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4月12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嫉妒谈片
毛锜
如果说瓢虫是棉蚜的天敌,那么嫉妒就是人才的天敌。
如果说锈斑是利器的腐蚀剂,那么嫉妒就是人才的腐蚀剂。
在中国,有一句俗话,叫做“小人不欲成人之美”。在西方有一句谚语叫做“房侍前无英雄”。你如果仔细去分析,都是嫉妒这个怪物从中作祟。
武大郎开酒店,不要比自己个儿高的。这是漫画家的“演义”。但隋炀帝因司隶大夫薛道衡写了一句比自己高明的诗句,因而杀了他却是真的。临刑时,隋炀帝还妒火中烧地说:“看你还能写‘空梁落燕泥’这样的句子吗?”一副被嫉妒扭曲了的嘴脸,活灵活现。
真正有本事的人,敢于和乐于“让贤”;怕别人威胁到自己饭碗的,大抵都是庸碌之辈。战国时著名的医学家扁鹊,不就是因为给秦武王看病,表现了非凡的医术,惹起秦太医令李醯的嫉妒,而把他借故杀害了吗?
法国科幻小说家凡尔纳,奇想连翩,饮誉海内,被人称为“科学幻想之父”。但临到死未能跨进法国科学院的大门,何故?只因为有三十名嫉妒他的科学院士,用流言蜚语的墙挡住了他!
莫里哀本是一个流浪喜剧剧团的普通演员,无人知晓,倒也安生。但忽然大写讽刺世态的剧本,一下子激起了一股嫉妒的旋风,横加指责,群起而攻之。评论家布瓦楼非常气愤,挺身而出为莫里哀辩护道:
尽管一群妒嫉的人,
鄙夷作色,大胆指摘
你最优秀的作品,也是枉然;莫里哀,它的天真的美好将一代又一代传之永久,后人看了,会一样开怀。
嫉妒是人类的一种痼疾,它必然要遭到一切明达之士的唾弃和批判。从爱国诗人屈原到古希腊著名哲学家,曾多次痛心疾首地论述嫉妒的危害,“嫉妒实在是纷扰的源泉”也是嫉妒者“自己的敌人”。
我国古典诗文里,写到嫉妒的诗句屡见不鲜。诸如“梅花斗寒群芳妒”、“一山突起丘陵妒”等等。但我以为说理比较透的,还是邵康节在《戒子吟》中那一段,即:“鸡能警旦,马能代行,犬能守御,牛能力耕,人禀天地,万物之灵,妒贤嫉能,不如不生。有过不能改,知贤不能亲,虽生世上,不能谓之人。”看来这位钻在辉县苏门山中“安乐窝”里的学者,倒很有一些见地!
改革之风劲吹,要排除的障碍和积习自然很多。窃以为对斯大林当年提出的那个“同辈男女的嫉妒心”的命题,仍不可等闲视之。嫉妒之云雾灰尘一旦扫除,则人才如群星当空,尽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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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类家所由起也”
闻雪
近年来各类工具书多起来,除新版《辞海》、《辞源》,还有一些诸如《文学描写辞典》的类书。这不禁使人想起了类书的兴衰。所谓类书,是指辑某门或各门资料,按照一定格局循序编排,便于寻找的一种工具书。历代都有编纂。虽因各种原因,大多亡佚,但保存下来的仍有唐代的《北堂书抄》、《艺文类聚》、《初学记》、宋代的《太平御览》、《册府元龟》等多种。
这些类书本身倒没有什么独创性,但对初学者乃至学者,不啻是一根测探书山之径的拐杖,他可以博取众长、汇集精萃,使读者用极经济的时间,获得一些比较性的知识。所以,明人焦竑在《国史经籍志》中说:“流览贵乎博,患其不精;强记贵乎要,患其不备;古昔所专,必凭简策,综贯群典,约为成书,此类家所由起也。”
或曰,编辑类书,不是教人偷懒吗?非也。人类文化的宝库中总是精华与糟粕杂揉其间的,拣选精华,编汇成册,也是批判继承的一种形式。尤以时代日进,古今中外的各种著作汗牛充栋,几近“知识爆炸”。补读原文原著之不足,利用一下类书,是有百益而无害的。再者,类书在某种意义上略似学问家们整理汇集的资料卡片。而现代电脑储存各门资料,动辄以万条计,其实也是类书的科学的最新发展。
