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12月1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知己”三题
宋志坚

高级工程师章仲禹,为了把他发明的水平连铸技术运用到钢铁工业中去,请求调往马钢。但商调一开始就被思贤若渴的太原市市长王茂林压住了:“你还是留下来的好。山西省得发明奖的不多,这次只有你和陈惠波。留下来,你的待遇不会比他低。”待遇,无非是政治待遇和生活待遇。章仲禹没有因此而感激涕零,他先是据理力争,接着就痛苦失望,因为他想的并不是这些东西。
韩愈在《杂说四》中说到“真不知马”者有三:“策之不以其道,食之不能尽其材,鸣之而不能通其意”。改善知识分子的生活待遇,解决他们的后顾之忧确已刻不容缓。但仅此一举毕竟离“知己”二字相去尚远。十年内乱,使不少知识分子感到最苦恼的是“报国无门”,才华和岁月一起流逝。他们多么希望这一切能得到补偿。
王茂林毕竟也是知识分子出身的领导干部,他理解了章仲禹的这一苦心,终于批准了章仲禹的申请报告。我想,那篇介绍章仲禹的通讯《莫愁前路无知己》中说的“知己”,也包括这位市长的。

章仲禹的知己,把“乌纱帽”拿在手里的白凯也是一个。白凯信任他,支持他,但也批评过他,并且很严厉:“你心眼儿太狭窄,今后你不要再对我讲这样的事。”章仲禹并不感到委屈,恰恰相反,他心里热呼呼的,把白凯当作自己的良师益友。
知识分子自然也会有缺点。白凯看到这一点,而且一针见血指出来;知识分子自然也会正确对待批评,白凯相信这一点,因而直言不讳。说他是知识分子的知己,是恰如其分的。百般挑剔,横看竖看不顺眼,动不动就说人家翘尾巴,当然成不了知己,但一味的为知识分子捧场,叫好,戴高帽,似乎也不是知己的所为。此二者其实都没有把知识分子当作自己人。
鲁迅在同“革命文学家”们论战时,曾期待能有真正操马克思主义枪法的人来狙击他,说出他的病根,终于未能如愿。但瞿秋白在《鲁迅杂感选集序言》中对鲁迅前期的思想作了深刻的分析,也有尖锐的批评,鲁迅看后心悦诚服。这就是因为瞿秋白了解鲁迅,并且把他当作自己人看待,因而,鲁迅也才会把他当作知己:“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

