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4月15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论“五十打蔫”
储瑞耕
不久前出差某地,拜访了一位在某机关工作的老同志。谈到机构改革之事,我发现他精神不大好。是劳碌,还是身体不爽?他笑了笑说:“没什么,你没听说吗:‘三十撒欢,四十接班,五十打蔫,六十收摊,七十冒烟。’而今我正是‘打蔫’之年哪!”说话间,很有些感慨。
这二十个字,令我记起了孔夫子的“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姑且谓之“仿论语”吧。但孔老先生的话,是自述一生学养的进展,至今日也还多少可以激人上进;而这“仿论语”的顺口溜则不然。它是一幅当前改革中干部思想动态的面面图,历述着各种不同年龄的人的精神面貌——不过却是从“打蔫”的人的眼里映出的,与实情并不相符。“四十”哪能都“接班”,而“五十”也并不都“打蔫”。“打蔫”的心境,传染开去,只会使一些人消极和心灰意懒。
据说“扑蔫”是有“原因”的:当了二三十年的“万金油”,劳苦半生,如今干部要“四化”,自己一不年轻,二无文凭,三缺专业,只剩了资历,还沾一点“革命化”的边;积累了些许经验,却又眼见得不够用了;再要学习钻研,另辟门径,已力不从心;“提拔”已被划到杠外,“收摊”又不到“六十”……于是“打蔫”,于是想后路,甚至于决意混它几年而“收摊”了事。
面对着利国利民的机构改革,心事重重,困扰不堪,是很叫人替他担忧的。二三十年的历程、劳绩,值得尊重,面临的压力,也有值得同情的一面;然而,这种提拔无望便“打蔫”的精神状态,同当年的意气风发已判若两人,同共产党人应有的积极进取、死而后已的人生观,更是差之千里了。如此萎靡下去,怕是连“革命化”那点“边”也会“沾”不上了。
五十岁上下年纪、三十年左右奋斗历程的人,正在各种工作岗位上起着重大作用。“打蔫”起来,如何得了?“打蔫”者,虽不占多数,却很值得注意。给这些同志以精神的力量,帮他们从“打蔫”的困境中摆脱出来,是我们的责任,也是四个现代化的要求。


