当年在日本写下的歌咏樱花的句子:“淡红娇嫩,惹得人心醉。”(《雨后岚山》)两旁树上还挂满了纸灯,卖各种小吃的车子也都占好了地盘,听说人们最喜欢在灯下欣赏夜樱。
佐藤女士请夏衍同志站在樱花树下留影。八十余岁的高龄而潇洒如故的夏公在樱花树下笑了。我说这是一幅“老人与樱花”图,夏公机敏地回答:“不,是樱花与老人,我借的是樱花之光呢……”
本世纪二十年代初,夏衍同志来日本留学,一住七年。我们问他可曾赏过夜樱,他回答,灯下的樱花自然别有一番情趣,不过那时也看到有不少酗酒的醉鬼倒在樱花树下……我们继续沿着这条樱花之路漫步,还不时向老人打听着日本人对樱花爱到如何发狂的程度。这些如梦如烟的趣事,连佐藤女士也听得津津有味。我们几乎忘了再过两个小时就要起飞返国了。
1983年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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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根深才能叶茂
郭同元
论《五十打蔫》一文颇引起我的一些想法。用“打蔫”来自况精神的萎靡不振,是很形象的。请看那叶儿蔫蔫、茎儿弯弯的草木,不正是活画出了“打蔫”人遇事提不起劲来的神态吗!
植物打蔫,自然会有一些外界的原因:风吹、日晒、缺水、少肥等等。这当然也应该给以适当的调护,但主要问题还在于植物本身的生命力。冰山上的雪莲,沙漠里的丰草,峭岩上的青松,能够同严寒、干旱、瘠土相抗衡,莫不是由于自身生命力的强大,而生命力的强大又莫不是由于自身根系发达,深扎于土壤之中。干部队伍中五十岁左右的人很多,多数人勤勤恳恳,精神充沛,并不“打蔫”。他们把根深深地扎入了我们的事业之中,不管气候如何,“肥”、“水”如何,个人的星星点点,职务的高低,待遇的厚薄,都不会损及他的意志。“打蔫”,主要还是由于根底太浅,离群众远了,事业心淡了,甚至为小利而丧志。
大道理是要管小道理的,小不如意,便要“打蔫”,且以为打蔫有理,其实还是没有摆正个人与党的事业的关系。重用知识分子,选拔中青年干部,是建设四化的需要,是人民的根本利益所在。因为自己年纪稍大一点,提升的机会也少了一点,便觉得给党和人民的似乎多了,党和人民给予自己的少了。这个账算的是个人的账,而不是社会主义事业的账。当然,对于“打蔫”的人要具体分析,要肯定他们的过去,也要看到他们继续前进的将来,但要前进,要振作,还是要靠自己。俗话说,“根深才能叶茂”。只有把根深扎于人民的土壤之中,才会得到取之不尽的水分和养料,保持精神上的蓬勃旺盛,永不“打蔫”。
植物“打蔫”的另一种原因是受了病虫的害,但这样的人更少一些,而且越少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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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域外文谈

