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11月18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改革者的勇气
李百臻
涤除旧弊者一定要挨笃守古法者的谩骂。明乎此,改革者对谩骂(有时甚至是“一片”)便无需介意,由它去吧。胸中只要装定党中央的改革部署,只要装定了前进、发展、出路的谋略,这便是当今之世的“主义真”。
然而,改革的进程未必象说一个“由它去吧”那样轻松。改革者必须清醒地看到,我们现在仍残留着鲁迅先生在一个“甲子”前说过的那种“国情”,即“做一件事,倘与传来的积习有若干抵触,须一个斤斗便告成功,……否则免不了标新立异的罪名,不许说话;或者竟成了大逆不道,为天地所不容。”“一个斤斗”未“告成功”,谩骂者有了把柄可抓,“危言”可能具备了“耸听”的能量的时候,对改革者的意志确实是个严重考验。历史的经验证明,改革的阻力并不可怕,由此产生的谩骂更不可怕,最可怕的是改革者意志的消沉。鲁迅先生当年曾把改革中的失误称为“新错”,把意志薄弱,因“新错”而萎缩的改革者的行径称为“数麻石片”,把退隐者称为“‘数麻石片’党”。“数麻石片”是江苏方言,“大约是没有本领便不必提倡改革,不如去数石片的好的意思。”这个“数麻石片”,今天对我们很有警戒意义。它是未挟风裹雨的“空雷”,是明烛上的灯花,是高速切削刀刃上的“刀瘤”。可以断言,“数麻石片”的一多起来,改革便很难成功。预测今日中国的改革风云,社会主义制度,党的领导,政府的支持和人心所向,固然是避免“数麻石片”的优越条件,但对于立志改革的猛士来说,天时、地利、人和并不能完全代替自己的竞技状态。当“一个斤斗”跌倒了,各种流言蜚语铺天盖地而来的时候,你数不数麻石片呢?当鼓噪喧哗盖过了高粱拔节的脆响的时候,你数不数麻石片呢?既当“脊梁”,就要顽强地挺立;既要“求索”,就要经得住颠簸;既不怕“众口铄金”,就要提高你的“熔点”。两年多以前《中国青年报》发过一篇社论,愿将社论题目录后,与矢志不加入“‘数麻石片’党”的改革者共勉:
“改革者,鼓起你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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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鲁迅和《守常全集》
倪墨炎
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的《李大钊烈士碑文》中说:“在全国解放前,李大钊同志的一部分著作虽曾由他的亲属编集,由鲁迅先生作序,但在反动统治下一直没有能发行。”这是指三十年代编集《守常全集》的事。
李大钊牺牲后,他的侄儿李兆瑞(后改名李乐光)立意搜编遗稿。经过几年的勤苦抄录,他编成文集四卷,交周作人保存,自己离开了北京。1933年4月29日,守常夫人赵纫兰和女儿李星华访问周作人,商量出版文集事宜。周作人就与上海的曹聚仁联系。曹聚仁一面表示群众图书公司愿意接受这部稿子,一面就请鲁迅写序。
鲁迅并没有忘怀这位“诚实,谦和,不多说话”的他所敬仰的老战友。他很快就为《守常全集》写好了序,并主张这部书不要向反动派送审,可从快出版。他在给曹聚仁的信中说:“《李集》我以为不如不审定,也许连出版所也不如胡诌一个,卖一通就算。”如果送审,“给碰一个大钉子,正是意中事”。但这部书终于没有出版。鲁迅在1933年年底,编集《南腔北调集》时收入了这篇序,并在文末写了如下一段附记:
这一篇,是T先生要我做的,因为那集子要在和他有关系的G书局出版。我谊不容辞,只得写了这一点,不久,便在《涛声》上登出来。但后来,听说那遗集稿子的有权者另托C书局去印了,至今没有出版,也许是暂时不会出版的罢,我虽然很后悔乱作题记的孟浪,但我仍然要在自己的集子里存留,记此一件公案。这里的“T先生”是指曹聚仁,“G书局”是指群众图书公司,“C书局”是指商务印书馆。过去不少人以为,大约是商务印书馆送审文稿,果然“碰了一个大钉子”,因而不能出版。但是使人不解的是:如果是送审而“碰钉”,这原是“意中事”,鲁迅何以要说“很后悔乱作题记的孟浪”,又何以要把它说成“一件公案”呢?不久前,我们看到了1935年2月9日曹聚仁给周作人的信,其中有如下一段话:
