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12月20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有感于刘忠笃的流浪
郑心永
一个工人出身的技术人员,凭着对于创造发明的执着的迷恋,二十多年发愤忘食,百折不挠,搞了三十多项革新与发明。然而仅仅由于“莫须有”的罪名,抄家而后留厂察看,工资停发,被迫出走。斯人而有斯遇,令人不胜浩叹!
现在,刘忠笃已同漂泊不定的流浪生活告别,但他回到他那“贝尔兄弟实验室”里去了吗?不禁引起我的深切的惦念。
刘忠笃是生不逢辰,怀才不遇吗?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他的科研活动受到党和社会的鼓励;国家科委、云南省和昆明市科委、国家经委科技局、国家专利局等部门的同志和新闻记者都热情支持过他,不能说时会不好。二十年来他的科研成果已有十八项应用于生产,七项得奖,不能说没有得到赏识。近几年,他在辗转流浪中仍然继续搞他的科研革新,到处有一些工厂、企业同他合作;有的单位还请他当顾问,不能说没有知遇。然而,请看记者报道中的一段:
“历史竟有如此惊人的巧合:正当全国科学大会在北京开幕的时候,有多项科技发明的刘忠笃被关押监禁;当邓小平同志在会上讲话肯定‘科学技术是生产力’、‘知识分子是工人阶级的一部分’的时候,刘忠笃被审讯、体罚、审讯室的桌子角上,分明就是那张刊载邓小平同志讲话的报纸。当4月19日下午,科学大会刚刚结束,全国计算机会议打长途电话到昆明邀刘忠笃赴京开会的时刻,专案组正押着刘忠笃抄家!”
俗语说:“不怕官,只怕管”。刘忠笃的顶头上司,有一些就是很有点“独立性”的“小国之君”,对上级以至中央的指示,一顶再顶,说什么“中央文件很多,……可以变通掌握”。他们对刘忠笃冷笑地说:“让你去告,越告越整!”他们成立了一个复查组,主持工作的偏又是那些一直咬定刘忠笃有“问题”、抄过他的家的人;于是,越“复查”档案里的“问题”就越多,让本来打算启用刘忠笃的单位看了都害怕。有位顶头上司,以往对刘忠笃的革新创造嗤之以鼻,多方阻挠刁难,可是功成之后,却又硬要亲临现场,让人拍照留念。也就是这样一些人物,抄家抄到刘忠笃抄录的居里夫人的格言,且惊且喜,以为又抓到了“男女关系”的新证据。追问这位夫人究竟是“张居里”还是“李居里”,她现在在哪里?……
不必再多加引述了。它给人们一个印象:在刘忠笃所在单位,那个异乎寻常的地方,似乎有人还在要“把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只是这样一个地方,只是这样一件事,就使人们深切地体会到党中央关于整党的决定确实具有非常的必要性和紧迫性。我们党确实存在着思想不纯、作风不纯、组织不纯的严重问题。只有整掉三个“不纯”的东西,清除和揭露“三种人”及其军师们,党风才能根本好转,党才能成为全国人民的坚强领导核心。
感慨一番,到此可以搁笔。可是脑子里还是忘记不了刘忠笃“自以为发明太少,本事太小,才会挨整”的话。这个“自以为”里面,包含着多少没有藉藉大名的然而埋头苦干、奋发有为的“小人物”的无限辛酸!热人太热,冷人太冷。但愿我们党的各级领导落实政策时,一定要坚决贯彻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的精神,不只是着眼于名人和“大人物”,也要着眼于“小人物”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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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大地

送行
北京空军某部 李琦
锣鼓,鞭炮,彩旗,鲜花……送行的现场,早已成了奔腾的海洋。