第8版()
专栏:心香一瓣

留下了对祖国的忠诚
——悼甘祠森同志
吕光光
读新故诗人甘祠森同志(笔名甘永柏)的遗作《我把全部希望倾注在你们身上》(组诗)(见今年2月号《诗刊》),禁不住掩卷唏嘘,不忍卒读。这自然是这组诗的沉雄而哀怨的魅力感动了我。
我不曾把祠森同志视为诗人。他是我的一位良师,一位令我敬重的革命长者。
在风雨如磐的四十年代中期,祠森同志是重庆大学的年轻教授,是在民生实业公司从事经济研究的知名学者,是革命的“三民主义同志联合会”、“中国民主青年联合会”和进步的“中国经济事业协进会”的创建者之一。他还是《中国学生导报》的发行人。他是一位极为干练的组织者,又是才华出众的宣传鼓动者。
在经济学方面,祠森同志的著作有《国际贸易的理论与实践》、《经济思想史》、《现代金融论》、《四川省输出贸易统计》等专著,以及《万县金融市场的总崩溃》、《万县桐油市场鸟瞰》、《万县山货药材市场鸟瞰》等论文,掊击官僚资本的危害,殷忧民族资本的生存。他的全部经济学论著,可谓着眼于经时济世,关怀着国脉民命,纯然为革命的政治服务。他把理论联系实际、调查研究的革命作风,运用于经济学的研究,终于别开生面,把不容易搞活的理论研究搞得生动活泼了。建国初期他在国家监察部工作时,分管工业、交通监察工作,经常深入实际进行调查,发挥了他作为经济学专家的特殊作用。他在经济领域中的开拓精神,对于今天开创社会主义建设新局面,该是何等的宝贵。
由于工作的需要,祠森同志将他在经济学界的地位、声望、志愿,以及难以限量的发展机会,统统捐弃,专门从事革命统一战线工作——民革中央的具体领导工作。早在抗日战争时期,在宋庆龄同志的关怀和支持下,“三民主义同志联合会”在重庆“民主之家”(鲜英先生的寓所特园)成立,他就是何香凝、谭平山、柳亚子、杨杰、王昆仑等长辈们的得力助手。日日夜夜,勤勤恳恳,冒险犯难,出生入死。临解放时,他在间不容发之际,在地下党的安排下,逃脱了特务的追捕,这才幸免于难。
祠森同志是祖国的忠诚儿子,革命队伍中无私的近卫军。关心别人,远比自己为重。且不说他在统战工作中折冲樽俎,协和各方,团结同志,共同前进,真正贯彻了党的政策。连他那最后的呼吸,也是在午夜钻研文件之时,猝然停止的啊!
话说回来,我倒要把祠森同志视为真正的诗人了。
祠森同志十四岁就开始写诗,三十年代初期曾经驰骋于诗坛。我生也晚,不曾见到他咳唾成珠、发愤为雄的昔年。当我1945年拜读他的长篇小说《暗流》时,见到茅盾同志在所作的序中,称道是国民党统治“窒息下的呻吟”,“使这本小说有一种光彩、一种情趣、一种美。”其后见到他的诗作,其实也可以这么看待。即便他写的抒情诗,在清新、隽永的格调里,犹有“窒息下的呻吟”,容不得你清听,止不住你奋起。他成了那个时代的代言人。
《我把全部希望倾注在你们身上》,是祠森同志不同凡响的近作。显然,他对伟大的社会主义祖国爱得深刻,才想得深邃,问得深沉。
就我所知,在十年浩劫中,祠森同志还不算是在劫者。然而,党,祖国,人民,都在受难,他的良心上承受着大灾大难,承受着普罗米修斯所受的灾难。十年的腥风血雨,也曾溅湿了这位诗人的衣衫。这是因为他不能容忍蛆虫爬上革命者的头颅,亵渎祖国的史册,玷污社会主义的旗帜……他生于忧患,饱经忧患,经得起忧患,甚至怀着忧患而谢世。居安思危,轸念国步,诗人对祖国的眷爱,爱得多么苦!直到1980年12月卧于首都医院的病榻上,他还如骾在喉,呕出了这首诗来。
现在,要说祠森同志已经安息了?不能!建设,改革,开创新局面,哪能没有自己的应尽之责?——他是赍志以殁,于是乎“把全部希望倾注在你们身上”。
忠诚于祖国的革新者们,挑起祖国前途、民族命运的重担,迈开矫健的步伐,勇往直前吧!忧患的终点,不就是富强康乐的起点吗?


第8版()
专栏:

“海上漂”高友良
早就想一览闽江口旖丽的山光水色,这天,供销社的同志说“海上漂”可以捎我去。“海上漂”是什么?下得船来,才晓得是一个经济承包责任船负责人的绰号。
过了古时要塞金牌门,形似海龟的一对小岛,分卧在江道两侧。我们船靠到一座小岛的澳口里。这里机帆渔船很多,渔民见我们的船一来,便“海漂哥”长,“海漂哥”短地嚷唤得好不亲热。“海上漂”除了送来一般商品外,还有不少的五金零件。一个轮机手接过“海上漂”手里一张一角二分钱的螺帽、垫片的发票,高兴道:“钱不多,东西可是金贵!今天你们船不来,我可要派人去福州采购罗。不为多赚钱,只为给方便。海漂哥,你们供销社搞经济承包好啊。”
白头过顶,“海上漂”大概觉察出肚子饿了,随手递给我一块蛋糕,把船开出了澳口。他说要出了闽江口,把一批活络皮带交到客户手里,才能生火做饭。
好久,船才靠到一个码头,渔村的男女老少立刻围过来,买这买那,还有一只满载蛎壳的驳船开过来,“海上漂”忙把那捆活络皮带送到一个师傅手里。那人惊异了:“我们刚来这里作业,你怎么晓得急需这种机器零件?”“海上漂”边开票边说:“你拿去就是了。”原来不久前,这里海面上发现了大量贝类骨骸,有的地方厚达十几二十米,这是烧制高级石灰的原料,每天都有几十艘船在那里作业。这种机器部件很容易磨损,“海上漂”上次到他们那里,摸了情况,特地加工的。人们都赞扬说:过去官商坐柜台,现在商品送到海上来。
卖了一阵东西,人渐渐少了。海上漂才拿出一块面包,还递给我一块,边啃边说:“龙台今晚放电影,买东西的人多,要改跑那里,明天再去凤窝,好不好?”我忙说“好”。此刻我才感到,跟着他到群众中走走,比单纯欣赏山光水色要有意义得多。


