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3月4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答读者问

散文诗的特性
刘再复
问:有不少青年读者喜爱散文诗。写散文诗的作者也渐渐多了。你能否向读者谈谈散文诗的特点是什么?它与诗歌与散文的区别何在?
答:我写不好散文诗,但心灵受过散文诗的熏陶,至今仍然非常喜爱散文诗。
如果必须用一句话来概括散文诗的特征,似乎可以这么说:散文诗是一种比诗“实”一些、“自由”一些,而比散文“虚”一些、“凝练”一些的文体。
散文诗兼有诗性和散文性,或者说,兼有诗美和散文美,只有两种美兼而有之的散文诗,才是典型的散文诗。
但散文诗的本质还是诗,它是诗所派生的,是诗体的一种变形。所以茅盾说它是“散文形的诗”。这种本质,要求散文诗必须具有诗的某些重要美学特征,如诗的情绪、诗的象征,特别是我国诗歌传统所注重的诗的意境。但只要有诗意,并能表现历史的真实与时代的真理,便可灵活一些,可以写实,可以想象,甚至可以象鲁迅那样写梦幻,不能认为写梦幻就是越轨的。然而,不应把散文诗写成寓言。
散文诗又不同于诗。首先,它比诗更自由。它用散文形式表现诗的情绪,摒弃了诗的韵脚、音节、行款等负累,而保留诗的内在情韵。郭沫若在他的散文诗《鹭鸶》中形象地说:“鹭鸶实在是一首诗,一首韵在骨子里的散文诗。”郭沫若道破了散文诗的诗美所在:它不在形式上,而在骨子里——在骨子里蕴蓄着诗的精髓。但散文诗不受诗的某些形式的羁绊,因此,它比诗自由,也比诗自然。其次,它比诗“实”一些。它吸收了散文尚实的优良素质,允许在自己的躯体内注入一些有诗意的、散文性的细节描写、情节叙述以及人物对话等,这些被诗筛选过的细节、情节、对话保留在散文诗中,使得散文诗比诗具体,较少诗歌的那种抽象性。(在各种艺术门类中,音乐最抽象,诗歌次之,音乐概括不了的,就让给诗,诗概括不了,就让给散文诗。)
但散文诗与散文的界限仍然是很清楚的。第一,散文诗的本质是诗,而散文即使写得很有诗意,其本质还是散文。第二,散文诗比散文“虚”一些。所谓虚,一是在进行细节描写与情节叙述时,不能象散文那样细致,那样详尽,而应当提炼得单纯一些;二是必须具有哲理感。哲理感对于散文诗来说,是特别重要的。它是区别散文同时也是区别其他文体的一种优良特性。没有哲理感,就不能进入散文诗的较高境界。第三,散文诗比散文简洁、凝练,带有更高的浓缩性。即使写长篇散文诗(我国现代几乎没有人尝试长篇散文诗创作),其中的每一节,也应当是很凝练的浓缩体,以免冲淡读者头脑中的诗意印象。
散文诗虽然兼有诗与散文两者的若干美学特征,但并不是两者机械的凑合。把它看成散文形式和诗内容的相加,并不妥当。它是两种美学素质经过融合后而升华出来的一种独立的新文体。我国在“五四”初期就开始了散文诗的尝试(刘半农最早尝试散文诗创作),但到了鲁迅的《野草》才出现第一次成熟,并结束了散文诗两栖于诗与散文的命运,真正地展开自身独立发展的历史。
散文诗由于具备上述特征,特别是它有美好情感的寄托,有社会人生的哲理,因此,它与青年的审美心理特点尤其合拍,容易得到他们的共鸣。正因为这样,它不会灭亡,而且在八十年代又再度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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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抚掌称快”后的思索
何北仁
王仲伏法,人们在抚掌称快之余,不免又有所思索,有所探询;因为有些尚未释疑的问题,还没有看到应有的答案。
王仲“贪胆包天”,肆行无忌,把个海丰县糟害得“社会秩序混乱,走私成风”,时间持续了达一年有余,负有领导监督责任的机关、领导们,难道对此竟无一丝目睹耳闻?还是另有其它原因?
王仲公然从缉私仓库里掠取走那样大量的赃物,借用的三个名目之一,便是“照顾领导”。这被“照顾”了的“领导”究系何人?是怎样受到“照顾”的?其性质如何?公布于众的王仲侵吞、受贿的财物,折价共计六万九千多元。那么,未曾计入公布的经王仲之手流走的那“照顾”费,当地人称作“不正之风费”的,又该有多少?这些属不属于社会主义的国家财产?应不应依法追回?
王案的始终,王仲的态度都“极为恶劣”,情节又“特别严重”,并因此获得了从严惩处,这自然是应该的。但王仲的态度之所以“极为恶劣”,除了应由他自己负其主要责任之外,难道同他曾“照顾领导”,从而也受到了“领导照顾”没有关系?他先是有恃无恐,继而又恐而有恃,最后才落得有恐无恃的下场。那么他所恃何在?手里是否曾经握有什么足以挟人的“免死牌”?王案从揭发、立案、侦破、逮捕、直到审理、处决,何以长达一年之久?其中有些什么曲曲折折、拖泥带水的情事?
