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11月2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中国
〔丹麦〕梅特·梅森当我访问归来时人们屏息地问:中国怎么样?中国……我如何作答呢?中国,在有禁锢的小国人的意境中是容纳不下的。不可思议的浩瀚冲破了童话书本里的描绘距离、城市、问题、耐心、希望。还有人口——是如此众多!那么多的自行车那么多的鲜艳的衬衣那么多的手。还有那么多的脸庞回首相顾我们包含着友好而活泼的兴趣。尊严就在其中在中国人民古老文化里也在对新的遥远目标的信念里。中国……故宫和人民公社天坛猩红漆雕似的炼钢炉竹子、稻田用戽斗和水桶灌浇着
一畦畦的甜菜工厂、树木——到处绿荫成林。吊车、港口、高楼大厦万里长城。太极拳和早操——天安门广场一个星期日的下午对摄影者微笑。幼儿们实用的开裆裤小女孩为了断裂的珍珠项链而哭泣有人在安慰她。冰棍电影广告……在四合院里蝉声在炎热的黄昏中陪伴着人们。中国……是一部画册是用我们所陌生的汉字写成的
建设宏图是一曲昂扬的歌。我的记忆中
铭刻了这样一幅画景:在漓江岸边的山峰上一位农妇悠然地漫步在茵茵翠绿的田野间斜坡小道上。
〔编者附记〕本诗作者是丹麦著名诗人和作家,同时又是丹麦议会第二副议长。今年8月,她参加丹麦议会代表团访问我国,在访问期间写了这首反映对中国诚挚、友好盛情的诗篇。我们特加发表,并借此对作者表示谢意。


第8版()
专栏:

本质是军人
张琦 莫怀戚
我走出大楼,走进夜里。我回头望了望队部办公室的窗口。
听了队长的话,我的心狂跳起来,喜悦而又紧张。但我平静地对他说:“让我考虑一下,明天回答你。”我没看他,但我感到了他意外的目光,尽管他也说:“是该郑重考虑。去,留,都是大事。”
军号响了,宿舍大楼一齐黑下来。三三两两的学员匆匆归队。
风来了,一阵一阵,象水,清凉着山城灼热的大地、天空,还有我汗湿的胸膛。
我四顾,想找人商量,但随即明白没这个必要:许多人生关口处的抉择,商量往往徒具形式,因为最后决定的,仍是自己那固执的,尽管常常游移的心。
月亮钻出了云间,照我凝望歌乐山。在迷离的月华中,歌乐山同校园挨得更紧了。
都说重庆这座山城绿化不好,是因为土薄。但歌乐山上青松长得又高又直。我知道,它们的根下浸润着烈士的血。歌乐山啊,我的威严的、巨人般的父亲!有时我真想飞起来,双手搂定他的脖子。过团日我们爱去登山,就登上了它。我一回头,就看见了我们的校园:大楼、球场,还有青青的苗圃……我那时真想鸟儿般地飞下来,落在学校的苗圃上,就象孩子扑进母亲宽阔柔软的胸怀里。同学们都这么说:站在学校想登山;上山去,又想回学校。
放射大楼有灯了!它已经竣工了。我知道已为它运来了联邦德国造的X光监视器,还有CT扫描机——全国只有少数几个城市才有哩!
晚风中飘来隐约的琴声,似手风琴,又似口琴。这是一首外国歌曲,我知道它。那里有这样的歌词:“我亲爱的朋友你别忘记,我们的母亲给我们准备行装……”
我想起了我的妈妈。以前爸爸常取笑我,说我已经上小学了,一觉醒来不见妈妈,还哇啦哇啦哭。我考上了军医大学,还没走,妈妈就问:“这又啥时候回来呢?”她好象要哭了。我说:“要明年夏天。”“过年也不回来吗?”“军校不兴放寒假。”她的眼泪滚出来了,我急忙抱住她,心里说:“我不想离开你呀,妈妈!我要学习,要成长,我只好离你远去了。让我亲亲你,再亲亲你,妈妈!”