卡夫卡的藏书
申奥
今年是弗兰兹·卡夫卡(1883—1924)的诞辰一百周年。为了纪念这位富有才华的作家,英国出版了罗纳德·海曼写的传记《卡夫卡》,美国出版了《卡夫卡家书集》,西德出版了卡夫卡两卷文集。最近,又传来了一个令卡夫卡研究者欣喜的消息,卡夫卡的私人藏书已在西德被发现。
这批被学者们搜寻已久的藏书是法西斯统治时代在布拉格失落的,最近已由慕尼黑的一个书商把它们售给乌培尔塔大学。这些书对了解卡夫卡的生活和作品具有重要价值。
这批藏书中有歌德、席勒的作品,有莎士比亚和陀斯妥耶夫斯基作品的德文译本,有犹太民间故事。此外,还有霍利谢尔的游记《美国的今天和明天》,它说明卡夫卡在写作长篇小说《美国》时,曾参阅过这本书。
在这批大约200卷的藏书中,有30卷写有题词,其中有些是卡夫卡的朋友和崇拜者题赠给他的。好几个题词都提到卡夫卡患肺病,就是这种疾病导致他在1924年死亡。引人瞩目的还有卡夫卡的未婚妻菲利丝·包尔的题词。卡夫卡曾和她两次订婚,但始终没有结婚。在《遗嘱》一书中,菲利丝题写道:“纪念1914年5月31日。”这一天是他们第一次订婚的日子。在《卡拉马佐夫兄弟》中,她写道:“也许我们很快会在一块读它。”还有两本书上是卡夫卡给他最疼爱的幼妹奥特拉的题词,她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死在德国法西斯集中营的。
研究卡夫卡的专家、美国波士顿大学的格拉查教授说:“这是一个激动人心的发现。因为我们现有卡夫卡的材料是有限的。还有许多东西我们没有掌握。”他指出从这些藏书可以了解到卡夫卡读得最多的是丹麦哲学家凯尔高尔和瑞典作家斯特林堡的著作,最不喜欢读的是德国名戏剧家阿瑟·席利兹勒的作品,卡夫卡认为他“太资产阶级化”。格拉查还指出,卡夫卡非常爱读自传,但他自己从来没有写过自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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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大地漫笔

画图的启示
有人画了一幅图让人指出毛病。
江中的轮船和岸上的火车冒出的烟不顺一个方向,当然是错的。但我心中却也有点保留。有时是可以见到冒出的烟不顺一个方向的,那是一种小气候。即因地势和气候条件的不同,变出一些旋风和涡流。
当前改革的洪流势不可当。但在这洪流中,因循守旧者有之,乘机捞一把者也有之,凡此种种,确也是旋风和涡流。但这终究改变不了总的风向和趋势。所以,我只是对那幅测验图保留了看法,却没有去同他争辩。
当然,人间事较之一些自然现象更复杂些。“能前知其当然”,做到“事至不惧”,“徐为之图”,则成功可待也。 铁皆鸣


第8版()
专栏:大地漫笔

“奇闻”
见到一则“世界奇闻”,说是“拉丁美洲有不少国家是女多男少,比例悬殊。”如某国一比三,某国一比四,某国一比五,某国一比七,“尤其是洪都拉斯,男女之比竟达一比十一,被称为拉丁美洲的‘女儿国’。”稿末,不无欣赏的一句话是:“男子点缀其间,犹如
‘万绿丛中一点红’。”
编发这则“奇闻”未必有这样的用意:外国人重女轻男,我们多生些女的也无妨。
可是我想,这类社会“奇闻”,应该是不同于介绍某种奇树异草,怪鸟珍泉的。如果在介绍某国男女比例一比十一的“奇闻”时,同时介绍一下由此而带来的严重社会问题,或许更妥当一些。而且,重男轻女和重女轻男似乎都没有什么好处,要紧的是在平等观念下的人类繁衍的平衡。 戴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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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黄浦江畔(三首)
冯永杰
外滩外滩,小得象巴掌。解放前,曾重重地打在父辈的心上——“华人与狗不得入内”,呵,一道深深的创伤!外滩,小得象巴掌。解放后,又轻轻地落在我们的肩膀——不让屈辱的历史重演,希望,寄托在新的一代身上!
摆渡船一座活动的桥梁,连接起浦东浦西。第一条摆渡船的乘客,如今已坐在养老院里。风里来,雨里往,每天,都收下无数足迹。如果把它们串在一起,能铺向千里万里……
海港抒怀码头上,出口商品在起吊。阳光下,晶亮的表牌一晃,——中国制造!货物轻轻落在外轮,大桅下,异邦水手在笑。猛然,我想起爷爷的渔船,被大洋船撞沉在黄浦江涛……如今,谁还敢轻蔑地看中国?异邦水手羡慕的目光中含着友好。呵,我自豪的心也随货物一同飞翔,黄浦江畔,旭日在汽笛声中升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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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深情〔木刻〕 谭权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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