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4月8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绿色的记忆
郁 进
火车昂首奔驰,载着我们离开了绿色的城市。润湿的风儿仍在心上吹拂,大海自由清新的气息还存留在呼吸间。蓝天白云,清风细浪,碧树婆娑,香花争妍。金黄色的海岸异常缓坦,沙净水洁。这颗远东的海上绿珠,在我们的记忆里留下了动人的一页。
在汇泉角旁突兀的礁石上凝望,远处海天茫茫,暮色从昏暗的天际渐渐袭来,和水面覆盖的云海逐渐密合,寂静笼罩了一切。天黑了,下起了绵绵细雨。“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我任它洒在两颊、颈间和臂膀上,顺从地接受大自然的爱抚。西南琴岛上灯火明灭,远处灰蒙的雾气里,似乎有个人在绿藻缠绕的海石上站立。大海有节奏地低低切切的絮语。湿软的雾气沁人心脾。我默然伫望,置身于一往情深的大自然的怀抱中,心弦颤动,目眩神驰。向晚的海滨奥秘深邃,简直就是一首读不透的优美长诗。
巍峨高山衬得大海格外雄伟壮阔,显示它蕴藏着无比强大的力量,激动人们的心房,启迪人们的遐想。濒临海上的山区,历来流传着神仙窟宅的故事。刚到山麓,灵异的洞府还未见着,山腰村里砖石结构的新居,半墙刷得雪白,正向人们夸赞近几年来生活的巨变了。山路初尚平缓,渐趋陡峭,有时路在涧底,忽又傍山辟径,曲折地通向迷离的天际。无数形状各殊的岩石,垒成了高不可攀的山峰,耸立如屏。绝壁悬崖之间,云气飘浮。石隙长出树木,枝丫伸展,绿叶茂密,好象在浮云拥抱中睡得很甜。仰望苍穹,蔚蓝清澈。四野弥漫着浓郁的清香,每片落叶的声音都清晰可听。羊群从山巅走下,目光迟钝而惊异,却又毫不避人。路边苍松秀竹间,时有野花盛开,犹如羞怯的少女的面庞,足使宝石耳坠闪烁的光华黯然失色。重峦叠嶂之下,十里清溪顺着山涧缓缓流逝。山泉如水晶一样的透明,我不禁俯身撮饮几口,清冽芳郁,甘醇开窍。再往上行,山深路陡,但见奇峰对峙,危岩悬空,巨石当涧,满目嶙峋;走过狭窄险峻的隘口,忽又展现了一条稍宽的山道。四周高旷幽静,林木苍翠,烟云飘渺,充满了温存与柔情,一切竟是这样的舒畅!远处传来了潮声,疾走几十步,只见匹练垂空,一道瀑布冲泻了下来,让我们在海拔1,000米以上的深山里听到了潮音。
人们记得,耸立在天安门广场上的人民英雄纪念碑的碑身,它的故乡就在这个山区。这里出产的花岗岩石料,灰白的,肉红的,色泽雅致,质地坚韧,既有强大的抗压力,又能耐腐蚀,据说形成于地质年代的白垩纪,距今六千七百万年至一亿多年了。我们由临海的山腰下驶,快到下宫的路边,左侧巨石上镌有“波海参天”四个摩崖大字。传说在两千年前,一个雄心勃勃的封建帝王曾到此登临观海,他向往和追求的是什么?史传记载,他是来寻找蓬莱仙境,长生不死仙丹。可是,事与愿违,他旋踵间便身死人手,为天下笑,被沙丘下臭气熏人的鲍鱼覆盖了!花岗岩呢?被践踏的花岗岩依然挺立着。它身上金黄色的星星点点,说明它经受了天地间烈风暴雨闪电迅雷的锤炼,表明它实在、率真和贞坚的质素,可配得上采来去歌颂万世流芳的人民英烈!
这里展出的贝类也引人深思。这种生活在海洋里的小生命的躯壳,从仅有一粒米大的“米螺”到150斤重的“砗磲”;还有一种鹦鹉螺,直径三二十厘米,壳薄如纸,远于奥陶纪已出现,诞生在亿万年前的洪荒世界。姿态各异,不可名状,品类不下100多种。我在大连也见过许多可爱的贝壳,却不及这里繁多。它们有的颜色洁白,有的体型奇妙,有的斑斓喜人,放射着耀目的光泽。伟大的自然之母,生养了万物,包容着万物。万物的灵长哟,如再满足于贫乏和单调,那该是多么作孽,多么惭愧!
