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4月19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悼念张大千先生
吴作人
月前,闻张大千先生因病情恶化,住院就医,我们曾致电慰问。未几,即惊悉大千先生已于4月2日晨在台北溘然长逝,噩耗传来,画坛痛失巨匠,一水之隔,两岸同悲,伫望东南,遥寄哀思。
大千先生原名张正权,后改名爰、季、季爰,字大千,1899年生于四川内江。幼年受慈母及兄长熏陶,潜心书画诗文。及长,东渡日本,习绘画与印染工艺。归国后拜曾熙、李瑞清先生为师,画艺精进,早岁即名扬海内。大千先生尤以石涛、八大、石谿、浙江诸家,摩研深透,落笔乱真,知者咸为称异;又兼汲沈周、陈老莲、唐寅等名迹,于山水、花鸟、人物,无所不工,笔路之广,见者莫不折服。加之广游巨川名岳,撷取精英;两涉敦煌宝库,追溯源流;鉴藏宏富,阅历积深,遂熔传统生活为一炉;师古不泥,化之为我,自卓然成一家之体。用笔雄健,设色明丽,画风清雅多变,在当代中国画苑中留下了他丰富的印迹。
1949年,大千先生去国海外,萍踪万里,漂泊无定。初至印度,次迁香港,又移南美,曾在巴西建“八德园”,居十数载,复又转趋美国蒙特利,筑“环毕庵”,于七十年代后期居台湾省台北市双溪“摩耶精舍”。三十余年来,大千先生往来亚、欧、美诸邦,举办画展,声噪国际,被誉为“当今最负盛名之国画大师”;亦为绍介宣扬我国传统文化艺术,作出了卓著的贡献。早在三十年代初,大千先生作品初参加赴欧展出时,徐悲鸿先生就曾赞其画“实令欧人神往”、“为国人脸上增色”。大千先生以他渊博的识见,令人景仰的成就,赢得了各国艺术界、评论界的尊重,增强了中国绘画艺术的世界影响。他的建树,是值得我们纪念的,他的声誉,是当之无愧的。
大千先生远离故土多年,乡恋之情,久而愈深。他曾慨叹:“看山还是故乡青”。近年,有人辗转从成都带给他一包泥土,他捧土百感交集,老泪纵横……闻者亦为之泫然。他在海外创作讴颂祖国山川的作品,难以数计,如1968年所作《长江万里图》,自灌县至崇明,万里江山,收于一卷,节奏跌宕,激情满纸,为极难得的巨制。诗词印章中,亦时可见“平生结梦青城宅”、“家在西南常作东南别”、“尘蜡苔痕梦里情”等语句,充满离愁别绪。他眷念亲属骨肉,故交弟子,不时有文字书画传递;艺林也一直盼祷他能早日康复归来,未料竟成永诀。
大千先生为先师悲鸿先生契友。三十年代,我在徐先生处常得瞻大千先生丰仪,四十年代初,先生自敦煌归,蓉城展出,先生作品的艺术风采及其声容笑貌,四十余年于兹,犹萦怀难忘。恨天不假年,大千先生未能亲携其精深造诣归来为吾艺苑之楷范,盛愿翻成空望,悲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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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一支歌
端木蕻良
小时候,在一本英文读本里,我看到一篇不长的叙事诗。上面有画得很生动的插图。现在我还记得很清楚:父亲骑在马上,怀里抱着一个生病的孩子,马在森林里急驰,风在咆哮,魔王在追赶着孩子,用糖果似的话语要孩子跟着他去。
我知道这首诗的题目叫做《魔王》,它是歌德写的。六十年过去了,这幅插图在我眼前还是清晰的。
这本书,书皮是绿的,至今使我难忘。
我看的是英文本,当时,有人给我讲解,我便大致认得了,因为它并不难懂。长大些,又听过舒伯特把这诗谱成的歌曲。年青的舒伯特真是有才能,他写出了父亲、魔王、孩子三个不同人物的口气和情感来。
魔王糖果似的谎言,父亲和严寒的激烈搏斗,垂危孩子的惊恐挣扎,马飞快地跑,风狂啸着追……这一切都在舒伯特的音符里表现出来。舒伯特用音符来参加抢救那孩子的生命……
这支歌,是在暴风雨里诞生的:歌德在“枞树旅店”里,听说有一个“图林根库尼茨村”的农民抱着孩子骑马赶往“耶那”,去找医生抢救他的孩子。当医生宣布无能为力的时候,农夫在黑夜的狂风中把孩子紧裹在怀里,飞奔回家,但在路上,孩子已被“魔王”夺走了……
舒伯特没有辜负这位天才写的诗篇,他用声音注入了自己的全部感情,使这支歌冲破国度的界线,在好多地区传唱……
当歌德逝世二百五十周年纪念会在我们的国土上举行时,我又听到了这支歌。
我的身旁坐着一位年青的女士,我不知道她的国籍,也没有和她说过话,因为她已经沉入到歌声里面去了。
我很想知道,她是不是也和我一样,想帮助那个农夫,把孩子从魔王的手中夺回来?
我想是的。因为不光是我这么想,参加会的人们,大概都会有这个愿望。
正是歌德和舒伯特的真诚把大家联合在一起了。这个时候,我已走入了一个没有隔阂的世界,使我们有着共同愿望的世界……我多么想再看一次那本绿皮的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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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郭沫若同志《咏梅》词立轴
丁景唐
1965年秋,我从北京参加文化部一个会议回上海不久,有一天,陈同生同志给我打来电话。他说,郭老来沪,兴致甚好,在上海文史馆练字。约我同往观赏。
当年,文史馆坐落在幽静的衡山路上,是一幢精致的楼房。我记得那天飘着细雨,文史馆的客厅里光线似乎不很明亮,倒也显得柔和。郭沫若、于立群同志正在一张长桌的两端各自挥毫作书。陈同生同志替我介绍后,我就站在桌旁观赏。郭老挥毫入神,兴致横溢。在他替文史馆写了两三张条幅后,陈同生同志要我把自己的名字写在一张纸上,然后递给郭老,为我代求一张四尺的立轴字幅。我帮着把宣纸铺平,郭老迅即落笔书写起来,但见上面写的是:
曩见梅花愁,今见梅花咲。本有东风孕满怀,春伴梅花到。风雨任疯狂,冰雪随骄傲。万紫千红结队来,遍地吹军号。
奉和毛主席《卜算子·咏梅》
书为景唐同志
郭沫若印
郭老书写的原件无标点。上面抄件上的标点是我依据郭老收入《春风集》(1963年11月作家出版社出版)中的《卜算子·咏梅》添上的。郭老原词作于1962年1月30日海南岛崖县鹿回头,即春节前六日。郭老为我书写的字幅右端上侧盖有“乾坤赤”阴文长方印,左端下侧在签名后边盖上白文的姓名章。“乾坤赤”三字,系取自郭老《满江红·1963年元旦书怀》结句:“迎春风革命展红旗,乾坤赤。”《满江红》词亦见《东风集》。
原件中的“咲”是“笑”的异体字。《鲁迅书稿》(1961年9月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初版)第五十四页,鲁迅1931年9月7日书赠内山松藻归日本的欧阳炯《南乡子》词的手稿中也把“笑”写作“咲”,如“咲倚春风相对语”。
对书画作品,我很少收藏。郭老为我书写的这幅《卜算子·咏梅》字幅,是我留存的几幅书法艺术作品中的一件珍品。除欣赏他的遒劲俊逸的书艺外,尚可吟味诗意。每当我展幅观赏时,总会引起我的愉快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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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辛勤的园丁
——观孙宗慰先生画展
戴泽
孙宗慰先生是中央戏剧学院舞美系的教授,三十多年来在各种展览会中孙宗慰先生的画虽不多见,但他却为我们社会主义祖国美术界培养了许多人材。
孙宗慰先生逝去已四年了,中央戏剧学院和中央美术学院联合举办遗作展览,来纪念他为人民所作出的贡献。他从1946年到北平艺专任教,教授素描等基础课程。1950年可以说是美术学院的黄金时代,目前我国的许多美术家都是从那时培养起来的,孙宗慰先生作为主力教员之一,他和大家一起下乡下厂,参加土地改革。这次展出的不少作品是在那个时期画的。如《吊车》、《午门》和人体素描等。
后来院系调整,孙先生作为教学主力调到中央戏剧学院,继续担任基础课程的教学工作。现在许多舞美专家也都在孙先生班上上过课。在中央戏剧学院的时候孙先生也常和同学们一起下乡实习。我们看到的一些风景人物很多都是他下乡时画的。
孙先生一向体弱多病,随着年龄的增长,康健愈来愈差。但他在养病期间仍画了一些中国画,如《丝瓜》、《蜘蛛兰》,清淡、高雅,给人以恬静安适之感。
在这次展览会中有三幅石膏素描,是孙先生在三十年代学生时的作品。这是三件难得的习作。据我所知,三十年代徐悲鸿先生的学生的课堂作业保存到现在的不多,而其中石膏像作业就更少了。从这三张习作可以窥见当时的教学情况。由此使我联想到,目前我们艺术院校对教学成绩的保管仍然很不重视,这是应该改进的。
孙先生是徐悲鸿先生的学生。悲鸿先生曾收藏了他好几张画,现藏徐悲鸿纪念馆。徐悲鸿主持北平艺专期间,曾规定教员每年交给学校两张画,这些画当时被保管得很好。不幸在十年浩劫中被扔进了垃圾堆里。我曾碰巧捡到了孙先生的几张,送还给他,其中就有这次展出的《水上人家》、《盘溪远眺》和《织衣女》。
孙宗慰先生画如其人,宁静、淡泊,他很少言语,总是谦虚谨慎地从事教学。他是美术教育中一位辛勤的园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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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为朱正同志题《鲁迅传略》
聂绀弩
朱衣皂帽戟髯雷,
声彻九幽万鬼靡,
八大山人一张纸,
挥椽蘸海画钟馗。
1983年3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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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群言录

