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12月14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九月菊
——冀晋山乡行诗传单一束
田间
贺龙碑前在陈庄歼灭战纪念碑前贺龙碑前一望,我的第二故乡:贺龙碑前再望,我的勇士战场——每块岩石之上,洒满丽日朝阳;每朵野花之上,芬芳格外芬芳。啊,已故的战友,愿你长眠安详;我们还要战斗,再打四化这一仗!
山不烂重返阜平,百感交集山不烂,石不烂,人民就是顶天的山。往日苦辛,今日欢颜,山花四季开不完。花瓣千枝,处处相连,走到天边也不断。
悼逝者
在烈士陵园
飞鸟飞去飞回,又落战友身边,我们共同作过战,把生命当作堡垒。愿英灵睁开双目,看看四化开新天。
祝 辞祝城南庄农业技术中学太阳是大山之父,清泉是大山之母,你们是山区儿女,要为四化闯新路,作山、作花、作树,作石、作刀、作斧!
献给阜平九月山菊盛开时,我来阜平一百次,当年城外枪刀密集,如今城内悬红旗。胜利之果终将成熟,阜平城上花满枝。
谒千人墓
平阳惨案受难者铁打的山,铁打的汉,铁打的儿女不怕杀!往日鲜血,染满沙滩,它会怒吼和呼唤。满山黄花,今日笑颜,爱国深情似火燃!
(1983年10月于阜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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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礼物
王海鸰
他从来没到过北京。他的北京宛如孩子们的海下水晶宫,美丽、晶莹、神秘、妙不可言。这是“一棵生长于大西北高原的云杉树”,当B—W科研项目大获成功的时候,报上就是这样形容他的。可是现在,这棵“云杉树”却要被移植到真正的北京去了!在研究所为他举行的话别宴会上,一位以“现代人”自诩的小青年闭目合掌仰天长叹道:“呵,冥冥中的命运……”
是的,这是命运,但却不是“冥冥中”的!B—W科研成果是他调往北京的直接原因。他为这个项目做出的努力远非“巨大”、“艰辛”、“困难”等词语所能道出。更重要的,是研究所里同志们的帮助,尤其是平扬教授的帮助。不,不是帮助,是完完全全的通力合作!多少次失败,多少个深夜,多少回庆幸——为扭头就能看到那头闪烁的银丝而深深地庆幸……事成之后,他苦苦恳求署上教授的名字,教授摇摇硕大的白发苍苍的头笑着:“不,不!首先,这是你的选择,你的突破,我不过是尽了应尽的辅佐之责;其次,你需要成功。成功会鼓舞人去获得更大的成功。你会成功的,你年轻,聪明,不知安分……”
在由西北到北京的列车上,他一遍又一遍地对着自己宣誓:“不论今后如何,永远不能忘记这些可敬的人们!永不!!”
