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12月8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甘泉美水
——西行随笔
冯并
延安以南,又是一番景象。次生的林木连绵不绝,从延安的万花山铺向黄陵的桥山,野花杂树点缀在崖畔、窑头与路边,使人在粗犷的山塬的线条中窥见了一种秀美。
沿路有许多来不及细看的胜迹,令人注目的要算花木兰的故里。途中阅报,说是东北发现了与花木兰有关的碑刻。未见原文,不甚了然。花木兰的“籍贯”有谯郡、宋州、延安、黄州、黄陂、商丘各说。如果真有其人,我宁愿她依然是延安人。越过杜甫川便是万花山,山下有个花园屯,传是花木兰的家园,山上有个走马梁,传是花木兰的习武场。民间传说不足为凭,《木兰辞》本身却会提供线索。代父从军,“旦辞爷娘去,暮宿黄河边”,“旦辞黄河去,暮至黑山头”,大致提示着出征的位置与路线。延安东去延长渡口不远,延安人到燕山地区,至今还循着渡河东去北上的习惯路线。诗歌固然离不开想象、夸张以及比兴之类的修辞,却不是无缰的野马。尤其是民歌,离生活的原型近,也有地区色彩,《木兰辞》中“爷娘”之类的遣词,多少也有助于说明,它是陕北的古代生活土壤孕育出来的。
然而,使我多思的倒是“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我也怀疑过,陕北的女子会是桑麻能手吗?我想错了,这儿不仅是蚕丝业较早发达的地区,至今也还保留着蚕业复兴的条件。在清涧折家坪,有桑树140万株,人均一亩,他们正在历史与现实中寻找自己的资源优势,包括曾经有过和未曾有过的一切。
蚕桑在陕北的再度出现是一个信息,这里有许多正待崛起的事业。比如漆树,在甘泉一带的山林里寻常可见,因为缺乏脱敏与割漆的技术,任其生灭。而自然漆以及漆器向来是我国的特产。这些财富的潜流蕴藏在贫乏的表层岩石下,一旦开掘,便会奔涌而出。甚至,连那司空见惯的山泉,也会喷出“甘露”。
在甘泉县,我就意外地品尝了“崂山”的矿泉水。这真是巧合,陕北也有“崂山”,不在碧波万顷的大海岸边,是在林涛作响的梢林中,那泉便是几乎被人遗忘了的“美水泉”。据方志和野史记载,隋炀帝狩猎,偶饮此水,心旷神怡,遂赐名为“美水”,从此以后泉水成为贡物,为隋唐历代皇帝专用,而杜甫也曾为此发出“驿骑雕阴六千里,忍教岁焉复劳人”的感慨。那时,泉水美,苦于贡役的人的境遇并不美,巴不得它永久堙没。如今,美水泉激起了对美的生活的憧憬,也就成为开发的话题。甘泉饮料厂正在筹建,“崂山”将和崂山遥相呼应,引出甘泉美水的新的佳话。
甘泉的美水也使我想起另一股苦水来。它流淌在宁夏山区的清水河里,注入了黄河。这水苦得连骆驼也不肯光顾,当地人只能挖一种储水的地窖,巴望着老天爷的恩赐。我到那里的时候,黄河水早已通过扬水的渡槽流向山区,苦水好似空自流淌,带去人们对它的惋惜。然而,一个奇迹出现了,清水河边,我看到一片枸杞园,火苗一样鲜亮的秋果挂满了枸杞树的枝头。亩产干果400斤左右,竟比它的传统产地中宁高出一倍。有趣的是,这儿的第一株枸杞树是十四年前种下的,是从一位“无心插柳柳成阴”的老农开始,不料转眼间成了气候,这不是怪事吗?不怪,一位农业技术员说,枸杞需要的正是那股讨人嫌的苦水。这倒真是“天生我才必有用”。考察利用西北的资源似乎也要有识马的伯乐。
有无相成,利害相生,那是古老而质朴的辩证法,真正看清西北也需要时间、实践和智力的慧眼。粗略看去,他或许是胸襟袒露、一览无余的,大漠孤烟,风沙蔽日,而黄土高原的“荞麦开花一片白”已使你大喜过望。但那毕竟是一种猎奇与朦胧的推想。西北有荒野、草原与大漠,也有森林、花朵与珍藏;他有严寒的霜气,也有热烈的太阳。当你知道,那“早穿皮袄午穿纱”也是一种优势,使这里的苹果、甜菜比别处的甜,使柴达木盆地的作物子粒饱满,稳定高产,使吐鲁番的葡萄和哈密的哈密瓜成为尤物,又将如何作想呢?
再不能用粗线条勾勒西北了。他骨骼粗大,但有丰满的肌肤;他性格粗放,感情却细腻;他醒来不久,还没有站起来,走出去,放出自己筋腱的全部力量,但他敬重勇敢的开发者。
我甚至想,他倒更象是花木兰,在扑朔迷离者的眼中,不过是一介武夫,一旦“当窗理云鬓”,令你惊奇于红颜的娇美。