自然,类书并不见部部精华、册册完善,编不好甚至会适得其反。编得较好的也可能有其疏漏,需要不断改进。重要的是不能以偏概全。比如,有人对《文学描写辞典》等类书的出版颇大不以为然。一见“手册”“辞林”的字样,即视为异端。斥之为向读者提供“写作的捷径”。这是有偏颇的。应该辩证地去看类书,更应该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我倒希望,多有几部好的类书出现,丰富我们工具书的橱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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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枕上(外二则)
周煦良
枕 上
由于长期住医院,明天和今天一样,所以夜晚睡在床上,即使一时不能入睡,思绪的箭头也不指向未来。在这种心理状态下,过去的,早已被遗忘了的东西,也会无缘无故在脑子里出现。有意思的是,它有时就象害羞的女子,只揭开帘幕的一角,露出半个脸来。例如“月光如水”四个字,它在我脑中出现时,全句我就想不起来。是“月光如水照缁衣”么?不是,因为全诗我没有印象。是了,是“月光如水水如天”。现在帘幕逐渐揭开,全诗是“独上江楼思悄然,月光如水水如天。同来玩月人何在?风景依稀似去年。”是收在《千家诗》里面的。
诗平平。原因是把警句放在最难施展的第二句,等于排球赛中强攻手处在二传手的地位一样。若不是平仄不调,二四对调效果可能好些。这表明写诗的先后次序出入很大。诗越短,越要注意这个。
改 诗
闯进护士办公室,见许多人预备在一本大照相簿上签名。看见我来,说“正好。请周老题两句诗在上面。”我问什么事。原来护士小Z要结婚了,大家共同买这照相簿都签个名,作为贺礼,就缺贺词。
我问新郎担任什么工作;告诉我,是同济大学毕业留校,专业是海洋钻探;又问小Z的名字;是月妹二字。
我坐上病人车回病房去,说让我想想。半路上就有了两句:
好一个海洋钻探手,
被他捞到个圆圆的月亮。觉得不坏,因为水中捞月,人都捞个空,而这位新郎却捞个新妇,岂不令人艳羡。于是回车,把两句诗告诉大家,满以为会得到诗才敏捷的夸赞,但出乎意料,反应相当勉强。于是我答应再考虑考虑。
回到房间里才一坐下,便觉得完全可以改为七言:
恰是海洋钻探手
水中捞得月团圆
于是重又坐车回护士间,这次不出所料,大家都满意了。Y医生用毛笔书写,护士们一个个签名,皆大欢喜!
两月后又想起这事,觉得原来的两句,就语言论并不比改过的差。“圆圆的月亮”比“月团圆”来得自然;“好一个”也比“恰是”响亮。然而群众喜欢有格律的诗。我们坚持写新诗的人如果不能创作新的格律语言,新文学运动还是不能获得全胜。
蒲公英
离惊蛰还有六天,我这蛰伏了一冬的气喘病号除了在室内甩甩手外,也敢于坐着病人车到楼下候诊所去看看了。使我雀然心喜的是,隔着落地窗,在那通往花园的短石径旁边,竟而被我发现一朵蒲公英。它离地大约只有半寸,我这老花眼还不敢完全肯定,直到我请阿姨开了门出去替我证实之后,我才欣喜地告诉别人,我看到了今年第一朵蒲公英。
凡是久居上海的人都会同意我,春天开得最早的木本花是梅,草花则要数蒲公英了。它比毛茛花早得多。别看她现在这样矮小,当毛茛花在草地上开成一大片时,她已是亭亭玉立的少妇了。
我对蒲公英特别有感情。这中间有段因缘。在十年内乱的一个春天,我们几个靠边的人被指定在草地上拔除野草。我忽然即景生情写了一首诗:
蒲公英
当我刚睁开眼睛,
百花都还在睡觉,
只有我跟随梅花,
一同在寒风中啸傲。
如今是满眼芳菲,
梅花已结实累累,
我却被拔除当野草,
见春来不及春归。诗意很浅,不须要解释,但它却为我一吐当时胸中抑郁不平之气;也因此,每年春天看见蒲公英时,就象看见老朋友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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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大地漫笔

喝彩的流弊
剧院里看戏,当演员演唱到传神的节骨眼上,观众情不自禁,报之以满堂彩。于演员,于观众,这都是一种正常的交流。但喝彩,总要贵当其时,其事,乃至其量不当,则为流弊。
