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2月7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送钱伟长教授履新
吕光光
清华大学照澜园的一座院落,钱伟长教授卜居这里三十余年。最近,他带着一卷铺盖,一囊书稿,赴上海就任工业大学校长。对这位日夜关怀祖国四化的革新者,是用不着以世俗之词给他壮行色的。年前来自成都的一位老同志谈到:连绵阳地区的农民,都在认真学习钱伟长教授有关科学种田的学术报告。钱教授走到哪里,就会为当地的四化建设献策,这,我是知道的。至于他的声音竟然远播于穷乡僻壤,我却未曾想到。这样一来,我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要用“松柏之姿,老而弥坚”一词,为之送行。我用的词似嫌陈旧;可我知道,许多陈旧的词汇,对当前的一些革新者来说,命意都更新了!
先说一个“老”字。
钱伟长同志寿高七旬,华发频添,垂垂老矣。作为尊重客观事实的科学家,不久以前他向我谈道:“到底岁月不饶人”,似已感到老之已至。事实上,他对逼人而来的自然规律,却跟长年操作于厂矿、终身躬耕于陇亩、久历烽烟于疆场的老工人、老农民、老将军一样,既不服老,更不服气,端的要同时间争个长短,要为祖国在世界之林论个高下。“莫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他怀着热爱社会主义祖国的赤子之心,终于使年光倒流,青春长驻,而以他的聪明才智,化为瑰宝,化为珙璧,源源不断地输送进祖国社会主义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的宝库。
且看钱教授那一囊书稿:就我所知,其中至少就有《穿甲力学》、《应用数学》、《电机设计计算的理论基础》、《奇异摄动理论》等四大部类约两百万字,这是定于今年一年之内,就要出版而公之于世的。钱教授已是“著作等身”的学者;看他旺盛的著作,好似不尽长江,滚滚而来,完全淹没了“老”字。
再说一个“坚”字。
老实说,我不了解钱伟长同志如何度过自己的日日夜夜,如何运用自己的分分秒秒。然而,我可以说,人们容易了解这位祖国的骄子,这位忠诚于社会主义事业的有心人。他曾经被诬陷为“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六教授”之一,连落实政策的喜讯也对他姗姗来迟。由此可见,他并没有万事俱备的工作条件,并没有万事顺遂的社会关系,不过一介书生,只凭“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他就毅然以自己的全部思虑,全副精力,专注于祖国的社会主义事业,即便坐在冷板凳上,都干得出热气蒸腾的成果来。从他的身上可以看出:我国知识分子的爱国心和事业心,是任何恶势力所不能抹煞、动摇、收买、摧毁的。
时间是容易打发的。某些人尽可以欲壑难填,蝇营狗苟,甚或凭借权势,作威作福;钱教授同这些虚掷自己的光阴以自戕、糟踏别人的光阴以自绝的人,迥然不同。他从不孤芳自赏,更不愿意独善其身。他衷心希望浩浩荡荡的科学大军,同心同德,群策群力,把祖国社会主义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的丰碑树起来。他之所以惜寸阴,惜分阴,正是因为他同热爱祖国的广大工人、农民、知识分子一样,明知社会主义是上帝不能恩赐,外人不会赠予,自己不容坐待的,于是乎他自己逼近垂暮之年,呕心沥血,风驰电掣般坚持跑在时间的前头。
老而弥坚,松柏情操!行矣,钱教授,祝你一路雄风下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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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韩素音的《凋谢的花朵》
冯亦代
1938年7月,韩素音用她仅有的积蓄,从法国马赛买了回国的船票。她放弃了奖学金、医学、英俊的未婚夫和外祖父给她的股票和存款,而决心投身于祖国残酷的战时生活。因为她内心里感到没有中国她活不下去,尽管人们说她只是个“半吊子中国人”,但是烽火遍地的祖国在召唤她。
十年后,韩素音又一次抛弃了她在英国伦敦待遇较好的工作,带着她的养女咏梅来到中国大门口的香港。她之从英国回来抱着两个希望。她是个中国人,又是个医生。她希望为祖国和人民贡献她的医术,同时也希望能回到北平看看她那身已瘫痪的老父。但是她没能马上回到北平,她在香港邂逅的老同学龚澎和乔冠华,也帮不了忙。她在香港分享着中国人民建立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欢欣。但是她歌颂解放了的新中国,却被英国殖民主义者和高等华人视为洪水猛兽。1950年她的一位好友,在朝鲜战场上当新闻记者的伊安·摩里逊不幸死亡。她在无尽的思念中开始写了《好事多磨》这本小说,而且1952年在英国出版,一举成名,奠定了她以后的写作生涯。
