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4月29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许寿裳之死
耿庸
2月18日《大地》上关于许寿裳先生的一篇论文引起了我对许先生的悼念之情,想把我所知道的、1948年2月18日许先生在台北寓所惨遭杀害的有关情况写出来。
许先生遭害前一星期,我记不得是和斯璜翦呢还是和谷荧一起去看过他,他还是那样的谦和质朴、持重平稳。这个鲁迅先生的老友按照他自己的方式——不象鲁迅先生那样冲锋陷阵——从事严肃的工作,虽然他对他置身其中的社会怀着疾恶如仇的情绪。这一回我们也还只是随便谈天,不知怎么说到历史上许多姓“许”的人。许先生眯起眼笑着向我伸出食指说,“你不是学鲁迅的吗,鲁迅不赞成许褚,你就别学许褚了。”他说,他在当时的客观条件下,赞成王莽篡汉时候的许杨的隐姓埋名当医生,也赞成编织草鞋和席子以表示和劳动者共命运的许行;不过他做不了医生也不会编席子,只好学那个听说帝尧叫他去做官,便跑到颍水边去把耳朵洗干净的许由,一面也学编写《说文解字》的许慎。他是笑着说的,所说的确也是他实有的心境,但我仍然感到他有一种郁郁的沉重心情。
几天以后,就是1948年2月19日,我在病中得知了他被杀害了的消息。他的家实际上已被国民党台湾省警务处和台北市警察局的警探所控制。台湾大学中文系的小程愤怒地告诉我:“他们说许先生是给小偷杀死的,小偷也捉到了,那么,那么多警察和便衣在许先生家进进出出干么呢!”
那时,台北的报纸都说,“小偷”高万伡越墙蹑进了卧室。警觉的许先生从睡梦里醒过来,并且握着手电筒坐起来,却被“小偷”用劈柴刀劈倒了……
这个故事编得好象真的一样,但是连采访这条新闻的一个记者、我认识的老赵都不相信这是真的:在他所写的新闻稿中反复写着“从警方获悉”、“据警察当局说”。
当时读书界的人们认为,许先生是一个专心学术的学者,是一个与世无争的忠厚长者,这样地被杀害了是一桩大有蹊跷的事,因为那个才二十岁出头的小偷,在听到许先生从床上坐起的声音时,惊慌地逃走似乎更合于情理。当局匆匆忙忙处理了这个“小偷”,也令人觉得是杀人灭口的做法。
大约半个月后,我去找了我旧时的一个同学晓里。她那时是警务处一个大头目的私人秘书。我本来只是想试试看能否从她听到点有关许先生之死的真相,却看到了我预先没有想到的东西:晓里家沙发前的茶几上放着一叠约摸十几二十册十六开本大小的、灰黄色封面的线装本子;其中被翻开的一本倒覆在一边,显然是晓里正在看的。我一面问她“你看什么书?这么大本子。”一面随手把倒覆的一本翻过来,立即认出那上面工整的毛笔字是许先生的手迹。我推开了这个本子——那是象我后来看到的鲁迅先生的日记本一样的对折的十行笺本子。
晓里倒是老老实实回答说,她看的是许寿裳的日记。她还说,她现在看的已经是第二叠了。
我觉得问题已经得到了回答。但是我还是问:“就是报上说的那个给小偷杀死的人吗?”得到当然的肯定回答后,我还问:“他日记里记那个小偷的事吗?”她嘻嘻笑了一阵,说我“到底是书呆子”,但又说,“你不要问。我又不好告诉你。反正他日记写的那些……我看也看不懂,真的。”
我不知道许先生的日记后来是否还给他的家属,也不知道后来又发生了什么有关的事。但我所知道的,我的在台湾的朋友也慢慢知道了。我回大陆后也告诉过我的一些朋友。
许先生决不是胡里胡涂牺牲了的。他的凶手们愿意称呼他们自己为“小偷”,他们就在这个意义上以凶狠的政治扒窃集团自喻了。随他们这个便吧,——虽然他们未免还太谦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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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大锅饭”的原理
冯并
“揉辐必齐,平沈必均”。这似乎已经成为古来的理想的状态。所以连那个孔子也强调说:“不患寡而患不均。”均与不均,成为一个历史的话题。
那个时代,均是合民意的。生产资料为剥削者兼并,劳动的自由也被剥夺,不来个“损有余补不足”,实无道理。然则当生产资料已归劳动所有以后,均的理由也就消失了。换句话说,社会主义已经提供了均等的“多劳多得”的权利,硬要不分青红皂白地“均”下去,便要均了劳动者自己,而变成另一个不均,即少劳可以多得,多劳却要少得。多多少少一锅粥,于是也就出现了差强人意的“大锅饭”。
“大锅饭”是史无前例的。除非是在原始社会,饭都吃不饱,人们只好求助于饿不死的平均数。及至私有制兴起,“钟鸣鼎食”之家里也要严格地按等级分灶,更何言普济苍生的一口大锅?然而这却引出了另一个似是而非的逆命题:私有制下没有的,公有制下理所应当地有,否则无以言公。这么简单地一推一论,“大锅饭”也就成了无可非议的定理。谁要破一下,便有复辟之嫌。包工和包产,都曾罹此罪而遭柯伐,伐之不足以言革命,索性又要清理人们的伙食账,说是吃了“法权”。不管你付出多少劳动,更不讲简单劳动与复杂劳动的区分,来一个分配上的“不患寡而患不均”,方才称心。