第8版()
专栏:晨光短笛

稠岭幽兰
倪振良
踏上闽北稠岭山巅,满目奇峰叠彩,山花烂漫。其间,飘溢出一股幽香,甜丝丝、清淡淡的,沁人心脾。循着香阵,穿过树丛,见几个男女教师和一群带红领巾的孩子在采树种。我前去问路,一位精神矍铄的女教师便笑呼呼向我走了过来。她中等个儿,衣着朴素、整洁,和蔼可亲的脸庞上镶嵌着一双深挚、淳朴的眼睛,眉宇间洋溢着炽热的童心,留着青春的活力。原来,她就是我要寻访的全国模范教师束珍同志。
束珍老师坦率地说:“我是在福州城里成了家后,与丈夫一同来山区的。从城里祖传的100多平方米的住宅一下来到这山区6平方米的斗室,又目睹周围一片贫穷落后的情景,仿佛到了另外一个世界。我们也苦恼过、徘徊过,尤其是看到同来的青年一个个回城里的时候。”
“那你们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呢?”
“定下神来,我们想:幸福,就在于创造新的生活。作为人类灵魂的工程师,首先自己要具有崇高的理想,并付诸于艰辛的实践。”于是,把种种困难踩在脚下,没有菜吃,自己开荒种;没有柴烧,自己上山砍。学校入学率低,挨家挨户去动员;教学缺乏经验,就翻山越岭去取经。硬是将学校从无到有、从小到大办了起来。”
谁料到,事业的通途刚刚开拓,厄运又从天而降。束珍老师说到这儿,神情变得冷峻了:“那年隆冬,我们踏雪去家访,我爱人不慎在山崖上踩了个空,滚落了下去,跌断了脊椎骨,瘫痪致残了,被抬着回了城。”
“那谁侍候他呢?”我问。
“是啊,这是当时摆在我面前的一个难题。”束珍说,“无论从感情还是伦理来说,我都该伴陪他进城,服侍他。不过,我更想到自己是教师、校长,全校两百多双充满求知欲的明眸在巴望着我,还有那与我朝夕相处、共同艰苦奋斗的七八位老师,其中也有从福州来的,家里也有具体困难,如果我这样一走,会给大家带来什么影响呢?”
她又联想到整个山区的教育事业,过去山里人没有文化,山区长期贫穷落后。穷则思变,变就需要有人才,山里有的是木材、矿石,要开发这些自然资源,首先要开发人才资源。她自己从事的正是开发这第一等资源的崇高事业,怎么舍得离开这个岗位呢?于是,她同丈夫反复思量,最后商定:让正在读中学的女儿去侍候父亲。那样做,自然会耽误孩子的学业,但这总比耽误一个学校好得多呵!
旁边一位中年教师补充说:束珍老师就是这样,为了山区的教育,甘愿牺牲自己与家庭的一切。她来这里三十多年,有两个儿女因缺医少药而夭折在山区;丈夫又伤残,夫妻长期分居;自己又几次染上地方病,死里逃生……可她从不动摇扎根山区任教的意志,而且还让自己的孩子献身于山区的教育事业。她的两个女儿,师范毕业后,本来分配在城里工作,束珍老师却动员她俩来山区任教。现在两个女儿都在山区成了家,女婿都是山里土生土长的青年、山区教师。
这种几代人扎根山区、以苦为乐,献身教育的精神是多么令人敬佩!
束珍老师摘下了一束松籽,又抬眼望了望满山满坡的绿木说:植物的种子落在山石上,都能深深扎下根去,长成参天大树,汇成一片绿云。我们是文化的种子,怎不能在这里生根开花?
听到这儿,我不禁肃然起敬:多么崇高的劳动,可喜的收获,她给满山带来了春色!束珍老师稳步攀上了山巅,我循着她所去的方向走去,见那红色的晚霞里,满山遍野的花朵绽开了笑脸。在那一片簇锦中,我又闻到了那股清淡的幽香——朋友告诉我,稠岭有一种幽兰,扎根在高山岩石之间,繁衍于风霜雨雪之中,姿色独具,芳香不断,为山区人民所喜爱……


第8版()
专栏:

古陶的讯息(外一首)
王维洲攀援过溪涧和巉岩,盘旋上了无路的千米高峰,他那瘦削而赤裸的背,负着太阳黝黑的印迹。可怜的人,竟想在这儿播下种
子,大石旁一块磨盘大的山地。只有这儿属于他,用热汗淋湿期待的草皮。而且他舍不得喝一口,陶罐里脆响的溪水,这一罐的价值是三个小时的攀
登,他的命在最后一刻才需要救
急。但是我怎能知道后来,陶罐为什么失落在了土里?是一次虎豹的灾难吗?或是一场急症的袭击呢?也许,你累瘫了的躯体汗水流
淌,湿润了眷恋人世的凝视,罐口向着冰冷的天空,诉说着你空空的悲哀。这就是山里人五百年前的先
祖。一只陶罐装满了往昔的故事,那是一些创业的日子呵,艰难地剥开地皮的荒芜。
望儿峰遍视过人间诸多风云,垒石的山峰也有感情奔涌,坚硬的石块聚为望儿的慈母,闪闪的泪眼凝视古今。风陪伴你期待,期待过严冬;云陪伴你忍耐,忍耐过黄昏;雾陪伴你痴想,痴想到更深。呵,望儿晨昏,母亲永不死心!归来呵,归来呵,离去的男儿,为了这巨大的
痛思。呵,为了大地
上最永恒的
爱,为了这种爱惊
天地而泣鬼
神……