做父母的都来了,一张张幸福的笑脸,是对要去当飞行员的儿子最珍贵的临别送礼。当儿子的,那自豪坚毅的目光,又是给父母的最真切的安慰。他,年轻的小伙陈燕军,不时地踮起脚跟,伸长脖子,在人群中急切地寻找着,此刻,他多么盼望父母也能来给他送送行啊。
可是,唯独他的父母没有来。父亲陈功举在外地执行飞行任务。母亲患重病躺在床上。
两天之前,母亲听说儿子要去当飞行员了,高兴地挣扎着从床上起来,掏出了一直由她自己保管的钥匙,打开了箱子,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叠纸,放到儿子面前。
儿子把纸一页一页掀开,眼睛里即刻闪出敬慕的光芒,原来这一叠纸,全是父亲的立功喜报。
从他记事以来,妈妈头一次这么详细地给他说爸爸的事:爸爸至今安全飞行已达两千多小时,先先后后带出了好几批新飞行员,自己还击落过敌人的四个侦察气球。因为飞行任务完成得好,荣立了两次二等功,五次三等功,多次被评为优秀党员。可他的脑子偏偏装不了家里的多少事。一次,妈妈因为操劳过度病倒了,吐了一夜,小燕军要跑去告诉在机场执勤的爸爸。但妈妈摇手止住了。她懂得:一个飞行员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一分钟也不能分散精力,更不能把家里的困难告诉他。等爸爸飞完了预定的课目回来,妈妈已经被送到卫生队急救室,爸爸看看挂在妈妈身旁的输液的吊瓶,才拉拉嘴角表示道歉。妈妈从病床上睁开眼,看了丈夫一眼,笑了,因为丈夫每次飞行安全归来,对她都是莫大的安慰。
妈妈还告诉他,二十年前,当他即将临产的时候,她怀着马上要做妈妈的喜悦和恐惧的心情第一次给他爸爸打电话。他爸爸在机场一接到电话,心里一激动,以为孩子已经降生,当即在话筒里高喊:
“名儿我起好了,叫燕军,在我飞行的日子里降生……”在她说明是希望他送她上产院的时候,他忙说:“好,等我飞行结束就来送你。”好胡涂呵,孩子要出生了怎么能“等”?等他回到家的时候,小燕军已经在她怀里哇哇地唱歌了。她故意装出生气的样子:“你这个爸爸称职吗?”
他嘻嘻一笑,愣愣地瞅着孩子的小脸蛋检讨说:“小宝贝,别生气,到了你当飞行员的那天,爸爸保证来送行。”
从那次以后,她确实再也没为孩子的事给他打过电话。她不忍心为婆婆妈妈的家务事耽误他的飞行。她盼呀,盼呀,就盼着有一天,燕军能当上飞行员。这一天终于盼来了。多大的喜事呀,父子俩眼看就可以同时飞上天了。她又忍不住拿起了电话,向他报告了这一喜讯。他爸爸激动得象小孩一样蹦跳起来:“好,好,我保证一定来送行……”
小燕军坚信爸爸的保证,他在人群中想象着,寻找着,可就是不见父亲的踪影。
车轮转动了,锣鼓,彩旗已渐渐远去,他还是没见到那张熟悉的笑脸。突然,他的目光里闪出惊喜的光芒,啊!父亲来了,看,湛蓝湛蓝的天上,洁白洁白的云朵旁边,出现了一队整齐的机群,那么威武,那么壮观。他看清了,那只带头的飞机,就是他爸爸驾驶的,那干净利索的动作,勇往直前的姿态,正是他顽强拚搏的精神的缩影。他是来送行的,也是来迎接的。有了,有了,老一辈对新一代的嘱托、寄语、期望,都已清清楚楚地写在蓝天白云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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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纪念齐白石
李泽厚
记得在美国到比较大的超级市场买菜时,总喜欢看看有没有“中国白菜”,也就是我们常吃、在国内异常普遍的大白菜。美国人一般似乎不大吃,也不盛产,所以并不是随处都可买到。当时很奇怪地使我突然想起齐白石画的大白菜来。我记得这张大白菜的画上还有齐的题词,大意是说,人称牡丹为花中之王,而不知白菜乃菜中之王。准确的词句记不清楚了,这意思是不会错的。因为这画和这题词的特别,给了我相当深刻的印象。但是,就是这个菜中之王,最大众化的普通蔬菜,在美国却有时看不到买不着。因之我当时想,在菜的领域里,这大白菜名副其实,大概有点代表中国的意味?