前奉大示,说是先生将把李集的稿子寄给我,我正在等候着。我的私见,此间既有检查机关,索性让他检查去,李先生的文章,毕竟关于学术的多,未必不通过也。检查方面的事,我来负全责;序文等等,请先生设法一下。行严、孑民诸先生的序,我亦可设法的。
这段内容很说明几个问题:一、到1935年2月,即离鲁迅写序已达二年之久,稿子原来还在周作人手里。二、所谓稿子到了商务印书馆,该馆送审而碰了钉的说法,现在看来恐怕是不能成立的。试想,周作人即使在2月以后即把稿子寄给了商务印书馆,该馆编辑部总还有整理原稿等手续,而国民党图书杂志审查委员会因“新生事件”在这年5月停止了工作。不但送审的事很难成立,连稿子有否送给商务印书馆也很可疑。当时该馆由王云五当政,他是不会接受这部文稿的。“另托C书局去印”,大概是说说而已,甚或可能是某些人敷衍鲁迅的话。三、在鲁迅写序言的二年之后,曹、周竟还在商量请谁另行写序的事。他们保存和拟出版李大钊的著作,是好事,是应该肯定的。想另请人写序,可能是出自便于出版的考虑,但竟然拟请章士钊写序,简直是无理。周、曹等人既不听鲁迅的“不如不审定”的建议,对他的序又抱不大尊重的态度,鲁迅当年多少已有察觉,因而他生气地说“很后悔乱作题记的孟浪”,并要“记此一件公案”。
《守常全集》后来在1939年由北新书局托名“社会科学研究社”出版。书刚出版,就遭到租界当局的查禁。只有少量为识者购得,成了收集者的珍品。
李大钊著作出版的曲折经历,说明黑暗的旧社会是毫无出版自由可言的。鲁迅不顾个人安危欣然写序,不是什么“孟浪”,而是表现了他对老战友李大钊的真挚的深情厚谊和十分崇敬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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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火焰山的雨
圆小铃
车窗外闪过灰黄色的戈壁,平展展,无阻无拦。远处,簇簇绿树浓荫,向身后退去。陪同的老张告诉我们,在戈壁,有水的地方就有人,有人的地方就有树。
火焰山到底是什么样?
天,有些阴沉,我们担心会下起雨来。“不会的。”老张满有把握地说。是呵,我们早就知道,吐鲁番全年降水量才十六毫米,而蒸发量就三千毫米。一年下几次雨是屈指可数的。“你们才来,好事就让你们赶上,太不公平了!”他在和我们开玩笑。
真的下起雨来了!
拉开车窗,伸出手臂,窗帷在肩头拍拍打打;凉风和着雨丝打在脸上,唇边,似乎那雨滴是甘甜的。“下雨了,可真下雨了!”老张从坐位上站起来,俯身望着窗外,“这么多年了,我还没见过雨中的火焰山呢!”说着,他孩子般地伸手抓着雨点儿。
不知不觉,车已爬上山路,火焰山的序幕已经拉开,透过薄薄的雨纱,赭色砂岩象腾腾烈焰,顺着山势燃烧。那也许是火苗最旺的时刻凝固成石头的。
然而,我们到了火焰山脚下,轻雨象是专程跑来为火焰山拭去灰尘,便匆匆离去,无影无踪了。
真是八百里火焰!展现在眼前的,是一幅湿润欲滴的水彩画。春雨洗过、山上的砂砾石洁净无尘,紫红紫红的,那似动非动的火焰,象升腾着热浪,又象散发着清风。山脚下,是一片平整开阔,稍稍有些坡度的沙地,雨后的黄沙舒展如熨,没有任何足迹,因为我们是雨后的第一批使者,逆着沙波跑去,脚下硬实实的,连个印痕也没有。八百里山下,空旷,清新,我们仿佛来到超尘脱俗的世界,寂静中我隐隐约约象是听到了耳中的自鸣。雨后的微风清爽爽的,大口呼吸,直沁肺腑。
我一个人爬向山顶。在山下望见的火苗,到脚下都成了沟沟坎坎。那固执的烈焰常常夹住鞋子,却也给你提供了最好的扶手。我象小虫在大火里蠕动。雨后的火苗深处,是湿漉漉的,那活动的碎石拣起来,随便哪一块都是掌上的殷红宝石。