“准备行装……”是的,准备行装。五年了,现在该准备行装了。人生就是这样,从这里到那里。但有的人也不用准备行装,那就是留校的毕业生。
留校,是非常诱人的。
可以说,我在第一暑假就萌发了毕业留校的念头;还可以说,我后来亮着手电在被窝里看《解剖学》,在平举着的“五四式”手枪下吊一个小板凳,在那三个孤寡老人家里使劲地搓蚊帐,就是因为我知道:要留校,必须品学兼优。
可是,当这一天——队长对我说:“组织上考虑让你留校”——真的来了,我却不敢回答。奇怪啊!
歌乐山,你巍峨的山脊向一侧延展着,那是你指路的长臂,对吗?我知道,你指着南方,因为夜风常常传来你的警告:南线有战事。
南线有战事。
妹妹曾经问我:“你们是军人,还是医生?”这个小家伙,怎么这样提问!我说:“在我们,这是不可分的:既是军人,又是医生。”她却说:“没那种事,总得有一位是主体。从语言学的角度看,军医,军是修饰语,医才是中心词,所以你们的本质应是医生。”嘿,她才读了一年中文系,就学会咬文嚼字。我没理她。
因为我愿意我们的本质是军人。
“我们的本质是军人。”这话早有人说过。
那是四年前,我给一位朋友拍照的时候。他是高年级生;他所在的年级,即将奔赴对越自卫还击的前线。他说:“好好照,将我同母校印在一起。假如我倒下了,回不来,请将这照片放大,挂在母校,下面写上:母校啊,您没有白白养育我。”
我说:“别乱说,哪这么容易死。”
“我们的本质是军人。是军人,就得准备死。”话音很轻松,象风摇落树上的雨。
然而我也知道有的军人,风闻要打仗了,就急忙申请退伍——你参军是为了什么?
他临走时说:“我如果活着回来,就争取毕业留校,无论是病房,还是教研室,都好。母校啊,我爱你,我要永远留在你的身边。”
他果然回来了。
我透过朦胧的热泪,注视着他胸前的军功章。啊,那映得青春的脸庞通红通红,使人象浸在彩霞里的军功章啊!那如呼呼有声的一团火,使我从心脏到四肢都滚烫滚烫的军功章啊!
我低下头,看看自己的胸前。我突然害怕起来:莫非我要穿一辈子的绿军衣,那上面就这么光光的,象没有鲜花的草地?
我在草坪上坐下来,躺下去。草上有了露水,夜一定很深了。我闭上了眼睛。我听见我的歌乐山父亲和校园母亲在商量:
“他翅膀还嫩哩!”母亲说,似乎很固执。
“不飞的翅膀是长不硬的。”父亲说。声音又宽又厚,象阵阵松涛:“有人告诉我,这孩子手巧,有希望成为优秀的外科医生。让他去吧,南线有战事。让他用双手,使他的战友们少流血,少牺牲。”
“……我舍不得他。”母亲叹了一口气。
父亲说:“可他是军人呀!他年轻,赶上了,要让他错过了机会,他以后会怨我们的。”
母亲没说话了;父亲也没说话了。
我睁开了眼睛,看见星星们都盯着我,好象在问:“喂,怎么样啊?”
