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版()<br/>专栏：<br/><br/> 诗四首<br/> 胡乔木<br/> 蚕<br/> 蚕宝宝，为什么你吐丝不住？<br/> 可有谁告诉你它是宗财富？<br/> 可有谁告诉你它织出丝绸，<br/> 会给人穿一身漂亮的衣服？<br/> 你可曾料到你吐丝的最后，<br/> 就是把自己牢牢地束缚；<br/> 当你结成了洁白的蚕茧，<br/> 人们就用开水把你煎煮？<br/> 你可知有一种象你的青虫，<br/> 它只管吃菜，吃完了变蛹，<br/> 后来，奇怪，竟变成蝴蝶，<br/> 逍遥自在，出没在花丛；<br/> 尽管这东西小时不吐丝，<br/> 大了不酿蜜，象辛勤的蜜蜂，<br/> 只凭它五颜六色的翅膀，<br/> 却赛似神仙，受尽了爱宠？<br/> 谢谢你。我吐丝只是要学习<br/> 那些从蚕种养大我的人，<br/> 那些拿桑叶喂饱我的人，<br/> 从早晨到夜晚，从夜晚到早晨，<br/> 伺候我象伺候自己的婴儿，<br/> 从没有说一句要我报恩。<br/> 为我的慈母，为我的良师，<br/> 我能不呕尽我短促的青春？<br/> 我只知懒惰的美就是丑，<br/> 劳动是我的必然和自由；<br/> 却从未料到人能用茧造<br/> 比蝶翅又牢又亮的丝绸。<br/> 人啊，你给我这魔幻的荣耀，<br/> 我还能对你有什么怨尤？<br/> 吐下去，我的丝！但愿它真能使<br/> 全人类的身心都披上锦绣！<br/> 怒吼的风<br/> 猛烈的风在狂吹着大地，<br/> 横扫它遇到的一切的东西。<br/> 人们躲避着，但是它追赶，<br/> 充满着令人战栗的怒气。<br/> 风啊，为什么你这样咆哮？<br/> 你并非总象今天的狂暴。<br/> 我们是田野的老相识，你记得，<br/> 就前天你还对我们微笑。<br/> 人啊，奇怪的难解的动物！<br/> 是你把荒原变成了沃土，<br/> 是你建成了一座座城市。<br/> 奇迹的创造者，我认你是真主！<br/> 但是你如今却多么卑微！<br/> 你听任一些人，你的同类，<br/> 狂轰起大炮，乱扔下炸弹，<br/> 把你的创造无情地摧毁；<br/> 屠杀你自己的姐妹和兄弟，<br/> 尸骨堆成山，血液流满地……<br/> 你竟不制止住这伙生番，<br/> 反倒向强盗们求饶，哭泣！<br/> 你们的智慧到哪里去了？<br/> 你们的无畏到哪里去了？<br/> 你们的同情到哪里去了？<br/> 你们的羞愧到哪里去了？<br/> 我恨我不能使死者再生，<br/> 不能使废墟恢复成名城，<br/> 更不能找出那该死的凶犯，<br/> 叫他们受到十倍的严惩！<br/> 分不清你们谁凶恶谁善良，<br/> 我痛苦万分，愤恨得发狂。<br/> 我唯有怒吼，催你们奋起，<br/> 扑灭这世上人面的豺狼！<br/> 临别前的聚会<br/> 是你在我们心中种下了鲜花，<br/> 鼓动着我们走向生活的朝霞。<br/> 是你在我们心中燃起了火焰，<br/> 带领着我们举起不灭的火把。<br/> 祖国四方八面地向我们招手，<br/> 叫我们驾驶航船，奔向急流。<br/> 我们要离别，但没有别恨离愁，<br/> 只有灿烂的远景照耀着心头。<br/> 我们约许着二十年后的今天，<br/> 重来这难忘的生命的花圃团圆。<br/> 那时的湖山许还是今天的模样，<br/> 但未来的城乡谁知有多大的变迁！