第8版()
专栏:

一条五彩的小巷
张涧哪来的奇葩异秀?就是花开,也不在行人路口。走近了,是一道五彩的小巷,雨伞下摆开关中刺绣。棉布上绣出古老的风俗呵,彩凤与蛟龙共舞,腰带上盛开着鲜艳的山花,老虎鞋张开笑眯眯的口……一阵笑声从雨帘中飞起,呵,欢笑的游人,欢笑的集市,只有真正支配自己劳动的人,才笑得这样爽快,这般自由……
西安钟楼鼓息了,钟也早已不再鸣响。但这座宏伟的方楼,仍是古都的心脏,心室,便是微微启开的门窗。东、南、西、北,血管通向躯体,连着丰腴的八百里秦川昼夜不息,输去了古往今来的血液,带回了滋养生息的液浆。于是,古城本来苍白的面颊,闪现出令人羡慕的红光。


第8版()
专栏:大地漫笔

向后人如何交代
不久前听广播,说是有几只“丹顶鹤”飞到某地歇宿,淮南的同志得知,即派人守护。并说:丹顶鹤在中国只有百多只了,这是稀有珍鸟,如不保护,行将绝种,我们怎么向后人交代呢?的确,飞禽志上有丹顶鹤,我们的后代没见过,一查,在我们这个时代绝种了,多可痛惜!
丹顶鹤在中国,以前是为数很多,大概有些在明枪暗箭之下牺牲,营养不良中病死;南飞北迁,没个安居条件,老实忠厚的,不会抢夺为生。本来就是个洁身自好的候鸟,它哪知猎人的贪婪,拔白毛,取鹤顶,一只只地摧残殆尽。从这,就更感到淮南同志泽被于“人”之外的丹顶鹤的可贵了。
“我们向后人怎么交代呢?”他们的这一启示,简直是给我们敲起警钟。交代什么,这似乎是每个人都该考虑一下的正经事。
李石峰


第8版()
专栏:大地漫笔

笔下留情
美籍华人建筑师贝聿铭,在建筑设计香山饭店时,为了尽可能保护香山的古树,几易设计图纸,并为此砍掉了三十间房子。他说:“几百年的老树,随便砍掉,对不起祖先,也对不起后代。”
贝聿铭不愧为大建筑师,在他的笔下,并非只见建筑,不及其余。但生活中却有人,职权在握,几十方木材,几百株古树,应“笔”而伐落,对他们,该当喊一声:笔下留情!
“吃了祖先饭,砸了儿孙们碗”的现象,是值得注意的。列宁为什么因为砍伐一棵云杉,就给一位疗养院院长开出拘禁一个月的“处方”?大约也是同一个道理。
章方松


第8版()
专栏:

芥末居杂记
黄永玉 文并画
河豚吹气
河豚浮于海面,肚皮朝天,呼救无门。鲳鱼见之曰:老弟何来如此模样?河豚曰:学术所误。鲳鱼诧曰:学术何毒若是?河豚哭曰:弟论述家世时可能自吹过足。上苍佑我,勿令海鸥啄穿肚皮。
猴子兵
蝇扰于人,午睡不得安,乃驯猴扑之。三日内,室内器皿陈设无一完者。
女理发
一女子理发,始坐即曰:理华灯装。发师唯唯。理至半,女子曰:改半夜装。发师唯唯。理将毕,女子曰:改黎明装。发师曰:发已无几,再改,恐天大亮矣!
汉医
一胃病患者求诊,医师撑拐至,病胃者问:师患何症?曰:关节炎。病胃者跃起曰,余有祖方,可立愈。遂偕返。
不日,医者愈,病胃者至今未好。
拾宝
一醉汉跌入道旁泥坑,醒后拾得宝石项链一串。数日后,千百醉汉遍城中沟壑。


第8版()
专栏:

荫骏图(中国画)
慈旭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