“我爱母亲,但父亲的话是对的。”
那似手风琴又似口琴的声音又飘了过来,使我想起了家里那张每分钟78转的老唱片:
“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
我们并不惋惜。
呃嘿,我们深厚的战斗友谊,
就在那行军路上,
温暖我们的心……”
我翻过身子,让面颊贴在草上,我嗅着那熟悉的气味:那泥土的、花的和草的芬芳,那母亲馥郁的鼻息。有什么东西滴在我的手背上——凉的是露珠,热的是泪。我轻轻地在心里说:“我要战斗,要成长,我决定离你远走了。让我再亲亲你,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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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汉俳十六首
赠日本友人 赵朴初
贺吉村孙三郎先生白寿*
四海气如兰,
岚山松茂比南山,
清浅几回看。
白日庆云开,
会见安期送枣来,
酿海作春醅。
*日本人称九十九岁为白寿
贺秦慧玉禅师米寿*
海会喜开场,
粒米三千世界藏,
佛寿自无量。
六时禅悦中,
散花聚米作霞红,
供养有天童。
*日本人称八十八岁为米寿
贺雪江堂创立二十周年
纪念*
佳节值重阳,
廿年初度雪江堂,
海日耀辉光。
翰墨结因缘,
流风化雨两邦欢,
同赏百花妍。
一九八三年五—九月*雪江堂为西园寺公一夫人雪江女士所创立
八月之旅 林林
林火句碑前
金菊成排开,
滨畔句碑巍然在,
魂兮盼归来。
日本俳人协会为已故会长大野林火先生在横滨望见港口的丘公园建立句碑,句云:“白色的大船来到,春天也就不远了。”(大船是指英国观光船)反映当时的横滨港景。我应邀出席隆重的开幕式,不禁浮起悼念之情。
参观斋藤实盛遗盔
盔下蟋蟀鸣,
缅怀染发老英灵,
悲壮作牺牲。
日本十七世纪著名俳人松尾芭蕉于一六八九年七月二十五日参谒多田神社,看到陈列着斋藤实盛的金盔,感慨地吟了“真凄清,往昔金盔下,今闻蟋蟀声。”平家将领实盛年已七十三岁,将白发染黑,戴上金盔,奔赴加贺篠原会战的战场,不幸阵亡。金盔重四公斤半,现成为日本国宝。该社于每年七月下旬举行“盔节”,并将金盔画在木版上、酒杯上,作为纪念品。
望佐渡岛
追思流放人,
望断孤岛近黄昏,
缱绻芭蕉心。
松尾芭蕉有望佐渡岛俳句:“大海波翻,银河横挂佐渡天。”又在序上说该岛为古时流放地(曾流放有宗教家日莲上人、文艺家藤原为兼、世阿弥等)。此序有芭蕉笔迹的石碑,立在出云崎“芭蕉园”里。与谢芜村也有俳句:“闪电光中望佐渡,盼船上捎来消息。”我从出云崎沿海岸北上,途中常停下来望望佐渡岛,直到黄昏时分,真有点怀古的幽情,以芭蕉之心为心了。
咏纲代浦双剑石
奇岩有双剑,
直从海上刺青天,
夕阳落西山。
纲代浦在鹿儿岛坊津町西南端,水天风景,十分壮丽。
海之墓
西风吹浪舞,
极目水天连接处,
哀思海之墓。
海上谋生艰险,常为不测的风浪葬身鱼腹。村民为死者举行慰灵祭,之后便是演唱富有乡土气的歌舞。
梦扶鉴真
秋夜入梦境,
奔赴唐岬迎盲圣,
扶他慢慢行。
坊津町秋目浦(又称唐岬),每年八月最后一周,举行鉴真登陆节(公元七五三年鉴真登陆,今年是一千二百三十周年纪念)。在特造的遣唐船上,当地为首的和尚扮失明的鉴真,带领一批僧众,远远地来到岸边登陆,缓步而行,盛装的群众,夹路摇旗欢迎。
唐山行 陈大远
今夏赴唐山,震后遗迹逐渐消除,住简易棚庐的人们,大部迁入新居。唐山的最高点凤凰山已被高楼所掩,引滦入唐工程正在兴建,一派新兴景象,使人深受鼓舞。
风雨自关情,
苦泪才收换笑容。
废址已新生。
又逢七月天,
午间炽热夜来寒。
棚庐竞拆迁。
酷暑柳丝摇,
废城不见凤凰高。
群楼倚碧霄。
滦水稻花香,
便把长龙引入唐。
北国赖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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