<br/> 祖国的艘艘航船都在飞跑，<br/> 我们那时能否团聚象今宵？<br/> 请相信，哪怕分散到地北天南，<br/> 我们也一定重逢在共同的目标！<br/> 让我们歌唱，歌唱我们的青春；<br/> 歌唱我们对同一个目标的忠贞！<br/> 歌唱这唯一的目标——祖国的兴起，<br/> 兴起啊兴起，象天边的红日一轮！<br/> 给叛徒<br/> 你投奔了“自由”。你马上拜叩<br/> 飞来的干爸：功成名就！<br/> 金圆既还能把人收购，<br/> 怎会没卑鄙的灵魂去出售？<br/> 且莫嫌这噪声不能持久，<br/> 在墙角的蛛网总算阵风流。<br/> 从此你可以自由地诅咒<br/> 生你养你的祖国的所有。<br/> 祖国屹立着，没一点蒙羞，<br/> 它只是减少了一颗毒瘤。<br/> 完成了杰作，人变形为狗，<br/> 你终于享受了狗类的自由。<br/> 哪里是家山，你何颜回首？<br/> 哪里是心肝，好一股恶臭！<br/> 附记：近年写了几首新诗——按现代派的观点全算不上诗，至少算不上新诗——每句都是四拍的（每拍两三个字，有时把“的”放在下一拍的起头，拿容易念上口做标准），觉得比较顺手。惟有这里的第三首每句五拍，算是例外。我并不反对其他的体裁，而且也想试试，如果能试成的话。<br/> （1982年10月至1983年4月）
第8版()<br/>专栏：<br/><br/> 澳大利亚诗三首<br/> 火车上之夜<br/> 亨利·劳森从奔驰的车厢上，你可看见月光下的丛林，看见玻璃般的水清、幻梦似的苍穹？你可听到她那热切而冷峻的呼唤——<br/> “落叶归根吧，我是生你的丛林母亲”？你可看见脚下远接黯黯群山的丛林？它们总是那样古老、永恒、日久弥新！你在血气方刚之时，可曾听到她的呼唤——<br/> “落叶归根吧，我是生你的丛林母亲”？火车加速穿过漫长和响着回声的峡谷，你可听到山梁迷蒙的松林的涛声——“你见过的海洋和城市都似过眼烟云，该落叶归根了呵，我是爱你的丛林母亲”？<br/> 丛林<br/> 詹姆斯·卡斯伯森从黎明到夜色临降，<br/> 你给了我们澳大利亚的蓝天；无论我们的小路通往何处，<br/> 总是那样轨迹微茫。每当正午的热浪阵阵扑来，<br/> 你让我们悠然憩息林间。桉树的清香沁我胸臆，<br/> 凉爽的海风是那样甘甜。你献出金合欢树的繁花①，<br/> 献出缀着露珠的晨岚，还有荒凉孤寂的山野<br/> 那神奇巨大的力量。你是我们最心爱的地方，<br/> 迷人的时光使我们留连忘返。呵，你象头顶的蓝天一样明丽，<br/> 你象林中的野花一样鲜艳。<br/> 我的祖国<br/> 多萝西娅·麦凯拉你的静脉中流淌着对田园和灌木丛的依恋，对树色阴阴的乡间小道的热爱；整齐的林木苑囿也使你留连。你还热烈爱着灰蓝色的远方，爱着朦胧的天空，棕黄色的溪涧。这一切我都理解，但我无法分享，因为我爱的是别的地方。我爱那太阳灼红了的国度——那里有莽莽苍苍的平原，那里有粗犷喧腾的群山，还有干旱或豪雨如注的荒原；我爱她那迢遥无际的地平线，爱她那蓝宝石一样的海洋，我爱她的妩媚，也爱她令我颤栗的广袤无垠的棕红色的土壤！我爱白色的树皮声声剥落的森林，它们使迷离的月色更加悲壮。我爱那骄阳似火而死寂的正午，爱雾霭氤氲的蔚蓝色的群山。我爱随风飘拂的绿色的藤蔓，它们蟠然在林木之间攀援。我爱附生于大树上的兰花，它们也点缀在黑油油的大地上。呵，祖国，我心脏中的心脏！她那无情的蓝天，也曾使我心中充满忧烦，因为干旱使周遭的牛群成批死亡。