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2月8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心香一瓣

父亲回来了
冼妮娜
1月25日上午,我和大家肃立在首都机场的大厅里,迎接刚刚从苏联接回来的父亲冼星海的大理石骨灰盒,看到吕骥伯伯将一面鲜红的中国共产党党旗覆盖在它的上面,看着父亲那幅充满无限深情的遗像,我止不住泪水滚滚而下。
我要对着九天之上我父亲的英灵大声呼唤:亲爱的爸爸!女儿日夜思念着您,祖国和人民怀念着您啊!我们盼啊!想啊!等了整整三十七年,今天,您终于回来了,回到了您终生为之奋斗,为它讴歌,为它献身的中华民族的怀抱,您终于了却了使您一直不能瞑目的夙愿,可以永久地躺在这美丽的伟大祖国母亲的土地上安睡了。
我是父亲唯一的女儿。父亲和我分别时,我只有九个月,对他我是没有任何记忆了。听妈妈告诉我1945年10月,我六岁那年,在延安枣园里一个联欢会上,毛主席曾抱着我说:“妮娜,你爸爸就要回国了,再过不久,你就可以见到你的爸爸了!”我那幼小的心灵是多么急切地期望着立刻能见到亲爱而又陌生的爸爸,期望着我也能象所有的孩子一样,让我爸爸抱抱我,亲亲我啊!
万万没有想到,没过多久,传来父亲病故的消息。这个突如其来的噩耗,使“鲁艺”哭声动地,使整个延安沉浸在哀痛之中。党和人民为父亲举行了隆重的追悼仪式,毛主席亲笔为他题词——“向为人民的音乐家冼星海同志致哀!”……那时候对于这一切我都还无法理解。我只知道,我从此,永远、永远失去了我的最最亲爱的爸爸!
祖国解放了,我也长大了。从音乐课上,团队活动里,从收音机里,从舞台上,从那一次又一次为父亲举行的纪念音乐会上,我听熟了,背会了父亲创作的许多歌曲,我常常是流着热泪去聆听那部震撼人心的《黄河大合唱》。我渐渐地懂得了,理解了,我的父亲是这样一位伟大的民族的歌手,人民是这样热爱他、怀念他。
后来,我又读过了父亲的许多遗著,从他遗留的信件中,从他的战友、学生的回忆中,也从妈妈长年不断的思念的叙述中,我更多地懂得了父亲。他是个贫苦渔民的儿子,从小酷爱音乐,他几乎是在死亡线上挣扎着奋斗、求学,他曾以优异的成绩毕业于法国巴黎音乐学院,等待他的是一条用鲜花和金钱铺成的大道。但他却义无返顾,不远万里,回到了自己贫苦的多难的祖国,满腔热血,投入了党领导下的抗日民族解放战争。他紧紧站立在劳苦大众之中,用他卓越的创作,去鼓舞人民战斗,周副主席赠给他的题词,说他是“为抗战发出怒吼,为大众谱出呼声!”受党的派遣,他远离祖国和亲人到了苏联,在严酷的战争环境里,离别的愁苦,多种病痛的折磨,都不曾使他放下那支不知疲倦的笔,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息!
父亲是一位有着坦荡的胸怀,赤诚的心地,深沉而炽烈感情的人。许多熟悉他的长辈都告诉我,父亲对学生是热忱的诲人不倦的师长,对同志是最诚恳、忠诚的朋友,对大众是最谦逊、尊敬的学生!而他对自己的亲人,对他的母亲、妻子和女儿的爱又是多么的执着和热烈啊!我从父亲遗留的信件中看到,他是那样惦念延安的一切,嘱咐妈妈要赡养我的奶奶——一位慈爱的孤苦的劳动妇女;父亲几乎在每一封信里,都鼓励妈妈要多多学习马列主义,追求进步,为儿童创作。每一封信都格外思念他的小妮娜。他记得我要过一周岁生日了,在那样艰苦的条件下,他省吃俭用地从西安捎给我玩具和食品,他嘱咐妈妈要多给我喝开水,晒太阳,注意营养,要妈妈多让我接近音乐、美术和戏剧。他对女儿的爱是那样深切、细致。他在信中说:“听说妮娜长大一倍了,使我听了多么高兴,替我吻吻她吧!妈妈爱护她,小孩子是我们将来的主人……”爸爸在信中还说:“我不时想念你和妮娜,也有时感到少许寂寞。”但是“在这大时代里,我们要把自己所能的贡献给民族,一切贡献给党,不要时常挂怀着自己的幸福,因为我们的幸福是以解放民族,解放人类为目的。”爸爸,我亲爱的爸爸,您是一位多么慈爱、多么无私而又伟大的父亲啊!
在那十年动乱的岁月里,我父亲的作品也曾遭到林彪、江青一伙的篡改和压制,甚至连《黄河大合唱》也不许唱了。在广大革命群众愤怒的呼声里,在革命同志热忱的支持、帮助下,1975年9月,我的妈妈代表我向党中央揭露了“四人帮”文化专制主义的罪恶,请求在父亲逝世三十周年的日子里,为人民音乐家聂耳、冼星海举行纪念音乐会,并正式向党中央提出把父亲的骨灰移回祖国的希望。我们的请求,受到了党中央支持。1975年10月,聂耳、冼星海那战斗的歌声重又响彻了中国大地。敬爱的邓副总理,当时正面临横遭围剿的风雨之中,却还亲自指示要在适当的时候,争取移回留在苏联的冼星海的骨灰。
今天,我们的愿望终于实现了,感谢党中央,感谢苏联人民,感谢一切热爱冼星海,在最危难的时候帮助过我的父亲的朋友们,感谢为他治病的苏联医务工作者。
冼星海是属于祖国的,是属于中华民族的。现在我国已成立了聂耳、星海学会,研究他们对中国无产阶级音乐发展所做的贡献。过去,由于历史的原因,我没有能实践父亲生前的愿望,从事音乐工作,但我有责任,有义务,为收集、整理、保存、研究星海的全部遗作贡献我的一份力量。我要永远以父亲为榜样,“为党工作”。
我亲爱的父亲,您的女儿再一次向九天之上您的英灵呼唤:您是祖国的儿子,是中华民族的儿子,您的音乐将永远和祖国前进步伐一起跳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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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连载

