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2月18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怀旧(呈亡友诗人萧三同志之灵)
胡乔木
在一个秋夜,没一点喧哗。
你悄悄进门,象是回到家。
久违的老友啊,坐下请喝茶,
拉拉咱俩过往的生涯。
少年的美梦够多么开怀!
壮年的战斗够多么痛快!
历史的洄流多叫人感慨!
我们多羡慕将来的一代!
乘兴走上冷静的街头,
纪念碑前把脚步停留。
碑座的浮雕摩挲个不休,
热血在我们全身奔流。
当头的明月给我们作证,
我们的精力还多么旺盛!
天哪,让我们再一次年轻,
把人生的道路再走一程!
但是这一切都没出现。
在骨灰盒里你已经长眠。
我还要工作,直到有一天,
停止了呼吸,许能再相见。
真能再相见,在一起回想,
在人世可留下什么惆怅?
在那儿我们只种下希望,
这宝贝,如今正愈长愈壮。
附记:去年11月,我在一个医院里治病,病中曾写过几首诗。后来听说萧三同志住在同一个医院,就在11月15日下午去看了他,同时带上这首诗送他,诗后还写着萧三同志留念几个字。那时他的病情略有好转,坐在病床上,还能勉强说一点话。我告诉他这首诗纯出想象,诗中所说的老友并不指任何人。他看后微笑着表示满意,特别用手指了末一行。12月下旬,诗刊社的同志从他那里抄了这首诗要求发表,我因为想同其他几首还没有改定的诗一同发表,一直没有答复。不料萧三同志已在2月4日病故,我不能再拖延了,只好把这首诗稍作修改送《诗刊》。因为这首诗最初本是送给他的,所以在题目后面补加了一个括弧。
作 者
1983年2月6日
〔原载《诗刊》1983年第三期〕


第8版()
专栏:

雾蒙山径
季浙生
南岳多雾,据说全年有二百多天都是云封雾锁的天气。
这天午后,我正在伏案读书,忽觉眼前爽亮起来。抬头一看,几缕柔和的光束从那明丽的云锦里,透过原始次生林的那些高大浓密树层,照到了我窗前。我急忙合上书本,跑到室外发现楼后的树林里,有条山径小路,有几个十四五的小姑娘,挎着竹篮在薄雾稀疏的山林里采鲜蘑。她们每走几步,采起几枚鲜蘑就惊起一群山蝶,振翅飞舞。
我也来帮她们采蘑。
“这蘑菇好吃么?”我问身边的一个小姑娘。
“好鲜好鲜的哩!”前面的几个小姑娘也扭过脸来,挎着竹篮以纯真热情的目光瞅着我。
“你们采蘑是自己吃呢,还是拿到集市上去卖?”
“卖给磨镜台山庄食堂的。”
“多少钱一斤呢?”
“五角六角七角八角,不定,随他们给罗!”
“那你们一天可要收入不少钱了”。
一个留着两只羊角辫,穿一身花衣裳的小姑娘,她一摇脑袋,撇着嘴对我说:
“你当蘑菇是山桃啊,能有多少分量。再说食堂也不能天天都要,山上的客人多了,就收一点让人们尝尝鲜,这还能赚人家的钱吗!”
我以为这个问题好办,就对她说:“可以晒干了,卖干蘑吗?”未想到这句话,竟引出她们一阵“咯咯”大笑。
“笑什么呢?”我有些惘然了。她们说:
“你问问这山上的雾妹子愿意么!”
南岳的雾又调皮又精灵,说话之间水气遮天一片乳白。浓雾塞满了林间小路,掩饰了人们的身影。我费了一番工夫冲出了那雾的帷帘,同路的小姑娘们和那追花戏雾的黑凤蝶都不见了。
忽然,在前面的三叉路口上又涌腾起一群金斑银饰的山蝶,我欣喜地跑过去,大声呼唤着:“小朋友,等等我!”喊了几声没人回应。迎面却出现了一个悠悠挑担子的人,她一来到我面前就很有礼貌地说道:
“一个人出来游山迷了路了吧?”透过雾飘飘的轻纱帷幔,我看到这是一位身材矮小而俊美的姑娘。她停在我跟前依然挑着担子。我急忙向她哀述。刚才还跟着一群采蘑的小姑娘,一眨眼不见了,喊也喊不应。
这姑娘一颠肩膀敏捷地换了一次肩,用稳重的眼神瞅了瞅我,对我说:“跟采蘑的妹子们上山哪能不迷路呢?她们象山蝴蝶一样到处乱飞,没有一定的路线。”
“那为什么喊也不回应呢?”
姑娘又笑着对我说:“山里雾大兴许听不清楚,再说你叫她们小朋友,小姑娘,她们听着不亲,不响,不香,就不愿理睬你。”
“应该怎么呼唤她们呢?”
“叫妹子,细妹子,雾香妹子,彩雾妹子和甜雾妹子,都行!”这时,她看了看天色就对我说:“那群雾妹子你是找不见了,我带你回磨镜台吧。”
林深雾大,坡陡路滑,她挑着担子忽上忽下,步脚轻捷如飞。我原以为她是这山里的青年人呢。在交谈中方才知道她是湘潭市的城市青年,高中毕业后自愿来茶场当工人的。现在她挑着六十斤茶叶,送货上门去南台寺卖给一些参加会议的同志。
下了几道山梁,她在一个叉路口上停下来,把扁担横在肩背上就对我说:“你顺着这条路向东一直往前走,就到了你住的磨镜台了。”
我看了看摆在眼前的笔直小路,又瞅瞅她脑门上的那些汗珠,对她说:“谢谢你了,雾香妹子!”
真想不到,她叹了口气才对我说:
“我在这儿已经三年了,早就是采茶工人,怎么能叫我雾香妹子?”
我看到一层山峦一层树,一层雾霭一片海,重叠交替步步向上,就在那突破雾层的峰顶上有几片绚丽的云锦,我想,采茶工人经常破雾腾云,战斗在高山上为人们送去了芳香,就叫她云香妹子吧。这句话未脱口,一回头,她也不见了。