太阳出来了,万道金光透过团团白云,照在雨后的山上,山石红得更加耀眼。我们来到山北的木头沟,那儿坐落着柏孜克里克千佛洞,洞内古老的壁画,回旋曲折的暗道,深藏的佛龛且不用说,那悬崖下便攀爬着翠生生的葡萄藤蔓,寥寥人家的屋顶、院落,全都被绿色缠绕着。春的神笔为我们描绘出一幅“客舍青青柳色新”的图画。坐南朝北,听木头沟里哗哗的流水,望着蓝的天,白的云,红的山,褐色的山崖,绿色的葡萄秧苗,真是饱尝了色彩的温馨。轻风从山头吹过,那比先前更旺的熊熊大火,借助风势,似乎发出了呼呼呼的跳荡声。想起远在幻觉中的神话,那抬手可触的火焰山,会使每个到此一游的人昏昏陶醉,真不想走了,至少渴望在这小憩中,做一个关于西游的梦。
背不走大山,与这大自然的杰作合影留念吧!我喜欢这火焰山,喜欢火焰山雨后的轻云和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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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大地漫笔

大地漫笔
人的新旧观
物有新旧之分,人难道也能以新旧论之吗?在有些领导那里,偶尔就能听到这种论调:“衣服是新的好,人是旧的可靠。”无怪乎在选拔干部时,一些人的眼光老是在旧人——老同事、老部下、老熟人那里兜圈子了。
这使我想起了一千多年前,李世民君临天下,大封群臣,按说他的王府旧臣理应居先。然而,事实上秦府旧人未曾一律授以高官,有些人还不如李世民的政敌元吉、建成的部属。于是乎“秦府旧人未迁官者,皆嗟怨”起来。对此情况,唐太宗摆出了他的新旧观:“王者至公无私,故能服天下之心。朕与卿辈日所衣食,皆取诸民者也。故设官分职,以为民也,当择贤才而用之,岂以新旧为先后哉!必也新而贤,旧而不肖,安可舍新而取旧乎”!
择贤才而用,不以新旧为标准,这在今天同样有借鉴意义。但要做到这点,须“至公无私”,以国家为重,以四化为重!
遨 达
“免验产品”偶感
广大用户,往往对那些创出名牌、质量稳定的夺标产品,称作是信得过的产品。它们不仅得到有关部门的免验,且久而久之,在人民群众的心目中,也成了免验产品。
近几年来,有的报刊杂志出现了对于名家(不论新老)之作实行免验的优惠:来者不拒,一律照登。而且照例有人出来吹捧。
名家之作,不一定篇篇都是好的;名刊物和名出版社的书籍,也不可能本本都是高质量的。粗品劣作,不管是谁的,不仅倒读者胃口,也倒了杂志社和出版社的牌子。精神产品是万万免验不得的。 杨连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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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清晨
赵日升清晨,她把浓重的夜洗得色彩斑斓;连同那颗,水淋淋透明的朝阳,一起晾在树枝上。于是,小院里升起一片,绚丽的霞光。那些年,破破烂烂的实在不少,她吃力地搓着古旧的搓板,吭吃——吭吃——,洗不尽的忧虑,洗不尽的烦恼,还有说不尽的,皴了皮并裂开口子的岁月。现在,她要整饬她的生活了,从早晨做起,开始这新的一天。刚置的洗衣机,放在有阳光的地方,伴着电动机和谐的声响,她在心里悄悄地哼着遥远的,上中学时唱过的《洗衣歌》,要不是怕丈夫笑谑,怕小女儿纠缠,她真想再旋上几圈,那节奏明快而轻盈的舞步。生活本该是经常洗涤的,你看昨日穿脏的衣衫,连同昨日的污秽,都随着肥皂泡消逝了;五彩缤纷呈现在,眼前的是——北方农村的一个小院,和无数小院构成的中国北
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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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未来 〔雕塑〕 海燕 道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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