但是，看，灰暗的云团已在凝聚！呵，让我们再次祈求上苍吧！祈求那战鼓般的雷声震响，祈求那滋润大地的好雨临降。呵，祖国，我心脏中的心脏！她的土地彩虹一样灿烂；三倍报答于我们的，却是洪水、热火和饥荒。我们从干涸的牧场上，日复一日地凝神张望，终于见到薄如轻纱的绿色，在草场上渐渐变厚、变宽。这是一个心似猫眼石的国度②， 是一片任性而慷慨豪爽的莽原。因为你没有爱过她，所以也难以洞悉我的衷肠——纵然地球上另有无数乐土，但不管我日后死于何方，相信我那依依的思情，必将飞回这褐色的国度——我的家园。<br/> 陈泯选译自澳大利亚约翰·柯利——奥尼尔出版公司一九八二年版《澳大利亚名诗选集》。<br/> 注①合欢树系澳大利亚著名树种。其花被用为澳国徽图案。<br/> 注②眼石系澳洲名产。
第8版()<br/>专栏：<br/><br/> 和彭斯五首<br/> 朔望<br/> 十八世纪苏格兰的罗伯特·彭斯是我爱读的诗家，或因其出入议政与抒情，调和传统与创新，而哀乐由心，庄谐并作，近于我之为中国文人的意趣。年来每到严寒的正月，北京便有一些各国的热心人士集会纪念他的生日，曰“彭斯之夜”，诗酒歌舞，颇多气氛。今年，我也在会上吟了几首应景乘兴的小诗。所谓“和”者，只是拣了他的若干诗题作头句，当个引子。我的心儿在高原我的心儿在高原——那里流着历史的污血和甘泉，那里的严峻生活使少年心折，那里诗人可以披襟当风，怜悯尘世的嚣喧。我没有到过高原，我盼望登上高原。远去他方的美少年远去他方的美少年，我不忍你今夜笑声落在天边。我愿你飞得更高，飞得更远，我愿你翅膀硬朗，眼光全面，饶你带回一路的霜痕雨点。你会回来的，这是你自己的家园。没有它，心里终久不甜。等你，我看也不用百年。<br/> 一朵红红的玫瑰一朵红红的玫瑰，谁见了谁心醉。是想到热血，是想到了樱桃嘴？或者只因为几滴花露水？一朵红红的玫瑰，圆中带方，有柔有刚。唉，到时候也扎得你够呛。“不喜欢你了，你使我失望！”一朵红红的玫瑰，依然它是玫瑰。它不能使我永远快乐，却教我领略了——花神的自由和尊贵。有过这么一帮恶棍有过这么一帮恶棍，在老实人心上刻下刀痕，他们打散广场上多少白鸽，至今无处安身。中国应当文明起来，但要减少几分天真。要留七八个心眼儿，对付那些女士先生。<br/> 当年的好时光当年的好时光，离得越远，越是难忘。眼睛深处的逝水斜阳！百年纷扰，你使我心痴欲狂；从小到大，我为你低回咏唱。但历史不是我向往的天堂。真正的好时光，还在前方。
第8版()<br/>专栏：<br/><br/> 掌纹<br/> ——致西方的看手相者<br/> 金沙当我走过春天的街道，“铎、铎”是谁把玻璃窗敲？一位金发垂肩的女郎，从窗里，向我招呼、端详。原来，沿街画着两只大手，在橱窗之外，分竖左右。是一位看手相的女郎，她把我这东方的路人看上。难道我有什么喜庆，她的预言能令人欢欣？难道我有什么灾祸，她能告诉我怎样躲过？啊，金发女郎，你不知道，命运在我的古老中华已经变了。它从黑色变成国旗的鲜红，虽然几经劫难，却又舞着春风。对于我，这十亿中的一个，你知道我的心为什么跳着？当我走在这费城的街道，喜或忧，为什么上了眉梢？女郎，透过你的水晶球也不会看见，我的掌纹和祖国的山水相连，即使这纹路从世界泯灭，山仍会更青翠，水更碧如青天。<br/> 1983年3月21日<br/> 从美国费城返回纽约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