第8版()
专栏:

许寿裳《哭鲁迅墓诗》
陈漱渝
今年2月4日(农历立春日),是我国现代著名教育家、民主革命家、鲁迅先生挚友许寿裳一百周年诞辰。
1937年1月,许先生正任北平大学女子文理学院院长。他利用寒假南归之机,到上海万国公墓鲁迅墓地献花圈以申哀吊,归途吟成了一首感情至深的悼诗。现在发表的这幅手迹,系写于“考选委员会便笺”上。许先生任考选委员会委员是在1942年夏至1946年夏。“考选委员”是虚职。因此许先生得以隐居重庆歌乐山上,潜心从事著述。《亡友鲁迅印象记》一书的大部分章节就是这时陆续写成的。据“便笺”推断,《哭鲁迅墓诗》也是在这一时期重新书写的。诗题下所署
“上遂”二字,是许先生的号。
《哭鲁迅墓诗》的首句“身后万民同雪涕”,烘托了鲁迅去世之后悲壮沉郁的气氛,也抒发了许先生本人撕肝裂胆的哀痛。鲁迅去世时,许先生在北平有公职在身,不能千里跋涉奔鲁迅之丧,但他却禁不住失声恸哭。许先生在唁电中说:“豫才兄逝世,青年失其导师,民族丧其斗士,万分哀痛,岂仅为私……”这就说明许先生的悲痛之情与“万民”的哀悼之情是融为一体的。
“生前孤剑独冲锋”,是鲁迅战斗风姿的真实写照。鲁迅在新编历史小说《铸剑》中,描绘过一柄“青光充塞宇内”的雄剑。1927年,鲁迅曾打算把《铸剑》跟其它两篇同类体裁的作品《不周山》、《奔月》编为一集,托许先生代为联系出版,后因书店不敢承印,未能遂愿。许先生也十分喜爱这篇“虎掷龙拿,有声有色,最富于复仇战斗精神的小说”,认为它象征了鲁迅坚韧无比、敢于独战的精神。鲁迅的“剑”就是他那博大精深、犀利无比的作品,为大众而战的精神就洋溢在他的全部创作之中。
“丹心浩气终黄土”一句中的“丹心”,形容鲁迅对祖国、对民族的挚爱。许先生曾指出,这种爱国主义的赤子之心,构成了鲁迅人格的核心。
诗的结句,写出了鲁迅去世给中国人民革命事业造成的巨大的无可补偿的损失。鲁迅去世前,曾将他一生最后写的一首旧诗《亥年残秋偶作》抄赠许先生,诗的末联“竦听荒鸡偏阒寂,起看星斗正阑干”,表明鲁迅“于悲凉孤寂中,寓熹微之希望”。许先生撰写《哭鲁迅墓诗》时,正值抗日战争全面爆发的前夕。神州大地,风雨如磐,长夜待旦。在这民族危机更为深重的历史关头,用文艺武器“攻击一切黑暗的势力,指示着光明社会的道路”的鲁迅却溘然而逝了。“长夜凭谁叩晓钟”,既是对中华民族的热忱追求光明的导师鲁迅逝世的最深沉痛切的哀悼,也表达了许先生本人追求光明的崇高志向。
令人痛心的是,1948年2月18日深夜,担任国立台湾大学中国文学系主任的许寿裳先生却被凶手用柴刀砍死在卧榻上。当时,国民党反动派极力制造“小偷图财害命”的烟幕,以期掩盖天下人的耳目。但明眼人却能敏锐识破,这是继闻一多、李公朴被害之后的又一次政治暗杀。许先生致死的重要原因之一,就是坚持宣传鲁迅的战斗业绩。许先生的感人形象,将在我们的心中永存!(附手迹)