漫步海滨,欣赏那连绵起伏的礁石,曲折多姿的小径,苍翠葱郁的林木,浓郁的色彩唤起了对往事的追怀和对未来的憧憬。这儿的一滴水,一方石,从甲午风云涌起以来,都和我国近代史上许多动人心弦的篇章息息相关。丁酉、戊戌间,胶澳被强占,掀动了瓜分中国的恶浪。海疆的警报,促使维新志士们发出救亡图存的呼号,今天展读他们当年的论著,还使我们心潮澎湃。到了五四运动时期,天安门前的怒吼,赵家楼的火焰,首先是由于维护这里的山山水水而发动起来的。保卫这里领土主权的斗争,打乱了宰割世界的所谓巴黎和平会议的分赃算盘,揭开了我国现代悲壮感人的历史帷幕。在五卅反帝斗争的浪潮中,这里纱厂工人的艰苦而坚决的斗争,支援了上海的兄弟姊妹,推动了全国的工人运动。每一段往事都浸透了斑斑血泪!这里的海水和山石,道路和房屋,大小岛屿,一花一木,无不饱含着我国人民的辛勤的汗水!
我曾为此专诚访寻著名的“会前村遗迹”石碑,后来在公园观赏温室西侧一所平房的檐下见到它废弃于地。感谢两位园林工人帮我翻转碑身,揩拭摩挲,辨识文字,凡十三行的碑记含蓄地记述了这里被侵占被践踏的经过。然而,噩梦终于过去。新的治国安邦的决策,重使山海生辉,清洗了蒙受的耻辱,焕发了她的妩媚的容光。道路已经指明,开创新局面的希望业已升起。绿色的记忆埋葬了恐怖的梦魇。只要社会不断进步,让我们齐心合力地去攀登那两个高度,使人民安乐,河山壮丽,此外还应该有什么非分的奢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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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字画的遭遇
华建曾
在某市展出的一个经济罪犯卧房的摆设里,有两帧装潢考究的条幅,一幅龙飞凤舞的“人才”,另一幅画着一头猛虎。仔细端详,这一字一画,竟出自名家之手,且都写上“某同志惠存”。而这位暴发的“某同志”,原不过是某队办工厂的副厂长。据说,这两位书画家与他从未谋面,之所以不吝惜笔墨,是因为此人辗转馈赠了字帖珍本和名贵花木。不料“人才”露出真面目,字画也就变成一种讽刺。
被称为艺术品的字画,竟然与经济罪犯联系起来,这不能不引起人们的深思。书画家以字画许人,本是寻常事。但许有许的理由,如某外商曾要画家刘旦宅按其要求挥毫作画,刘一口回绝说:“我这里是不卖灵魂的,去找俄国的果戈里吧,他笔下有个乞乞科夫……。”这话听来风趣,掷地有声,表现了一位艺术家的高尚情操与艺术尊严。在歪风袭来时,能够不为利动,不畏“画蛇”缠身,也确实是一种考验。
当然,事情的另一面在于那位巧伪的投机暴发者。“人才”拉“虎皮”作旗,这倒也是一种自我讽刺。无怪观众在展览会留言:学虎未成反类犬,不是人才是“歪才”。在我们的社会里,这样的“歪才”毕竟是少数,但卷起的歪风却不能小视。从某种意义说,“歪才”是“歪风”的源,歪风则使“歪才”们登云有术,翻腾自如。他们攀结名流、附庸风雅,不只是为给自己添些书香气,好在闯荡江湖、编织“关系网”时,有一副儒雅的面孔;他们随时都在“投石问路”,以求赠字画之类作媒介,找准了有机可乘的对象,拉关系、托门子“投其所好”,以期有所得。说不定还可以找到同类,寻求到保护。而那些有意无意的保护者们,或则人情第一,“吃了人的嘴软,拿了人的手短”;或则眼睛不亮,良莠不识,真伪不辨,被钻了空子。所以,歪风邪气得以通行,确与我们某些同志身上的不正之风不无关系,应该从中总结出一些教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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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书林漫步

又一为国争光的新成就
——喜读《中国科学技术史稿》
吴德铎
中国科学院研究自然科学史的六位同志编写的《中国科学技术史稿》出版了。
就篇幅而论,这书并不算太大(共六十余万字),但它是我国科技工作的一项新成就,它和近来涌现出来的新成果一样,也在为国争光。
我国古代科技成就的惊人以及它们在人类文化史上所起作用之重大,早有定论。现在,“中国科学技术史”已成为一门世界性的独立学科,不少外国友人,以致力于这方面的研究而知名于世。
其实,科学地研究祖国固有的科学技术,我们起步并不迟。清末,西方的坚甲利兵震撼着古老的神州,向西方学习先进的科学技术,成了一时之盛。就在这时候,也有不少有识之士,用现代的科学方法来整理、发掘祖国的科学成就。随着时间的推移,后来又有更多的自然科学专家,在从事科研、教学的同时,用他们所具备的现代科学知识来研究和提炼中国古老的科技成果,取得了可喜的成就,为祖国赢得了荣誉。如竺可桢在气象学上的收获、李俨对整理中算史所作的贡献、章鸿钊在地质学方面的成就、刘仙洲对机械学的探索、陈桢在生物学史领域中所发掘出的资料……这批老一辈科学家,因爱国热忱的驱使,自发地进行的这方面的工作,为今天中国科学技术史的研究,打下了基础。