1956年5月1日,她终于达到了心愿,从香港过罗浮桥边哨来到广州,然后再乘火车北上。旅行中,她处处看到正在变换中的祖国,沿铁路旁的幼树和田野里的农民,都使她感到新鲜。火车进入河南,过了她的出生地信阳,然后抵达郑州。在她的记忆里,河南是她几个弟弟妹妹埋骨的地方,也是千千万万中国人民埋骨的地方。她幼时听到的是饥馑、蝗虫、大水、旱灾等等的创痍;而现在她眼见的却是健壮的年轻人在擦洗列车,车窗前摆着盆花,田野里有的是穿着圆领衫的农民。新旧对比使她理解到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短短几年中翻天覆地的变化。她为祖国脱离昔日苦难的阴影而发出欢呼。她身上虽然有一部分欧洲人的血液,但主要的却是中国人的,她是个地地道道的中国人。尽管她在海外漂泊了那么多年,但是她今天回到了老家。她会见了受政府多方照顾而恢复健康的老父。
过去她在海外每天的生活多少受到帝国主义反华宣传的毒害,她无法掩盖自己心头的疑虑。而现在她回到了祖国母亲的怀抱,活生生的事实戳穿了恶意的谎言。当然她还不能在短短的时日内接受所有的事物,但经过和各阶层人士的接触,从周总理、邓大姐、陈毅元帅、龚澎一直到基层干部和街头路上,她深信一个新中国确已诞生,贫穷困苦的旧日子,一去不复返了。她为祖国美好的未来祝福,要在各色各样的恶意攻击中,捍卫新生的祖国;用她的笔写,用她的嘴说,她给自己立下了这个宏愿。二十多年过去了,她写了十多本著作,除了小说之外,极大部分是介绍祖国情况的,其中她的四部自传:《伤残的树》(1966年),《凋谢的花朵》(1966年),《寂寞的夏天》(1968年)和《我家有两个门户》(1980年),虽然讲的是她的生活,但夹叙了中国现代的史实。
韩素音一向用英文写作,因此过去极少为国内读者注意,特别是林彪、江青横行之日,她的书在图书馆里被封存起来,直到“四人帮”倒台后开了禁。1979年金克木在《读书》上介绍了她的几本自传内容,读者才要求翻译出版她的作品。
从1956年她第一次来新中国,已经过去了27个年头,这些年里韩素音在她所到之处,不懈地宣传祖国的新生事物。近几年,国外某些人掀起一股反华浪潮,海外的友好人士备受攻击,她更是首当其冲。特别是十年动乱时期,多少历史事实被颠倒混淆,即使我们生活在中国的人当时也搞不清楚,又怎能以文苛责一个长期居住海外的人呢?这种攻击只是要证明中国人是不可信的,从而在国际舆论上破坏中国的声誉。韩素音进行了坚决的反击,甚至与诬蔑她的人进行诉讼。敌人打不倒她,可也使她蒙受了很多不白之冤。
《凋谢的花朵》最近由三联书店出版了,译者是殷书训,译笔流畅。这是国内出版的第一本韩素音著作。在这本自传里,写了她从十二岁到二十二岁这十年在国内读书,在比利时学医,在西欧参加华侨抗日活动的事实,她写了这个欧亚混血儿受歧视、鄙薄的辛酸遭遇。她是朵几乎凋谢的花,只有在祖国母亲的怀抱里才能复苏,她会心地发出心声:“回去,回去,回到我的中国去!现在我知道,没有什么别的爱,比这种爱的力量更强大。”
祖国永远为她的儿女们敞开她的怀抱,她爱你,欢迎你,盼望着每个游子的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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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连载

哀思和忆念
——潘汉年董慧同志二三事
唐瑜
八:哀思
不久,我们的房子被“勒令”上交,全家扫地出门,去“干校”分住在几个小村“继续革命”。
一个风雨如晦的寒夜,外面朔风怒吼,竹棚被摇震得嘎嘎作响,我点燃了火盆旁的烧残炭火,眼光落在手里潘汉年同志送给我的打火机上,我又想起了潘和阿董。此刻,你们身在何方?
昨天,有人还在批我“不肯退出历史舞台”;今天,我说我希望退休,不要占着年轻人的位子。于是,又有人批我想“停船靠岸”了,不革命了。“停船靠岸”,多么诱人的字眼,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如果潘也能停船靠岸该多好,我们这一次可以一起上岸了,如此“革命”,不革也罢。岸上不见得没有可以让我们做的有益的事吧?
我一下子想起许许多多事。我十五岁那年作为你编辑的《幻洲》的读者时,最爱看你写的那些骂人的文章,骂吴稚晖,骂胡适,真解气!我冒然给你写了一封表示倾慕的信。你竟很快地给我写了复信。你写的那封走笔如龙腾虎跃的复信给我指引的该不是上这样的船吧?那时,我在一只巨轮的甲板上读着你的信,受了你信中的话的感染,顺手把张资平的无聊小说抛进巨浪滔天的印度洋。多么神妙的大海,只是一两秒钟的工夫,一本厚书,变成细小的枯叶,然后吹刮无踪。而现在,江青的那条破船,料必也不会在海面上颠簸多久吧!