第8版()
专栏:

“设身处地”小议
柳萌
我不怎么熟悉语言文字这门科学,对于奥妙无穷的汉语,当然也就无能追根探源。但从直觉上我总以为,某些成语不是凭空而造,它一定是经过人们的体验,而且千百次地证实了它的概括力,否则就不会历经数百年依然如此贴切。就拿“设身处地”这个成语来说吧,简朴而平常的四个字,含蕴着极为深刻的意义。每每遇到什么牵扯两方的棘手事情,常使我想起这句成语,我觉得,倘若真的能“设身处地”地想想,有些事情是不难解决的。从这个意义上讲,“设身处地”这句话,真不失一剂医治争执的良药。
引我发了一通上边议论的,其实并非什么大事,而恰恰是生活中的一件小事。只是因为主事者未能“设身处地”地想想,以致于让更多的人心情不悦。
事情很简单:北京某新市区的一块空地,长期被建筑部门占用,居民很有意见,好容易腾出来了,经园林工人精心整理成绿地。不料好景不长,又被街道办事处盖房开店,把个好端端的绿地破坏了。于是居民与领工“讲理”,领工也有恃无恐地回击:“这是区里领导批的,你们有本事告状去。”这道金牌一亮出来,居民们也就感到无可奈何了。房子终于在绿地上盖了起来。
但是这并不等于人们心悦诚服,时不时还可听到这样的议论:“光考虑开旅店赚钱,肥小集体,怎么不考虑城市绿化呢?”“提笔一批绿地就破坏了,怎么不想想几百户居民的利益呵!”如此等等。然而说的最多,我以为比以上话语更有力量的,还是这样一句话:“假如区里这位同志住在咱们这儿,不知他会不会忍心破坏这块绿地!”这话大概就是让其“设身处地”想想的意思吧!
问得极好。顺着这句话的思路我想了想,倘若区里这位同志真住这里,不仅不会把完成的绿地破坏,而且说不定还会摆上石凳,因为他也不会一天到晚闷在家中,一定还要出来呼吸点新鲜空气、伸伸疲劳的腰肢,说不定还要打套太极拳哩!我们再从另一方面讲,假如这位区里同志不住这里,当时能“设身处地”地想想居民,听听意见,我想也就不会大笔一挥破坏了居民必需的绿地,而让一幢并不是非建不可的小房盖成。
“设身处地”实在是句有其积极意义的成语。听说北京主要交通路口的“安全岛”,是经周恩来总理提议设置的。周总理未必经常步行走过十字街口,但是,他在日理万机的情况下能“设身处地”为群众着想,我们的同志为什么不能“设身处地”地想想这样关系群众利益的事呢?
事关群众利益的事情,请“设身处地”地想想吧,这样会把事情办得更完满。


第8版()
专栏:大地漫笔

别把话说绝了
前一阵子,红茶菌出足了风头。不少家庭,风闻红茶菌“包治百病”,于是,四处寻找菌种,置备器皿,忙个不亦乐乎。曾几何时,这股热劲儿就下去了,倒也不是因为红茶菌喝了没有好处,而是宣传上太过头。因为把它的疗效说得那么神乎其神,等到有文章谈到它可能有副作用的时候,大家才知道它不是十全十美的灵丹妙药。
红茶菌,正象鸡血疗法和盐卤疗法一样,人们对它逐渐由热变冷,显示着对一件事物认识的辩证过程。在这个意义上来说,吹得过分的东西,经过人们的实践,总要回到它的本来面目,不会因为夸大而改变。
类似红茶菌的事情,还有没有呢?且看某些人对一种“功”的宣传。
这种“功”,姑且不提其名。说是不管什么病,只要练了这种“功”,就会“功到病除”。它的作用,远非红茶菌所可比。什么癌症、偏瘫、神经官能症,一练便可痊愈。当然,练这种“功”,对某些人确有好处。是不是好到宣传的那样,怕不见得。何况,练“功”的要领,各人掌握不同,在效果上,未必会“一刀切”。
这样说,绝无否定此“功”的意思。问题是不能绝对化。倘若世界上真有“毕其功于一役”的治病办法,那秦皇汉武到处寻求不死之药的举动,倒也可以视为科学的先驱,而仙道之流的“炼丹术”也会成为某时某地的一种热吧!
人体是一个复杂的机构,疾病是人类长期与之斗争的一个对手。人类肯定会战胜各种疾病。但那是伴随着科学探索和进步的扎实过程。一风而起和一风告吹,都是有害的。举一反三,在任何问题上,我们都应该把求实的精神作为发展生活与生命的基石。 刘孟洪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