“秋风未动蝉先觉”。正是王案将发未发之际,王仲居然“金蝉脱壳”,上调地区主持政法工作去了,参与犯罪的他的老婆、子女、女婿,也都先后被安插进了政法部门,形成了一种“王仲没问题,全家往上提”的假象。王仲权力再大,也是不能自己把自己提上去的呀?
人们提出这些疑问,并非无端猜疑,更不是认为“洪洞县里没有好人”。不,人们看得清楚,海丰县从群众到领导干部,从党外到党内,都有大大的好人。王案的被揭发、侦破,就是靠了这些虽遭严重打击仍坚持斗争的好人。人们提出这些问题,也并非有意“矛头向上”,更不是“搞出个大的才解气”。不,人们不难看清,王案的彻查,人犯的逮捕、审理、处决,都是得到了各级领导、直到中央的坚决支持的。王仲的伏法,人心之所以大快,不正是因为从党纪、国法的伸张中,人们看到了党和国家领导的决心,从而增强了信心吗?不妨说,这些问题的提出,正是这种信心增强的表现。人们提出这些问题,也并非冀求株连不已,更不是主张斩尽杀绝。党有明规,法有明条,人们求的是维护党纪、国法的严肃性,而其最终目的还正是为了能够获致长治久安。人们也完全明白,对少数人严惩的目的,仍然还是为了对较多的人进行有力的教育。
人们所以提出这些问题,是完全为了维护法纪的威严,不过是依事究理,依理详情,想求个水落石出而释疑。法贵公正严明。一案之决,清如水、明似镜,才能使人了然无疑。否则,难免使人留有“不清不明,很难公平”的疑窦。王仲伏法自然是罪有应得,但人们也不禁要问,那些受了“照顾”而同情甚至纵容庇护过王仲的人,是否还有人尚未受到应有的追究?他们之中,是否还有若无其事,稳坐钓鱼台的呢?
中共广东省委已就王仲事件发出通报,要求各级党组织和全体党员认真吸取教训,坚决同违反和破坏宪法和法律的行为作斗争,给了人们以期望。对上述种种疑问,人们希望也能见到个水落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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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水仙(外二章)
任光椿
刚刚下过第一场初雪,市上就有水仙球出售了。我买回了几只水仙球茎,养在一个赭褐色的陶盘中,衬上几粒小石子,挹上一泓清水,放在案头上,也没有太多的去管它,过几天一看,呀,它竟抽出几片碧绿碧绿的新叶来了。
这叶芽是那样的坚挺、丰满、青葱、圆润,恰似一簇簇碧玉簪,却又孕育着无限的生机。
啊,水仙,在人间千万种花卉中,你应该算是最纯洁无私了吧?
你纯洁得不沾染一些儿尘土,从每一缕根须到每一茎叶片,都是这样赤裸裸的清白,清白得一尘不染!
你无私得除了一口清水,再没有任何期求,不要一些儿肥料、营养,甚至也不要一寸泥土!
然而,你却将开出最美丽、最芬芳的花朵,在岁暮严寒、群芳尽歇、大地冰封的时刻,向人们播放出淡淡的清香。
窗外又在飘落雪花了。望着这些充满了生命力的碧玉般的新叶,我的心里也充满着温馨。
腊 梅
昨天,我从街头经过,蓦地闻到了一阵幽香,掉头去看,一个年轻的工人,骑着自行车,正从我的身旁驰过。那幽香就是从他那儿传过来的。啊!原来在他的车头上,斜插着几枝暗黄的腊梅!
我陡地停下脚步,陷入了沉思。
我突然记起了我可怜的母亲。
我的母亲是世间最苦的童养媳,从童年起就忍受着沉重的劳动,尝够了人生的苦味。她生育了16个孩子,却只养活了3个。在黑暗、痛苦、落后的旧社会的折磨下,四十多岁就过早地去世了!
那年,为了送我到武昌去准备考大学,她抱着病,扶着手杖,把我一直送到了镇头的汽车站。当车轮开始转动时,我凄然地回过头去,泪眼中望见的,衬着她那憔悴的病容的,正是一树暗黄的腊梅花。
从此,我就失去了母亲,只留下了这最后一瞥的永远难忘的记忆。
三十多年来,我爱腊梅,思念腊梅,却又怕见腊梅。
年轻的朋友啊,我真羡慕你,你一定还有母亲吧?那么,就请你代我献一枝这暗黄的腊梅花给你的母亲吧;同时,要珍惜你那每一分钟生活在母亲身旁的、人生最难得的幸福!
啊,腊梅!我永远思念你,凄清的腊梅!
山 茶
大雪正下得紧,猛抬头,谁家的阳台上,正盛开着一团团火红的山茶。
啊,多么热烈、鲜艳、豪放的花魂!我好象听到了你在欢笑,笑红了脸颊,笑红了嘴唇,也笑开了火红的心!