1929年,我从仰光到上海时,通过书店的联系,你第三天就到北四川路余庆坊我的同学处找我。我惊奇地望着你,由于语言不通,我竟怀疑站在我面前的翩翩少年不是你自己。你在约略了解我的情况后,为我安排在西门书店当小伙计;1930年4月,你带我到左联机关料理杂务。在这里你使我认识了沈端先(夏衍)、华汉(阳翰笙)、冯乃超等许多人;你给我第一个印象是一边开会,一边写文章,有时停下来针对别人的谈话发表自己的意见。
你督促我写作,但我根本没有写作的才能,后来勉力写了一些,你为了鼓励我,拿到革命互济会的小报发表了。
你带我到沈启予和郑伯奇办的日语夜校上学,你时刻在牵着我往前走……。
这一年,我参加了纪念“五卅”示威游行被捕,蹲了六个多月的监狱。在狱里,我受到一位难友的教育,懂得第一件事是如何甩掉尾巴——盯梢的特务。出狱后,我没有直接去西门书店和左联,而是送一封信匆匆交给光华书店的店员,等他翻过信封时,我已出门无踪了。你赞赏我这一手和一口流利的上海话,你让尹五为我处理一些事,租了一个亭子间,我在那里收东西,到时间,也总有人来取走。
我和你没有直接联系,你不到我住的地方,但你总能和我在街上碰见。柔石被捕那天,我和他住在同一个弄堂内,张瑛(安娥)在弄堂口交给我一包东西。你知道了,叫我立刻搬家,屋里如果没有重要的东西,就不要回去了。我说我刚买了一条新被窝。你说:“我另送一条给你。”那时我每月有五元钱的生活费,由于安全的关系,时常要搬家,每搬一次,总要损失一些东西,我只好分别在余庆坊、洗衣店、当铺寄存衣物。你又时常给我送一束束材料,一包包新书,以及冬衣、夏衣、日用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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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纯金
高深 回族
昆明部队某部战士农志金,1963年生,1979年在自卫还击战中英勇牺牲,被追记三等功,追认为共青团员。我默立在你的墓前流泪——白发人哀悼黑发人你人生的路是那么短暂十六岁才是生命的早春没上过大学,没逛过北京也许只在梦中看过一眼天安门在家时还常跟妈妈撒娇穿上军装也只是觉着精神炮声响了,祖国在流血……你顿时懂得了军人的责任肩头的枪支与祖国同样沉重个人的安危融入民族的命运枪口死死地咬住了顽敌最后一口呼吸却要与敌同归于尽青春的热血给旗帜染一根红丝年轻的生命谱一曲祖国尊严的强音你走完了短暂而光辉的岁月之路你的路是生命的纯金铺成我默立在你的墓前止住泪水听你说,一个战士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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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大地漫笔

大地漫笔
顺着不办
对党的方针政策,除顶着不办者外,也有顺着不办的。高谈揖贤而踞位不起,口头喊打破铁饭碗而偏要塞给子女铁饭碗;声言不开大锅饭而吞着大锅饭;说着知识重要,要依靠知识分子,而内心感到的仍是知识和知识分子对自己的威胁……党的政策难以落实,“只听打雷,不见下雨”的原因,大抵在此。
顶着不办者显,顺着不办者隐;顶着不办的硬脆,顺着不办的圆润;顶着不办的承冲急而大,顺着不办的受力缓而轻,前者易碎,后者可全。顶着不办的已被列入“五种人”中,无地自容了;而顺着不办的不知名列何籍,却尚有立足之地。识时务者为俊杰,顶着不办的学了乖,渐渐少了,而顺着不办的却多了起来。
对顺着不办的也要有善策,起码应使他们懂得顺着不办也是不行的。  吴吉
换个提法
侯宝林说的相声,在旧社会买神像不能说
“买”,而必须说“请”;忌讳“死”字,只能说“皇帝驾崩”。听起来象是笑料,却让人想起玩弄语言的妙用。时至今日,妙法也还在沿用。禁止请客送礼,也就忌“请”了,还可以代之以“会餐”、“加菜”。菜自然还是山珍海味,酒还是茅台大曲,只是主人在举杯时要频频祝词:“今天难得几位领导百忙中参加会议,加了几个很不象样的菜”。
听一位朋友说,有位职务并不高的领导干部,在新年前后,收到的“纪念品”计有:暖瓶六个、床单五条、钢笔十一支。我不禁想:换个提法就真能换掉一切吗?  那大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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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铜 铃〔油画〕 任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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