不适其时,即事前吹喇叭。一部书,一部电影,一出戏,或者刚刚出了本子,或者仅仅开拍,便已名动四方,在报刊广播上铺陈渲染。事后如名实不符,不但使读者和观众失望,而且流弊很大。且不说做捧场评论的,动不动给一些文艺新苗加“顶戴”,发了几首诗,马上有了“诗人”的称谓;刚刚拍了几部电影,便立即称之为“明星”,看来奖掖,其实揠苗助长。我以为,适量的喝彩和切实的指引,比加上什么“家”的桂冠倒是更好一些。
陈正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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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大地漫笔

看人的标准
以前每天上下班,在满街人丛中总是很容易地从背后就能分辨出男女熟人来。那标志除了身姿之外,主要看头发,泾渭分明。不知什么时候起,标志渐变,以致几次错认。有的男发理得与女发一个样式,有的男发留得比女发还长。因此往往要赶到前面去看面孔,这才无误。
现在男女难辨,年青年老却好认得多了,只消从裤腿肥瘦、裤口窄宽着眼便可。穿筒裤喇叭裤的,那上面多半有着一副摩登的年青脑袋;否则便相反——用这新窍门认人,几乎百无一失。
老眼光看人不行了。过去眼睛向上可以分清男女,不行了;现在眼睛向下可以认出年青年长,还行,但怕也不会持久,当然也不必持久。
老眼光看人就是不行!这还只是从外表说的。 赵 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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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域外文谈

东南亚写作奖金
申奥
为了促进东南亚国家文学事业的繁荣,1979年由泰国的几个民间团体发起建立了东南亚写作奖金,它是这一地区的最高文学奖。最初,人们有些怀疑:谁会赞助这项宏大而耗费巨资的计划?谁来决定什么作品当选?在种族、宗教和语言千差万别的东南亚,怎样才能保证对各国作家不加歧视?
然而事情发展得很顺利。泰国的诗丽其王后允诺担任这项奖金组织委员会的主席并主持授奖仪式,印尼、菲律宾、马来西亚、新加坡驻泰国大使馆和泰国笔会中心、泰国作家协会都派代表参加了组织委员会。选择获奖人的问题也由一项制度公平合理地予以解决了。这项制度规定由各国的作家在他们本国范围内选出获奖人。要求所有获奖作品都必须具有独创性并且反映作家所在国家的生活。当选的作品还必须是近五年内出版的。作品应该是作家的本国文字或英文。
四年来,已经获得这项奖金的作家有:泰国的诗人劳瓦拉·蓬巴邦;菲律宾的作家尼克·乔昆;印尼的普图·威加雅,他是十五本小说的作者,又是演员和剧作家。在上一届的获奖人中,印尼的玛丽安娜·卡托婆是第一个获奖的女作家。泰国的恰特·柯比提是最年轻的,他才二十八岁。其他获奖人还有菲律宾的克里斯托巴尔、马来西亚的乌斯曼·阿旺、新加坡的巴拉克里希南。
这项奖金的授奖仪式在曼谷的东方旅馆举行。这里是作家经常聚会之地。许多著名作家如康拉德、毛姆、斯坦倍克都在这里住过。在这座豪华旅馆的作家沙龙里,在一扇玻璃门后的一排书架上,用黄金浮雕着上述作家和东南亚写作奖金获得者的名字。
这项奖金建立以来,已推动了东南亚各国文学创作的发展和文化交流。一些获奖作品已被译成多种文字,对亚洲和世界也产生了一定影响。玛丽安娜·卡托婆在接受奖金时说道:“尽管各国的历史和文化背景不同,但我们的基本题材是善良反对邪恶的斗争,是颂扬忠诚、同情心和爱真理这些优良品质,没有它们就没有美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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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镜泊月色(版画)  吴哲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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