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12月5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遗书与正气歌
周声华
9月19日《羊城晚报》载:73岁高龄的华南农学院教授林孔湘,为防治柑桔黄龙病,以患胃癌而胃、脾全部切除之身出差奔波,行前向学院领导递交两份“遗书”。“遗书”写的什么,不得而知,但林教授在柑桔产地了解情况,考察苗木资源,作学术报告,解答疑难问题,因而病倒昏迷等情况却是见诸报端的。读毕沉思,不禁热泪盈眶。
73岁,即使无病无痛,也该颐养天年。身罹癌症,更有权到山光水色中去治病疗养。但林教授记挂着柑桔林,为了人民的事业,置生死于不顾,可歌可泣。
这,使人想得很多很多。
司马迁说:“常思奋不顾身,以殉国家之急。”基于这种精神,霍去病深入漠北,血染征鞍,长啸“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林则徐诗曰:“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也可以说是形同遗书遗言。我们这个民族,向来有这么一些有血性的人。这是我们的骄傲。
应该说,我们今天的事业要比过去的事业不知辉煌多少倍,因为这是人民的事业,社会主义的事业。周恩来同志说:“要象蚕一样,将最后一根丝都吐出来贡献给人民。”
“天地有正气”,这就是我们的未来之光,这是新的气吞河山、殒身不恤的精神,是新的正气歌。
文天祥在《正气歌》中唱道:“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我们的国家,不能说是“时穷”,但生活水平不算高,我们的科学技术也不算发达。我们还面临着许多困难,需要一种拚搏的精神。每一个为中华之崛起而奋发的同志,党和人民都不会忘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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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心香一瓣

悼念梁宗岱老师
卢祖品
这几年,我常常怀念梁宗岱老师。过去虽然也怀念,但只能私下表示对他的同情。当人们失去公开怀念对人民作出过贡献、值得怀念的人的权利时,那就不是个人的不幸,整个国家民族都遭受劫难。
梁宗岱老师二十几年来的遭遇,我是想象得到的。离开母校中山大学之后,同学间常常谈论他。我知道梁老师手中有20多封罗曼·罗兰和瓦莱里(旧译梵乐希)的信件,也略知他当年在欧洲留学时同这两位大文豪交往的情况。这位二三十年代的诗坛骁将和文学翻译家,沉默得也太久了。
我那时听人说,他是一个“非常狂妄”的人。起码有人这样说:“梁宗岱什么都第一”。接着大拇指一伸,学着梁老师的口气说:“我?就是这个。”“我英文这个,法文这个,研究罗曼·罗兰这个,翻译《浮士德》这个,中文这个,身体这个,制药酒这个”,甚至他夫人唱粤剧“也是这个”。对一位一级教授和我国文坛上卓有成就的诗人和诗歌理论家、翻译家这样肆无忌惮地嘲弄,大跃进以后愈发变本加厉。他的人格和政治地位被贬到何种地步,就可想而知了。
但是他的人品和学问,毕竟是有目共睹的。我常常拉上几个系里系外喜欢文学的同学登门求教。
秋末初冬的广州,已微露一丝凉意。他仍以惯常的方式接待来客:大马金刀地坐在沙发上,光膀子,短裤衩,右手摇着大葵扇,左手端一杯自制的中药酒,慢慢呷饮。窗外是几枝笔直的油加利和流光拂影的台湾相思,月季、夜兰、单竹疏影横斜。论环境,是没得说的。听他谈古论今,更是一种难得的享受。谈兴正浓,他搬出一叠底稿,给我们朗诵他翻译的《浮士德》。
他的译笔大体以直译为主,译作既“信”,又“达”,且“雅”,不象郭老那样“大胆”(鲁迅语)。大凡世界文学名著,按说都应该有几个不同的译本,以便取长补短。梁老师告诉我们,上海新文艺出版社几年前接受了他翻译的《浮士德》。
我们听了很高兴,问:“不能快一点么?”
他原来打算冠一篇洋洋数万言的序。“但是”,他舒了口气,“你们也了解,目前很难写出来。”
“那末,罗曼·罗兰的信,总可以拿出来发表吧?”