在章仲禹的知己中,有的本身就是知识分子,例如担任省科委副主任的老专家庄国绅。他在反推式水平连铸机鉴定之后,就向章仲禹提出了新的课题:“你想到过把这项技术用到钢上去吗?”假如庄国绅不是个懂行的,是不会一下子就问到章仲禹的心上去的——这就叫有共同的语言。
共同语言,不是可有可无的东西,不懂得二十四节气,无法和老农谈种田;不晓得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也没法想到反推式水平连铸机的推广应用。有许多事情,只靠一种“想当然”的推论,或者“大概如此”的愿望,是不能扎扎实实地搞出来的。这,就是“内行”与外行的区别。
当然,这并不是说只有知识分子出身的干部才能同知识分子有共同的语言。白凯十五岁就参加革命,上学时间不多,但他肯放下架子,虚心向知识分子学习。有人对章仲禹不服,向白凯告了一状,说他主观,骄傲,白凯却说:“他是技术人员,技术问题不听他的听谁的?”有了这一条,共同的语言也会多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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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入党感赋
蹇先艾
卅载追求如愿偿,
恩情培育讵能忘!
古稀未觉桑榆晚,
发愤从头学党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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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七律二首
蔡若虹
一九四九年十一月二十七日(即重庆解放前三天),蒋帮特务机关在重庆渣滓洞、白公馆等集中营进行大屠杀,遇害者达三百余人。这首诗是给烈士殉难三十四周年、烈士事迹展览的题词。
未曾倚杖读新碑,
遥望西南拜嵬巍;
瞟眇铁窗藏铁骨,
汪洋红泪化红晖。
英雄血染旌旗舞,
真理光争日月辉;
歌乐山前花不谢,
严冬难阻好春回!
为即将举办的“冲出亚洲、走向世界”体育展览会的题词
抖擞红旗护万民,
病夫称号已无闻;
顽强体格非天赋,
拚搏精神是国魂。
百米循环千里路,
一球牵引五洲人;
竞争岂只功夫好,
更重文明夺冠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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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望金门
金尧如
厦门崖上望金门,
霭霭停云映远垣。
乍看翠屏浮碧海,
翻疑龙舸护吾园。
骋怀风景何殊昔?
举目山河有异存。
但恨金瓯犹缺角,
炎黄长念旧儿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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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坝上行
谢大光
汽车开出赛罕坝机械林场,在草原上奔驰起来,很快,我就迷失了方向。
公路,那样细,那样长,象一条孩子划出的白线,弯弯曲曲地伸向远方。路两旁,野花汇成的波浪,不时拍打着车身,发出“刷刷”的声音,好象就要扑进车窗。
扑进来的,是清淡的花香。那一片金黄的,是金莲花;那一片紫红的,是铜罗花;那一片雪白的,是走马芹;那湛蓝湛蓝的,和在天涯海角看到的大海一个颜色的花,我却叫不出名字来,问了问同行的伙伴,竟得着这样一个美妙的回答:“山鸽子花。”
“扑楞楞”,好象真的是山鸽子飞起来了,花丛中突然腾起了一阵喧闹,——那是一只山鸡。栖在花丛中的山鸡是很难发现的,只有当它飞起来,你才能欣赏到它的美丽。——它,也是一朵花。
汽车在花海中浮游,又象是一匹脱缰的骏马,纵意驰骋。随它把我们载向哪里吧,只要眼前永远是这花的海洋。
车,终于停下了。我这才顾得上问了一句:“到哪儿啦?”
“点将台。快下车吧!”
眼前是一座小山丘,说是山丘,其实只是一块巨大的岩石,高不过20米。在这一望无垠的草原,平地之上,突起一峰,显得颇有些气势。走近看去,石多皱褶,经长年风化呈古铜色,石缝间生出的青草,使它极象一件刚刚出土的、印满铜绿的古代文物。这就是当地人们传说的“康熙点将台”。
循小路,拽青草,攀援而上,峰顶有一块平台。立身台上,只觉风声呼呼扑面,虽是七月盛夏,犹有“高处不胜寒”的感觉。同伴介绍说,此峰虽然看去不高,由于地处高原之上,海拔已有1,700多米了;又指点远方,北去数十里外,即为著名的乌兰布通古战场。
站在点将台上极目远望,草原上的鲜花已化作一团团彩色的雾气,蒙蒙融融,飘忽不定;那平地看去蓊郁一片的树木,在视野里清晰起来了。眼前虽无金戈铁甲,画角连营,这远近层林叠翠,蔚然组成一块块绿色的方阵,恰似那列队森然的士兵。
回来的路上,我把在点将台的感触告诉同伴,谁知倒引他讲出了一段关于造林的故事。
这一带自古就是森林和草原交织的地方,平地俱为草滩,山冈遍布密林。乾隆年间,林木被大规模砍伐。后来,又不断遭到封建军阀乱砍滥伐,造成光山秃岭,泉水枯竭。解放后,这里建立了林场,从大兴安岭买来松树苗,准备大规模造林。谁知道坝上气候比东北还要冷,一年只有四十多天的无霜期,平均气温在零下八九度,外地的树苗怎么也栽不活。“到底能不能在这里大规模造林呢?”严酷的自然向创业者们挑战了。
一群刚从大学毕业来到林场的青年人,硬是不信这个邪。“早年间有森林的地方,今天为什么不能造林!”外地的树苗长不活,就自己动手在当地育苗。李兴元,这个孩提时就常做着绿色的梦的林学院高材生,是背着一身冤屈来到林场的,然而,一看到这光秃秃的山丘,他就心疼得忘掉了一切。育苗,成了他生活的唯一内容。朝顶寒星,晚戴明月,他把自己的理想和松籽一起播进了苗床,也把自己的一颗心贴在了苗床上。浇水、保墒、测温、防冻,他象母亲哺育婴儿一样,体贴着松苗的冷暖。每逢多霜的季节,他常常整夜守护在苗床旁,恨不得和松苗睡在一起。仿佛是育苗人的青春活力传给了小小的松籽,终于,一棵棵绿油油的松苗,顶破黑土,扭着身子长起来了。赛罕坝人工育成的第一代松苗诞生了。紧接着,由试种到大面积机械化造林,李兴元和他的同志们连续作战,古老的赛罕坝恢复了青春。至今,林场已造林近百万亩,森林覆盖率高达80%以上。我们在点将台上看到的,只是其中的一个角落罢了。
我的眼前闪现着一片片松林的绿影,绿得那样润泽,那样蓬勃,那样充满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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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群言录