……一下子置身于被自己神化了的世界,开始总难以适应。他时时感到自卑、惶惑,为了言语、服饰或对某些物品的不同称呼……但他很快便意识到,真正能使一个人闪射光彩的绝非这些。他恢复了自信,恢复了生气,以自己的才智和精力征服了科研上的拦路虎,也征服了周围的人们……于是,荣誉、称赞、歆羡又包围了他,宛如当初!但他从未忘记过自己的誓言:“不论今后如何……永不!!”工作忙,时间少,没空写信,他就吩咐妻子按照台历的提示给研究所的同志们分寄食品、衣物、玩具等等,再代他附上虽然简短却不失热情的问候。一个个包裹,定时不断地飞往大西北高原……他收到了热情洋溢的回信。信中称赞那六一节的玩具,八月十五的月饼,新春佳节的盛装……在精疲力尽的工作之余读读这些信,想象一下大人们拆包裹时的急切、喜悦,孩子们拿到礼物时的欢呼雀跃,想到这一切全是由于自己的一点心意,真是一种不可多得的乐趣!不无遗憾的是,这种享受总要由一丝不安伴陪——平扬教授从未回过一封这样的信!他的回信简短得象是收条,而且在“东西收到”后面,总是有“不需要,切莫再寄!”几个字。字字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气!为什么?他百思而不得其解,只好一再吩咐妻子把给平扬教授的包裹再加大一些,质量再提高一些,但无济于事。他真正的不安了。终于有一天,他坐到桌前来,摊开了信纸。由于促其写信的原因不便直白,出于战略需要,他谈了谈自己的工作,生活,下步的打算……
他收到了极其亲切的回信。信中就他出于战略需要写的那部分内容发表了详尽的意见,有鼓励,有建议,有关心,有切望……已经模糊了的记忆屏幕骤然清晰起来:大西北,失败,深夜,以及自己多次为它的存在而庆幸不已、感激不尽的那头银丝……
那夜,他彻夜不能成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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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你是一朵云〔外二章〕
耿林莽
那儿是云雀和苍鹰飞不到的高山;
那儿是月光与松枝吻别的地方;
长春藤在那里向着星空攀援;
霞光从那里滑下山来……
但你是从哪里爬上去的,穿着白布衫的,高山上的采药女?
飘动的带子,还是倒挂的山藤?
高高的崖壁上,一个影子在颤动。
为撷一颗云间草,你的身子紧贴着崖尖,脚踝上?出血,还在往上攀,往上攀……
(这一棵草,也许能拯救一个垂危的患者!)
从长满蒺藜的山脊,到腾起蓝雾的深谷,翻过一山又一山。
象白鹤衔着仙草,从天上飞向人间。
不是仙女,你是一朵云。
——给采药人

你是和黎明一起到河边来的吗,姑娘?
你也穿着和黎明一样的淡青色的衣裳。
你刚从城里分配来,将把知识的种子撒进这贫瘠的土地。
我看见,你久久地伫立在河边眺望。然后,弯下腰,把清清的河水汲进桶去。
你汲去了满河里流淌着的霞光;
汲去了树枝上滴落的露水和小鸟的歌;
汲去了禾苗绿滴滴的翠色,潮湿的泥土蜜一样的清香;
你把它们全汲进心里去了。
当你清脆的声音在教室中响起,就象清清的河水在流淌。
它们一滴滴流进孩子们的心田去了。
——给乡村女教师

海风衔着远航轮的问候,轻轻来吹你的衣襟,吹你的因吸多了盛夏的日光而红润和粗糙的皮肤。
还记得那一艘船吗?你曾为它擦过铁锈,油过绿栏杆;在它的甲板的缝隙间,灌满你汗的波涛。
小燕子从那远航的船桅上,衔来了一片回归的白云;
(是水手的信柬,还是帆的影子?)
在你蓝蓝的眼波深处,找一个熟悉的港湾降落……
——给造船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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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倾诉衷曲
鲁煤一位编辑同行和我相约:一辈子为他人做嫁衣,最后,一定要留点时间为自己做件寿衣。可是我说,同命相怜的战友,事情哪是这么消极?是——一辈人为他人当扬声器,最后,要剩点力气倾吐自己的衷曲……在求真和献身的征途上跋涉,有幸通过了二万次晨昏;魔怪和风暴赐给我内伤和外残,阳春和雨露滋养我疲弱的肢体,而在我饱经沧桑、遍布老茧的心灵中更储满了酸甜苦辣的