哀思和忆念
——潘汉年董慧同志二三事
唐瑜
九:手足情
1931年夏,你叫我准备去苏区,我非常高兴,你就带我到提篮桥一个“夜校”,做一些准备工作。那时我在旧书店买了一本美共的刊物《新群众》,我告诉你其中有一种群众剧的方法可以参考,你看到封面上有镰刀铁锤,叫我把本文翻译出来带走。后来你说暂时不能去了。
“一·二八”淞沪战争之后,我们中断了联系,“七七”事变不久,你又象早就知道我的情况,一下就找到了我。
你约了夏衍、师毅和我在法租界“洁而精”吃饭,之后夏交五百元给我们办了一张四开的早报,郭老为报纸编副刊。
演剧队、战地服务队纷纷组成出发,你和夏又分配我参加服务队。上海周围沦陷,服务队随军后撤,并作了新的部署。杜国庠叫我带信去武汉,你又在那里。我们去郭老家,你又为我安排新的工作。
从我走进社会的一天起,你伸手给我指引路向,你手把手教我描绘画图,你对我嘘寒问暖,你一直是我的良师、挚友、同志、手足啊!
我们曾经踏着碎月漫步在上海法国公园外梧桐树下,我们坐在香港浅水湾咖啡座的窗口眺望雨丝垂落在迷蒙的浴场海水中,我们行在山顶小径遥观海湾的落日,我聆听着你缓慢有力的教诲。我们也有偷闲的时刻,我们共倚在Kings戏院阁仔的栏杆上,品评下面匆匆来去的男男女女。
你从不炫耀自己地谈党的机密,你从不作自我吹嘘。那时,我感到我没有学到你的丝毫优良的东西。但而今,我是庆幸呢?还是悲伤。
半个世纪,是多么悠长的岁月,又象是瞬间即逝;象隔世,又象昨天。
十:阴阳界
我们分别之后,许久,许久;终于,有一天,大地上刮起了另一场大风暴,人们就象在欢庆1949年那样,举国欢腾。但是,你们夫妇呢,你们在哪里?
大风暴过后,大批绝代才华昨天还是等同垃圾,一夜之间,变成国家的财宝。连丁玲、胡风也解放了。潘,你究竟是什么!
前年,我去过上海,我经过你的故居,园角的那株玉兰树的白花绿叶依旧伸向竹篱外,可如今,却是物在人已非。
有一些风风雨雨的传说:说有人在王府井见到阿董;有说阿董已在上海安居;有说阿董回香港娘家。——多少好心人的愿望呵!我否定了第一个传闻,但却天天在期待出现一个奇迹。其后,有人告诉我在某个会议上已宣布给你平了反,经过多方打听,找到材料一看,是简报。有人提出来,这总是好事。终于,你平反了。
此刻,我才知道你是千真万确被彻底推倒了,你的生命,你的陪葬的妻子,你的……。
我们毕竟是相隔在阴阳之界了。
有谁知道你是怎样被推倒的吗?为什么去小温泉却死在湘西?是双双共患难、同生死的吗?
你们的尸骨如今漂零何处;古时有托梦之说,事虽荒唐,有道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你能给我托个梦吗,你能吗?让我去捡拾几根骨殖,安厝在那南岛的青山绿水之间。那里曾有你辛劳的足迹;有你的友人可以去探视你;那里1997年以后,就要回归祖国;那里还有一个朋友——我的哥哥,他的普通话可以和你畅叙往事了;将来我也会时常去和你们凑一桌桥牌,但我不愿有葬身之地,我将魂游四海。
阴间真有上天与地府吗?那些地方想来不是我们去得的,我们不要去,我们就在这郁郁葱葱的山林之间游荡吧。
对你的诬陷不实之词,也推倒了,因为它是建筑在沙滩之上的,因此,它的被推倒,声音自然也是微弱的。
夜深沉,周遭静寂,我们都该安睡了,我将等待你来入梦。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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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书林漫步