这么讲,其实也冤枉了孔子。他只是主张诸侯大夫不必掠地攻城,贪得无厌,并未料到日后“大锅饭”的兴起。何况他那时正被“四人帮”鞭尸,轮不到借他的名言。只是,不怕穷就怕摆不平的论法,竟然与子暗合一二,倒也是一个绝妙的讽刺。有人曾说,“大锅饭”是穷过渡的基石,有些道理。因为吃“大锅饭”的只管吃,并不管创造更多的社会财富。吃穷了怎么过渡?可以求助于平均主义。“均必富”,平均等于消灭差别,“大锅饭”的原理也就证出了“穷过渡”的荒谬绝伦的题。
但平均主义终究不是社会主义。它只不过是小生产者的虚幻意识,充满了患得患失的自相矛盾:希望“均”别人,并不喜欢人家来“均”自己。那个阿Q也曾有一句“我要什么就是什么,喜欢谁就是谁”,平均的意识也算是阿Q的一种意识。
事情还在于,“大锅饭”不只是关系到如何分配,也关系到再生产。“糖尿病”企业、“侏儒”工程乃至臃肿机构里的人浮于事,无一不是大锅里的“特味”。“大锅饭”的原理甚至还在继续支配当前的改革。“责任”都要小,定额都要低,奖金都要多,高级职称都要评,提干和“出国”也都要“机会均等”。听说某一个企业转产,剩余物资散失。一再追查,追出一句大实话:“你拿我也拿,不拿白不拿”,可谓是平均主义的末路了。但这也提醒人们:“大锅饭”既是改革的对象,它的变幻莫测的影子也是改革的阻力。常听有人愤然地讲,好好的政策,为什么一执行就变味!是呵,为什么变味?原因虽多,平均主义的作祟亦其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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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我奔向你,丰饶的田野(外一首)
杭州红雷丝织厂 魏杭蓓为寻找一片碧绿,为小溪潺潺流水的歌唱,为金黄的油菜花的呼唤,我奔向你!啊,田野碧绿的,金黄的,镶嵌着各种颜色,滚动着不同姿势的丰饶而美丽的田野啊,我奔向你!你丰饶的土地里,含着多少大地儿女如痴如醉的柔情,你碧绿的土地里,含着多少大地儿女。滚烫的汗水和感动的泪滴。我爱这丰饶的田野,我爱这碧绿金黄的土地。我要投入你温暖的怀里,迎着朝阳,张开双臂,我奔向你,奔向你!
野地里的玫瑰花野地里的玫瑰花,在含露的清晨,静静地开放。微风摇曳着,告诉爱花的人们,玫瑰已在吐香。野地里的玫瑰花呀,莫非你感情的岩浆,也在青春的时节奔放。野地里的玫瑰花呀,你红红的花瓣浓郁的芳香都在对每一个爱你的人说着心中的话:我是母亲的孩子,她富有的宝藏,使得我的生命蓬勃向上。野地里的红玫瑰,在含露的清晨,静静地开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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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苏州的街巷
金年满
颐和园后湖有条著名的买卖街。原先很有点江南水乡街市的特色,所以又称苏州街。可惜现今只留下废址了。不过,在苏州,这样的街道还保留有许多,水陆八门遗迹可寻,水巷河道流水如斯。因此,到苏州旅游,在游览园林之余,穿穿小街深巷,体味一下“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的意境,不失为一桩盛事。
苏州的小街小巷不仅富有水乡的风格,细心的游客还能发现它们的名字也起得好,诸如“花驳岸”、“百花洲”、“桃花坞”、“读书湾”、“十间廊屋”、“回龙阁”等等,品味着这些雅俗共赏的名字,很能助人游兴。比如桃花坞,唐宋年间两岸遍栽桃树,是春游赏花的胜地,唐伯虎晚年就在这里筑室读书,至今还保留着他居住过的“准提庵”。又如范庄前,这里是范仲淹所创义庄所在地,来到这里,不由得就会吟诵起他那“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名句。
只是这些名字在十年内乱中也被革了命,连“邵磨针巷”这样的名字也在劫难逃。
可欣慰的是,最近苏州市地名委员会做了件好事,全市的地名,除了少数确实有改的必要而又改得还好的以外,都给“平反”了。我曾想,苏州约有长街小巷1,500条,桥梁160余座,如果编成一本《苏州地名传说故事》,慕名而来的旅游者或能从中寻觅到苏州文化历史变迁的足迹。
我爱探胜访古,每每访问当地人,竟有许多一问三不知的。现在各地都在修《地方志》,把本地的乡土历史,包括名人轶事、文史掌故、风土人情、著名特产以至旧闻秘录编成通俗读物(当然是有所选择的),加以传播,这对于人们增强民族自豪感,对于文化遗产的保存和积累也不无补益。如果大家都懂得珍惜自己民族的文化,那末也可望今后不会再发生类似把长城的砖拆下来去盖猪厩的蠢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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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群言录