罗曼·罗兰逝世前把他的战时日记副本送交苏联及其他有关国家的图书馆保存,按他嘱咐,要在他死后十多年才能发表。书信是研究这位大作家的好材料,梁老师手头竟有十几二十封之多。
但是他有点不以为然:“信里许多是吹捧我的,拿出来不好。”
以后我们多次谈到这些信,他都以此为理由拒绝我们的劝告。我想,在中国,同罗曼·罗兰私交最深的莫过于梁老师了,前者称赞他是“天才的中国青年诗人”,如果爱作“天下第一”,这位法国文豪的信不正是他绝好的资本么?!
现在不难理解,那些强加给他的诬蔑不实之词,同那些年来指责知识分子“翘尾巴”的论调如出一辙。由于“左”倾思想流毒的时间很长,梁老师被歧视、打击,就不只是发生在他身上的个别的现象。
我于是怀着抢救文物的心情,在前年给这位阔别多年的老师写了一封信,期望他发表书信并写上一篇记叙文章。我生怕他继续固执己见,特地说明这不是个人的问题,它对于促进中法文化交流大有裨益。
我掐着指头计算:
今天,梁老师该收到信了。
现在,他正在动手翻译。
这两天,他修改译文。
今天,他的回忆文章该完稿了。……
我不断地等,梁老师的译文、回忆录始终没有来。半年之后,一位同学给我写信说:梁老师“文化大革命”中被抄家,罗曼·罗兰和瓦莱里的信件被抄走、毁掉了。他眼下患病卧床不起,执笔写字都很困难。既然如此,我们还有什么好说呢?!
梁老师的身体,过去确是够得上第一流水平的。那次他光着膀子,摇着葵扇,他的学生却患着感冒,穿着厚厚的夹衫。1958年在广东东莞参加“公社化运动”,他搬石头、挑担子,许多小青年望尘莫及。如果不是“文化大革命”的摧残,以他那样的身骨子,当不至于这样快地撒手人寰。
他去了,带去了中国老一代知识分子的辛酸。
历史是公正的。被冷落了几十年的老诗人,终于恢复了他的人格和尊严。特别是,他能在古稀之年,亲眼看到自己当年的著作重新出版,这是多么令人欣慰的事啊!
他去了,给人们留下欣逢盛世的深情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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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天山,时代的雕塑
新疆生产建设兵团 东 虹
山的希望
它归来了,
从新绿的酥油草尖,
从刚刚成林的幼树梢头,
从复活的东不拉琴弦上。
它是漫山奔腾的马驹,
它是彩云里归来的羊群,
它是冰河上新架的桥,
它是草库仑延伸的电网。
它是远嫁的新娘,
披着轻纱走进牧人的毡
房,
唱一首挑面纱歌吧,
看它的神姿仙态何等辉煌。
草原晨曲第一个音符
当牛奶叮叮咚咚,
流进奶桶第一个音符,
朝阳便在大山的帷幕后面,
舞动了玫瑰色的纱巾。
一支甜蜜的生活之歌,
就从这里启程,
变奏出孩子清脆的笑声,
老人融化了皱纹的喜悦,
贫血患者脸上的红颜,
孩子们温暖的梦。
她献给世界,
一片洁白无垢的爱情!