多少诗人、画家都曾经赞美过松、竹、梅,称赞她们是岁寒三友;可是,为什么没有人赞美你呢?你不是比松竹更青翠,比梅花更浓丽,同样地傲视严寒、笑对风雪么?
我都要为你感到委屈了。
然而,你却依旧开怀地欢笑着。
在你豪放的胸怀中,赞美,荣誉又算得了什么,你追求的不是赞词,而是要给这被冰雪冻僵的大地,注入尽多热烈的情绪。你在风雪中欢笑着,直到把春天迎到人间。
我望着这火红的花朵,心中也充满着热烈的感情和新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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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域外文谈

普鲁斯特的通信集
申奥
法国著名作家普鲁斯特(1871—1922)的通信集第9卷已于去年7月在巴黎出版,编者是美国伊利诺斯大学的退休教授菲力浦·柯尔布。据他估计,这部通信集将要出17或18卷。
柯尔布在1932年开始研究普鲁斯特的书信,当时已经出版了几种版本,收有书信2,400封。他发现这些版本错误很多,有些信件被编者任意删改,有的甚至把一封信割裂为二。柯尔布下决心要编一部完整的、准确的普鲁斯特通信集。1938年他以此为题在哈佛大学写了博士论文,这篇论文在1949年出版后,引起了普鲁斯特的侄女苏姗娜的注意,她邀请柯尔布来到法国担任普鲁斯特通信集新版的编纂工作,并同他订立了合同。从此柯尔布整天在图书馆埋头钻研一封又一封的书信,有时到各地去访求那些藏在私人手中尚未发表的信。在法国,普鲁斯特的信每一页已由10美元涨到300美元。有的信他花钱买下,有一些过于昂贵的他便想法借来复制。
柯尔布严格按照时间先后编排这些书信。最使他头痛的是日期问题,因为普鲁斯特几乎从来不在信上标明时间。他为了弄清某一封信的确切日期,竟费了十年功夫。
法国评论界给予这部通信集很高的评价。认为是一部普鲁斯特自己没写的自传。如这些信件中透露了一个重要事实,1908年在普鲁斯特一生中是关键性的一年。因为在这一年他尚在犹豫到底是写评论还是写小说。就在这一年他写了一部小说,它和后来发表的《追忆流水年华》有些相似,但又有很大差别。可是没有人看到过这部小说的手稿。到了1909年,《追忆流水年华》的结构、情节和人物在普鲁斯特胸中已酝酿成熟,他开始写了开头和结尾,四年以后这部小说第1卷就出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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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大地漫笔

大地漫笔
析“没意见”
对“没意见”我常常有些想法。我以为,倘若对正确的指示、决定乃至意见,我们不但完全可以说一声“没意见”,而且应当坚决拥护并努力贯彻执行之。但如果时时事事、不管开什么会、讨论什么问题,也不管那提议或主张正确与否,统统抱之以“没意见”,那可就不能不使人有一点意见了。
我憎恨十年内乱,其原因之一就是它使许多人“茅塞顿开”,学得不愿开罪于人。这些年来,无论是分配住房、晋升工资,还是评选先进,即使是在尽可直言而无妨的研究工作的会议上,有些人也是轻易说声“没意见”。果然没意见吗?非也。可他们是自己的上司、同僚,明知不对,少说为佳。所谓“没意见”,不过是对党和国家利益没有意见而已!
我们敬爱的周总理曾在一次剧本讨论中严肃批评一位“没意见”的同志说:“一个共产党员,怎么可以没有意见呢?” 黄静林
惩罚说长话
据说美国某地,为了惩罚讲演冗长、乏味者,让其手里握着一块冰,他说多少时间就让他握多长时间;南非呢,则让发言者抬起一只脚,这只脚只要一落地,马上就中止他的讲话。这当然都是传说。
全力搞四化、各方图改革之时,会议是不会少的。开会,当然就要说话。有的话,当然是必要的。但是,也有不少话可有可无,结果是浪费了别人不少宝贵的时光,当讲演者口若悬河,侃侃而谈时,若能仔细观察一下台下,究竟有多少人在“恭听”呢?
时间就是速度。我们为何不将这金子一样贵的时间,用到如火如荼的工作中去呢!奉劝喜作长讲演者:长话短叙吧! 刘 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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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山石
陶涛我脱胎于炽热的岩浆,生得一副坚硬的躯体,亿万年冰冷的沉默,深藏着火一般的情意。春风温柔的抚慰,细雨真诚的饮泣,菊花热烈的表白,太阳少女般的羞怯——都难于感动我,我是山石。是燃烧的导火线,贮满感召力的炸药,和生活建设者的呼唤,点燃了我沉默的热情,爆发了久聚心底的力……我怀着对人世的向往,顺着时代的轨迹,走向辽阔的地平线,在中华民族的期冀中,建筑现代生活的牢固根基;为勤劳的人们,支起舒适的空间,让立体的世界,连结起彩虹和云霓。我把爱筑进彩色的生活,世界决不嫌弃我的渺小,每一面洁净的墙壁,都是我信念的旗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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