新中国成立后,中国科技史的研究工作以老一辈科学家所无法想象的规模和速度,突飞猛进。成立了专门的研究机构、培养了可观的专职研究人员,虽然经历了一场浩劫,但是这批中年知识分子,终于在今天拿出了他们多年辛勤劳动的第一个成果。
尽管已有的研究中国古代科技的中外文献,极为丰富,但《史稿》的作者不是人云亦云,而是采用了最老实、但最可靠的办法,亲自认真细读全部原始资料,经过消化、吸收,抽取出其中的精华,再用正确的观点来理解、认识它,然后系统地加以介绍,片言只字的采撷,都经过了自己的双手,如此严格要求自己,他们所花的劳动,就不是单纯的字数所能说明的事。
六十万言的《史稿》是一个全面总结中国古代科技成果的纲要,或者说,它是许多人所向往的多卷本的《中国科学技术史》的缩影,有了它,今后的工作有所指归,做起来便驾轻就熟了。
万事开头难,《史稿》当然不是完整无缺。尤其是我国古代文献浩如烟海,还有近年来出现的大量实物,未经整理,在写作过程中,疏漏甚至错误,在所难免。但它开创了一个中国人全面系统研究中国古代科学技术的新局面,提到已经出版的这方面的专书时,不必再语必称西方了,从这个意义上说来,《中国科学技术史稿》的出版,也是一项为国争光的新成就!
(《中国科学技术史稿》杜石然、范楚玉、陈美东、金秋鹏、周世德、曹婉如编著,科学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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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文明村纪事
冯恩昌
夜校的灯
一盏盏,夜校的灯,
——满天的星星聚来,
在村梢,闪着欢乐的眼睛。
灯下,坐着一排排
苦苦求智的“大学生”。
银霜冻不住热情,
童心发芽花又红。
山庄沉沉入梦,
农舍隐在夜的幽静。
夜校的灯啊更亮了,
微笑着走进人们的心胸。
把那串串彩色的憧憬,
化作读书声飘向黎明。
夜校的灯呵;
流金,飞红……
摘扁豆
扁豆熟了,
垂下红色房檐。
大嫂手提竹篮儿,
小院里呆呆地站。
舍不得采摘春天播下的希望?
是想把自己描绘的盛景多看几
眼?
农家大嫂啊,摘吧,摘吧,
手腕儿不必抖颤。
小院早就属于你了,
连同瓜菜编织的画卷。
摘下这兴旺红火的今朝,
再辟光辉灿烂的明天!
攀 登
茅屋里挣扎了几个世纪,
泥脚板终于离开地皮。
一步步踏着惊喜攀登,
牛皮鞋底敲击着水泥楼梯。
大嫂频频回眸好奇而又迟疑,
是留恋那个鸡鸭戏闹的院子?
老农热泪溅湿新漆的栏杆,
是割不断那盘土炕的吸引力!
去云中仙阁打几个滚儿吧,
尝尝庄户“洋楼”的新鲜味儿,
登上高峰了望广阔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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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大地漫笔

通才
兼通多个专业、多种学科、几个方面甚或不同领域的人才,谓之通才。歌德曾说“首先要骑住一匹马”,亦即首先要在一个专业、一种学科上具备足够的基本理论和知识,甚至精通,然后再向左邻右舍的专业和学科横“杀”过去,才可以作到“通”。
所谓通才,不是那种对各种学问都略知一二,其实只具皮毛知识的人。常遇到无事不晓,动辄夸夸其谈的,俗话所说的花架子。这种人与通才貌似而实非。
有人曾经为“万金油”辩护,好象他们也是“通才”。而“万金油”干部也为自己是“万金油”安然,一任别人涂,也一任自己去抹。万金油“包治百病”自然是瞎话,连头疼脑热也未必真能药到病除。我曾想,现代化意味着新的开拓,有知识的尚且要“脱毛”,不专又不“通”的“万金油”怎么担当是任。所以,还是要专一门,再说别的。 万守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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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鲁迅先生逝世前不久,抱病参观了当时在上海举办的“全国木刻流动展览会”。展览看到一半时,见到“批评薄”,便拿起来翻看。当看到上面写有“艺术之光”、“力的艺术”之类的
“批评”时,便低缓地说道:“这是‘匾’。”引得他周围的人都笑了。
鲁迅先生呕心沥血培养了许多文艺青年。然而在他的口中,却从无对作者和作品的虚言恭维,更无过誉之辞,而是诚恳地指出作品的成就与不足。他自己从不题“匾”,也讨厌别人题“匾”,这是鲁迅先生的美德。
文艺批评应当实事求是,好处说好,坏处说坏,不夸大其辞。这样,使作者和读者都能有所收获。名曰文艺批评,只是一味画“匾”,这无异于作“广告”,何益之有? 郭庆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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