第8版()
专栏:大地漫笔

大地漫笔
批评与生活
前些时候报刊上有一些对电视剧《岛》的批评意见,集中地提到该剧有两处情节违反生活真实:一是认为守岛战士用明语在报话机上与上级联系,自由交谈,违反了部队的保密规定;二是认为守岛战士在接班时喝了酒,违反纪律。
最近在某报上看到海军航空兵政治部宣传部的一篇文章,说“《岛》中战士驻守的小岛,系航空兵轰炸、打靶训练用的靶场,战士使用报话机,只用明语进行通讯联络,而不使用密码。”又说:“《岛》中战士上岛接班时喝了酒,这并不违反纪律,因为逢年过节,迎送新兵,是否喝酒和喝什么酒,部队没作统一规定,一般由各单位领导自行决定”。
看来,《岛》剧的编导并没有错,倒是批评者错了。
长期以来,我们对文艺创作“深入生活”比较强调,这无疑是应该坚持的,但往往忽视了文艺批评也应该深入生活。凭一知半解,想当然地问一句“生活真的是这样的吗”已经不够了,只有创作和批评都一起扎根于生活,文艺才能有真正的繁荣。
张雄
希望
小说要短,作家虽然也这么说,但试笔者则是凤毛麟角,颇有“光说不练”之嫌。
最近友人送我一本美国名作家海明威的短篇小说集(原文版),全书共有十个短篇,篇幅都不长,最短的一篇只有一千零六十四个字,我按卷思之:我们的作家为什么不可以把作品写得短一些、再短一些呢?作为一个读者,没有权利要求作家如何写、写多长,但总可以向他们提出希望吧。 刘忠尧


第8版()
专栏:

稻草人
晓吟

收割后的山中空地,象少女一样恬静。
稻草人,是这里唯一的主宰和守护人。
稻草人统辖的,是一个真朴的世界。小草、老树、山石、溪流,无一不在显示着真实的美与魅力。
一顶破草帽,就是她的冠冕了。
她有多快活!无忧无虑地分享着自由的空气和阳光。

稻草人没有心,可她却懂得爱。她爱这里所有的一切,她守卫这里所有的一切——即使是一片落叶,即使是一颗土粒。她多少次地陪伴过孤独的牧羊人?她多少次地安慰过找寻伙伴的孩子的心?

稻草人的朴实,就象组成她的小草一样。
她使我想起了小草的献身精神。那些扮演各种献媚角色的人,在她面前感到过不安吗?

稻草人是从不安睡的。在晚上,她为眨着明亮眼睛的天际里的听众们,讲述一个又一个山里的故事。
有时,真会有一两个入迷的听众从空中投奔了下来。

南去的大雁委托风,为稻草人的破帽子插上了一支雁翎——这是奉献给她的爱。
不仅是那些曾在这里居住过的大雁,而且山雀、黄鹂,山里的孩子、农民以及星星、小草、古树……还有在远方的和稻草人一样善良的人们,也都在爱着稻草人呀!
稻草人,一个朴素的人,一个无所求的人,她期待着春种,也盼着收获,她是山野的女儿……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