我之喜欢齐白石,胜过喜欢许多别的大家,也胜过喜欢徐悲鸿。大概就由于这个原故,我总觉得齐白石的构图、画境、笔墨,是地地道道根底深厚的中国意味、中国风韵。它的确是代表中国民族的东西。它是民族的,却又并不保守。我于绘画所知极少,但似乎古人还少有人以大白菜为题材而大写一番的。由此我经常想,这是否与齐的劳动者出身、与他青少年时代的农村生活有关系呢?齐白石的诗、画以及篆刻既不乏上层读书人的风雅韵味,同时又兼有一股粗犷、泼辣、生机勃勃的民间气势。他的特色是把这二者结合得那么好。吴昌硕也很好,但就在这一点上逊色。他的金石味有时使人略感枯索而不及齐之丰润活泼……。
离开家乡已经三十多年了,平常很少联系,这次由齐白石的画又突然想起少年时代在便河后园弟弟挑水、祖母种菜的一些琐事,此情此景,似犹在目,然而又毕竟那么遥远了。今天收到湖南寄来的纪念齐白石120周年(1983年12月25日)诞辰的通知,仰望南天,就以这不成样子的短文,来纪念这位伟大的艺术家和寄托我对故乡的怀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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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书林一叶

锦口尤须战士心
——读《浪花·火焰·爱情》
未央
这是一本精巧的诗集。关于诗,弘征同志有自己的见解,这本集子就是他的实践。《诗之愿》一辑,是他的诗宣言,他是按着自己的路子做诗的。且看《诗之愿》:
做一颗铺垫真理之路的石子
不祈求嵌着珠宝的权杖
把最后一缕血丝灌进冲锋的军号
仆倒在为祖国和人民而战的沙场……
这种气质,当然不仅是指的诗,而更使人想到诗人。
弘征是热爱生活的诗人。尽管他曾受过不公正的待遇,却始终没有动摇信念,对党、对祖国、对人民、对新时代充满了激情。集子里的诗,分为1958年以前和1978年以后两个阶段。1958年以前的诗,使我们看到了一个热情的小伙子的乐观劲儿,那是豪迈的、无忧无虑的、象一声声昂扬的小号。二十年之后,弘征的诗仍保持着对生活的珍爱,却添加了几分严峻了。诗人到了中年,历经坎坷,怎能不沉思?譬如:“假如千里马去拉碾盘/决不会比一匹小毛驴出众/当小毛驴正受命疆场驰骋/你可曾听到战马的悲鸣……”这无疑是作者将在生活中的感受用形象的语言熔铸成的。
他的胸怀是开阔的,他的眼睛是敏锐的。祖国的一山一水他都对之生情,人民的一笑一愁他都有动于心。谁说诗只能写自我,只有写自我才堪称佳品?弘征是写了我的,但,他把我放在人民之中,做人民的代言人。他是战士,笔就是他的枪,他用诗捍卫理想。
弘征这本集子选诗不多,属于精选,很着眼于艺术性的高下。弘征是很讲究诗艺的:“莫把诗当做时钟/只定期重复着单调的声音。”他的诗注重构思,巧而不怪;用字炼句,精而不僻。《建筑》把爱情比做一座建筑,发人深思;而“如果它一朝坍倒/断砖残瓦都将落在心间!”说得很巧。《绿叶》《桥墩》等诗也一样。弘征是多面手,对中国古典诗歌、金石书画都有研究,得益不浅,因此写起诗来能用多种表现手法。我颇喜欢他那些“绝句”“律诗”,短短的四言、八句,是新诗,却能令人反复吟唱。人们说,古典诗词的妙处是百读不厌,易于背诵;新诗则只堪一读,过后就忘。这种说法甚欠公允。弘征的“绝句”“律诗”,虽不能说百读不厌,但多读两遍还是有嚼头的,有些句子也使人能够和愿意记住。“锦口尤须战士心”这是弘征自己的诗,也说明了他的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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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赶早市〔木刻〕周伟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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