《侠隐记》和《续侠隐记》
杨向群
文学爱好者都知道大仲马是一位说故事的大师。他的《基度山恩仇记》轰动了世界。但是大仲马本人在晚年却说,基度山这部书远不如他写的《达特安三部曲》。
《达特安三部曲》在中国的第一个译者是伍光建(君朔)。光绪末年,上海商务印书馆出版了他译的《侠隐记》和《续侠隐记》。当时林琴南的文言译本风行海内,此书一出,用白话译述的欧美小说,使读书界耳目为之一新。香港三联书店1981年出版的《翻译论集》中有专文评论伍光建的译笔道:“辛亥革命前,他的白话译作生动传神,深受读者欢迎。”二十年代初期在商务印书馆当编辑的茅盾将伍氏译文加上标点、注释,后收入《万有文库》,并作为“中学国语文科补充读物”,使这个早期译本在读者中继续保持了常青的生命。
茅盾同志在他逝世前不久写的《回忆录》第六节中还说:“伍光建译的大仲马的《侠隐记》和《续侠隐记》……是根据英译本转译的,而且不是全译,有删节,可是他的译本有特点:第一,他的删节很有分寸,务求不损伤原书的精采,因此,书中的达特安和三个火枪手的不同个性在译本中非常鲜明,甚至四人说话的腔调也有个性;第二,伍光建的白话译文,既不同于中国旧小说(远之则如“三言”、“二拍”,近之则如《官场现形记》等)的文字,也不同于‘五四’时期新文学的白话文,它别创一格,朴素而又风趣。由于这些原因,我选它作为我所标点加注的第二种外国名著译本。”
现在,伍译《侠隐记》和《续侠隐记》,已由湖南人民出版社重印出版。由于上述渊源,此二书不仅在世界文学史上自有历久不败的价值,即在近世翻译史上亦有其不可取代的地位。它们能和《三个火枪手》、《二十年以后》等新译本同样流传,互相辉映,也正好说明了我国出版界欣欣向荣的局面。


第8版()
专栏:

在“南风窗口”
姚成友想让走私物品在这里通过,就请你问一问我身后的祖国,她出口的是光荣和自豪,进口的只能是友谊和花朵!他在路上弯腰拾起万元外币,毫不迟疑地交给失主,就在两双手紧紧相握的时刻,中华儿女的高尚情操破了世界纪录!那边,放着轻佻的流行音乐,这里,战士高唱雄壮的军歌,可惜,那边唱得最起劲的时候是黄昏,而这里,歌声唤黎明,朝霞红似火!


第8版()
专栏:

雁山茶枝
唐湜有旅人游雁山归,以云雾茶一枝相赠。呵,你雁山的茶枝多芳香,是旅人打高崖上攀折下来的?你翡翠色的叶子上可还有着山间的阳光、云彩的光芒!你网似的叶脉仿佛是阳光在水波下曲折徘徊的影儿呢,光洁的叶片上就象聚集着山谷间一团团的云雾漭漭!那攀折的旅人可曾想起在夏天火焰一样的阳光里,你青青的枝叶是他的小伞?当少女的手采下了叶瓣,可给他那些澄明的晨夕带来了诱人的恬静的芳烈!


第8版()
专栏:大地漫笔

“能人”与“五字诀”
在过往的岁月中,有一些单位领导人在选拔新人的过程中,错把少数“形似有德实缺德”的“能人”不恰当地提拔了上来。群众把这类“能人”的升官之道,总结了“吹、拍、拉、挤、压”五个字。这“五字诀”的交替使用,是某些真缺德者得以混上去的不二法门。
怎样不使真缺德者混进新的领导班子,办法两条:一,真正按照党的原则办事;走群众路线,认认真真听听群众的“七嘴八舌”。特别是“受拍者”,更要警惕。十年动乱中那种加油加醋,无中生有进行所谓“反戈一击”的英雄们,原来不就是那种吹拍能手么!
陈允豪


第8版()
专栏:大地漫笔

遗毒乎?
逊清某公有过一句名言,叫做:宁赠友邦,不予家奴。现在怕是没人再说这种话了。
但不说,不等于不干。例如,一项先进技术,花大钱从外国引进来,而国内却明明有人会做;将自己同胞研究出来的成果弃置不用,宁可远涉重洋花重金去购买。相反的,有个单位准备要引进一项技术,但先在国内招贤,结果马上有人揭榜,很快弄出来了,省时又省钱。重庆钢铁公司花一万元聘金,请本市科研所的同志帮助改造设备,效果是一年节省三百多万元。假使到国外去聘,恐怕十万也打不住。在世界上,中国的劳动力廉价是出名的,不论是体力还是脑力。
但奇怪得很,把钱让外人赚去,有的人心里很舒坦,认为是应当的,要是奖一点给同胞,就眼红了,心里怪难受,你说这是为什么?
萌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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