有损“名节”
陈元
有位同志身患癌症,机关为他治病花了几千元钱。这位同志去世后,他的家属却提出了一些苛刻的要求:要把在外地工作的女儿调到其父亲所在单位,要扩大住房面积。并且扬言,不满足要求,尸体放臭也不火化。听后令人吃惊。
这使我联想到另一些老同志。他们为了共产主义事业,操劳了一辈子。在弥留之际,告诫亲属,死后不准向组织上提任何要求。有的甚至提出愿将遗体献给医疗部门,作医学研究之用。体现了共产党员“春蚕到死丝方尽”的高尚品德。而这些同志的家属能够遵循遗嘱,不以“功臣”家属自居,为维护党的声誉,尽到了责任。
象上面提到的那位同志的家属不知想过没有,死者也曾为党和人民做了有益的工作,且决不会是先讲好报酬再做,让家属把自己当成“定期”存款,一旦“到期”,便要提取“利息”吧。
新党章规定,所有共产党员都不得谋求任何私利和特权。作为他们的亲属,也不能为了眼前利益,去有意无意地往逝者身上泼污水,做一些有亏“名节”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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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大地漫笔

丑神仙
中国的神仙特别多,能够多少摆脱点迷信色彩作为个性化了的传说人物的特别少。后一类神仙似乎有些共同点,性格突出,本领高强,但其貌不扬。
年画中有“八仙”,舞台上有《八仙过海》,给人印象最深的则是铁拐李、张果老、吕洞宾,而论脸蛋却不如韩湘子漂亮。传说中的
“济公活佛”,对佛门的大不敬态度颇象鲁智深,其不修边幅又有过之。人们喜爱他们,正由于他们有真本领,有真性情,甚至感到他们的外形丑也会放异彩。
或曰:真神不露本相,无从了解其本相的美丑。然而,也可以从另一面推想,如果他们并无真本领,真性情,即使本相“貌似潘安”,“赛过西施”,又当如何?玉皇大帝的造型象位老好好的瘟老头,“可敬”而不可爱,做梦也轮不到梦他。
人可是随时随地都露本相的。然而有的人却拚命修饰外形,忽视真才实学,其结果是形式与内容脱节,外表浮露,腹内草莽,“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徒有其表的“美”也是丑,若以此自炫,“臭美”而已,不如学学神仙们的重实际从而受尊重。
临风


第8版()
专栏:大地漫笔

大学围墙外
张海迪连中学的门也未跨进过,可是她凭顽强的毅力,学习了英、德、日、世界语,还翻译了十三万字的英文小说。用她自己的话说,她是在大学围墙外学习大学课程的。这倒告诉青年人,考上大学固然可喜,考不上也不要悲观,“社会大学的门时刻是敞开着的”。
王培炎


第8版()
专栏:

牧归〔木刻〕
杨全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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