人生哲理……它发酵、升腾,如篝火喷燃,冲我喉管;它激荡、呼号,如大海涨潮,捶我胸壁……不仅为个人一吐为快,否则死去也将难瞑双目。不,这是岁月的巨笔蘸着我的年华和热血写就的碑铭:展示着历史功过的图像,鸣奏着时代是非的音响,耸立着指示战斗历程的路标,高擎着真理的红色火炬——理应把它奉献给人民怎好随我的遗体化为灰烬?蚕老要吐丝,瓜熟便落蒂——要倾吐赤诚的话语,不做冰冷的寿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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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潮水的思索
刘湛秋
我说不出我对潮水怀有什么样的感情。
每每漫步在岸边,望着潮水有秩序地起伏,那么柔美的弧线,缀着银白的水花,亲切地朝我涌来,仿佛有一种呼唤,有一种倾诉,使我伫立等待;它终于奔跑到我的脚下,却又仿佛什么也没有说,只轻轻漫过卵石,撒开一层白色的泡沫,然后又急急离去。
它是不疲倦的,也许是单调的,但并不使人乏味。它确实只是一种往复的运动。但它的可塑性使它富有奇妙的变化。它漫过沙滩,那样柔情脉脉;它拍打峭崖,却又雄伟壮烈;它越过山石,如野马奔腾;而当它从礁石上的青苔滑下,却又无限哀伤。因此,它拨动起人们的思维毫不单调,而是情思万千,浮想联翩。
有时,我久久地凝视它。它的浪花愉悦着我的眼睛,它喧嚣的声音并不刺激我的耳朵。我不知道潮水拍岸在科学上是多少分贝,但它给我的感觉远比卖菜的吵嚷要小得多。它均匀而有节奏地拍打着,发出“扑呜扑呜”的声音,象呼出一口气,安然舒适。不过,这种轻松偶尔也给了我沉重的思索。我在想,这就是时间,就是岁月,就是不可抗拒的人生的运动。短暂的生命,稍一把握不慎,就象退去的潮水,无法挽回。
夜晚,我踏着溶溶的月色,静听涨潮的喧响。涛声仿佛有些凄冷,从黑蒙蒙的不可知的远方传来。其实,它离我的脚面越来越近了。第二次涌来的潮水,已经冲平了我留在沙滩上的脚印。忽然,我心底漾起丝丝的欢乐。潮水在亲昵我,拥抱我,追逐我。在人间,相聚总该是一件美丽的事情!我喜欢它的声音,那越来越近的声音。在幽暗的和闪着光带的海面上,飘荡起那种旋律,冲消了滞闷。这时,安宁的情绪又为潮水所波动,但不是狂暴,而是幽远、开阔、深邃的探索。
月亮仍旧安详而娴静,蓝得透底的天空使她仿佛失去了依靠。潮水在拍打,因月亮的染色而越发晶莹、秀丽了。从泼开的水花中,我仿佛看到那半轮清月,看着她在海边微笑,又在沙沙声中隐入大海。是的,当人们改造大自然的时候,大自然也以自己的奇幻的力量感召人的心灵!这种无声的渗透必然会使人和自然都变得越来越美丽。是的,这是夜的潮水所倾诉的……
而当黎明落潮的时候,海滩上那么多人的喧嚷。欢乐会使人只想快活地感受,象海绵那样吸取,挤去每一寸思索的小方格。本来就是彩色的海滩,因泛着金色的朝霞而更绚烂了。绿色的海带,翡翠的海青菜,各种颜色的贝壳,还有那些匆匆来赶海的青年、孩子所闪现的衬衫、裙子,形成了彩色的波浪,和退落的潮水交相辉映,带来大海最初的欢乐。
经过一夜的爱恋,潮水一步步告别了海滩。是的,它留下了这么多美好的东西,这不是它的遗忘,是它的馈赠,是它给海边人们的情意。当它轻轻挥手告别的时候,人们又开始因这美好的馈赠而追逐它。那种在掇拾后绽开的微笑,是对大海爱恋的报偿。
也许,它也遗落了少许的忧郁和悲伤;也许,有一两个拾贝者沉思地站起,看着越离越远的潮水,看着泛红的海面,因心底某种思绪而怅惘。
美丽的太阳渐渐升起了,赶海者带着自己的收获欢乐地离开海滩。我望着这些可爱的人们,为他们的满足而高兴。我始终没有去掇拾,也许我掇拾了他们的微笑和潮水的思索。我知道,最美好的海中宝贝,只在大海深处,潮水不可能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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