义演焉能不义?
刘桂馨
前不久,天津市举办儿童少年福利基金会募捐义演。来自各地的著名演员汇集一堂,观众大饱眼福。许多演员为了下一代认真作戏,颇展新风。但也有不尽可人意的事情。有一位歌唱演员临场宣布:“五十元,我就走;七十元,我就上!”甚至在大幕拉开之前,还在讨价还价。至于偕同夫人子女与会,分文不出而硬要共餐的事情,也屡屡发生。工作人员稍示异议,便大动肝火,真有些所谓“名角儿”“摆派”。
义演,当年梅兰芳、周信芳等艺术大师都搞过,或抗战,或救灾,或济赈。从未听说有义演者“收费”的。为小朋友搞义演,原是福泽深远。为何还要在孩子们身上打主意!一位不满于这种乌七八糟现象的演员讲得好:“我们之所以成为名演员,完全是喝人民乳汁成长起来的。拿孩子们的钱,是对不起党和人民的行为!”据说义演完结后,工作人员望着所剩无几的款目,伤心地落下了泪:“看似轰轰烈烈,弄得哪儿都知道义演,可给孩子们挣下了什么呢?”听到这种叹息,某些参加义演的“歌唱家”该作何感想?写到这里,恰好看到刚刚发刊的《天津青年报》,刊登了一位署名“留今”的共青团员,为孩子们捐献了三十二元献血费的报道。面对收入颇微的青年工人的义举,那些钻到钱眼里的“歌唱家”们,又该何言以对呢?