我住在哪里?
沈 容
我是在城市里长大的。刚到根据地的时候,很奇怪村子里没有街名,没有门牌。要找某个人,常常是“村东头第几家”,或“第几棵大树过去”,或“过了桥,上坡,往西”等等。一棵树、一口井、一个打麦场都是标志,再加上东南西北就找到了。习惯成自然,渐渐也就把街名、门牌号码这件事也忘记了。
自从进了城,而后又搬到现在的住所,才又感到街名、门牌号码之重要。在城市里,究竟不象在农村,同一层楼里的邻居,往往互不相识。找人就难了。我住的地方只有一个大地名,面貌相似的大楼门洞也只有一个号码,叫作第几门。没有办法,总是和初次来的朋友约好时间,我们去大街上接。这当然不胜其苦。后来,附近盖起了一座大饭店,这就好了。我又启用了农村的老办法。把大饭店当成了农村的一棵树、一口井、一个打麦场那样的标志。有时还要画个图,让来访者“按图索骥”自己去定方位。
我不知道给一条街道起个名字,门上钉个门牌号码,是不是很复杂。大概它是小事,所以往往被忽略了。二十年以前,某单位兴建了一批宿舍。施工的场地叫三○二工地,房子盖好,职工住进去了。还叫“三○二”。后来,这个单位又在附近盖了第二批宿舍,原来的“三○二”改为“老三○二”,新的叫“新三○二”。房子由新变旧,住户换了好几茬,“三○二”的名称却依然不变。这未免忽略得太久了些。
于是我想,如果在大批兴建住宅的同时,也注意一下起个街名,钉个门牌号码,这不算是对有关部门的苛求吧?


第8版()
专栏:大地漫笔

要狠敲“敲竹杠”者
“敲竹杠”一词,人们对它并不生疏,因为敲者之狠,被敲者之多,已经发展到难以容忍的程度了。
现在“敲竹杠”之人,是不同于旧社会的敲诈勒索者的。在旧社会,是有权有势的敲无权无势的,上敲下,官敲民,当兵的敲百姓。敲来敲去,都是人民的血汗,百姓的钱财。现在“敲竹杠”就大不一样了,是在国家、集体、个人利益根本上一致的情况下,个人敲集体的,集体敲国家的;这个单位敲那个单位的,那个单位再敲另个单位的,大的可以敲小的,小的也可以反过来敲大的;人民群众把这叫做“共产党敲共产党的竹杠”。这话虽不尽确切,但它倒是反映现在有些单位、有些领导、有些人,只顾地方利益、小团体利益、个人利益,而不顾国家、集体和更多人的利益的。
有些同志觉得,现在对“敲竹杠”者没法治。其实不然。现在不是无法无天的年代,象有的地方政府那样,对“敲竹杠”者采取强有力措施,没收非法得来的财物,追究某些领导人的责任,何愁没治?
  李登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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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四季海棠
郑音
玲珑的紫砂花盆上,婷然站着的是一株四季海棠,纤细、淡红的根茎上,卵圆形的绿叶象手掌般地张开着,它们是在毫无妒意地举托着一朵娇小的玫瑰色的海棠花么?花中裹着嫩黄的花蕊,就象裹着四季中最美的梦和晨……
在化工厂这间堆满图纸和文件的办公室里,窗外,铅灰色的化工管道,连着铅灰色的大贮槽,四处皆是,连这里的空气也象要染上铅灰色,紧张的工作,令人无暇旁及。可也奇怪,当这玫瑰红的海棠花嵌进这片天地来,心里会顿时感到,这世界充满了无限的生机,她的身上收拢着窗户以外的大地上的色彩,让人想起江南晨雾中田野的葱绿,黄昏山林里笼罩的红晕……她是春?是歌?那美丽的花朵也许还是一支动人的乐曲,使辛勤劳动着的人们感到愉快和温暖。
四季海棠,嫣然微笑,向着培植她的泥土,向着举托她的绿叶,也向着所有走近她的人们,人们观赏着,又不免要议论,有发自肺腑的赞美,有不屑一顾的轻蔑,甚至还有莫名其妙的嘲弄。但,不论何时,她都是这样,默默地从花蕾初放,到最后一片落叶离去。花儿是四季不断的,没有闲暇,从不偷懒。
严寒,使天地变得一片冰凉,看花议花的人都已离去。我轻轻拾起一片刚落下的花瓣,看着她那细嫩的花枝禁不住地颤抖,忽然觉得:海棠花开得是这样的不易,那纤弱的身体该抵抗多少风霜?然而她毕竟是开着,一朵谢了接着又是一朵,四季常开。也许,敢于生存的本身就包含着神奇的力量。更何况,她还要时时微笑——向着这纷繁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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