在生活的交响乐中,
她弹奏一个悦耳的颤音。
牧场小水电站
山谷里一次伟大的孕育,
诞生一个珍珠编织的传说,
在千百个开关下,
诉说着牧民的千百个心愿。
它走进老阿爸的毡房,
绽开朵朵灿烂的花;
它藏在剪羊毛姑娘手中,
给银剪添一对翅膀;
它飞遍干渴的草原,
降下了阵阵细雨。
向四面八方架起高压线,
送去它无限的深情;
快打开新生活的开关吧,
它已经急不可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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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苏州二题
山曼
风 度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这话儿传得太久远、太广泛了。于是,没亲见过苏州以前,单凭想象,总觉得必是繁华得有些近于糜糜靡靡的样儿。
今春真到了苏州,所见的完全不是所想的——这地方,竟是一种白描的美。
大街、小巷,多是青石板儿铺成,和许多石拱桥连成一体,走着踏实,看着舒坦;家家户户都是两扇窄溜溜的薄门板,春节时贴的对联还在,长在二尺左右,宽只有二三寸,和北方的黑漆街门、大红春联相较,别是一种轻巧、洒脱的风情。这儿好似自古相传不重外表,不讲牌面。那么雅致的一座网师园,深藏在巷子里边,巷口的指路标,还不及普通小镇上卖酱油、卖豆腐的招牌显眼。怡园在小小一段粉墙上开个圆门,那一段墙,看样子,宽不及丈。狮子林原是寺庙,门儿大些,但是,进门之后,只是那样一处小院,不更往里走,压根儿就猜不透里边是那般的深奥和多彩多姿……那么多名园,门面都不大,个个如饱学之士,内里充实,倒羞于为自己张扬了。
苏州巷子多还是小河多,一时难说。而且,小河和小巷一样,都被青黑的小楼夹着,走到哪里,都听得见响动不大的流水声。有水就有船。你从桥上过,侧脸看,两排房子夹着窄窄的一线通路,以为是没人通行的去处,忽然,吱呀,吱呀,摇出一只莲盆似的小船来,滴溜溜一转,钻过了桥洞。
画 面
和唰唰下着的春雨一块儿到了苏州,心里盼着天晴。细细的雨声,在窗外,和法国冬青绿篱,和火一样的红枫,和正在落瓣儿的小山茶花,缠缠绵绵的,说不尽的悄悄话……
院里,池边,廊旁,雨丝儿一直跟着……
至明道堂,雨大了,索性在堂内立着看雨:没有风,也没有别人,只有雨声。
院子四方方,院心四株香樟树,好大,也成四方形立着。
越冬以后的老叶,被雨湿得重了,一片接一片,纷纷落下,暗绿的,深黄的,微红的,铺满了地,触着雨点,沙,沙,沙……这是秋,不会错。
正褪着老叶的枝条,梢尖上,小叶儿发了,红红的,尖尖的,卷着,没展开,一丛一丛,嫩得雨珠儿在上面打滑,“这是春”。谁都会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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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新书架

《沈尹默诗词集》
沈尹默(一八八三—一九七一)是我国当代杰出的书法家,也是一位诗人。五四运动时期从事新文化运动,是《新青年》的编辑之一,也是倡导和最早发表白话诗,并产生影响的诗人之一。他所作的新诗都散见于四卷至七卷的《新青年》中,从未汇集过。这次经过较全面的搜集,共得新诗《月夜》、《三弦》、《人力车夫》等十七首。
过去结集过的旧体诗词集《秋明诗》、《秋明室杂诗》、《秋明词》均收入本书。
作者于一九五○年以后的近作诗散见各处,其中亦有未发表者,此集中共得十二首。
《沈尹默诗词集》对研究作者本人及现代文学史早期诗词的发展是很有参考价值的。所以它是作为《中国作家研究资料丛书》的一种,已由书目文献出版社出版。 (刘卓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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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新书架

《南行记新篇》
解放前,作家艾芜同志根据他在云南边境的漂泊经历,写成了脍炙人口的短篇小说集《南行记》。解放后,他第二次踏上南行之路,又写成了很有影响的《南行记续篇》。一九八一年春天,艾芜同志不顾自己已年近八旬的高龄,怀着“到生活中去”的热望,毅然第三次踏上南行之路,又写成了《南行记新篇》,已由云南人民出版社出版。
《南行记新篇》共收集作家的短篇小说十一篇。这些作品,有的描写内地青年长期扎根边疆,虽遇种种逆境,仍然矢志不移的优秀品格;有的描写一些基层干部十年动乱中受到种种迫害,宁愿多年躲在深山,而不愿逃往异域的爱国精神;更多的,则是描写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边疆种种可喜变化。 (白 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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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田 野〔摄影〕
杨 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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