第8版()
专栏:大地漫笔

动脑筋
很久以来就怕出门。上了火车想找个座位真是一门“学问”。象我这样上了点年纪的
“低能”的“考生”就只能无可奈何地站着。一两个钟头、三四个钟头地站着,一直站到骨头散架,这才到站了。
因此,从报上看到津沪线上有那么一次列车,乘务员同志们想了个办法,把乘客中老头子、老太太都安排在靠门的一块地方,让他们坐在一起,拉家常;象幼儿园的阿姨似的照顾他们,吃、喝、上厕所、提行李都包了。看了真让人高兴。
办这事不需要什么“红头文件”,不必追加预算,更不要增建什么设施,好事就办成了。需要的只是那么一点对人的关心,动一下脑筋,就什么都有了。
这样的好事,在我们的国家里可以每天成千上万件地出现,能挤破报纸的版面,如果每个人都动那么一点脑筋想一想的话。对于某些同志,这要求也许还是太高,那么至少也得不再把脑子动在怎样整治、打击、排挤、给人穿各式“小鞋”上面。因为这可以有助于“安定团结”的巩固。 吴 咏


第8版()
专栏:大地漫笔

贵在争
文章的稿费是按字数计算的,文章的价值却不取决于它的长度。
百家争鸣,贵在“争”。
“争”,可以互相砥砺;“争”,可以见出真理。
当今的“家”似早已逾百,但鸣者多而“争”者少。
鸣可以出名,可以得稿费,可以据以提级……但“争”却是要得罪人的。
冯 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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