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10月24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文艺家的“行”
聂定华
艺术的价值,应以其思想内容、艺术水平及其社会效果衡量,而不能按金钱计算。
十七世纪英国杰出的诗人密尔顿,晚年在双目失明的情况下,以惊人的毅力写出了长达一万行共计十二卷的著名史诗《失乐园》。可是史诗手稿卖给出版商,只得了五镑钱。显然,这丝毫不能贬低作品的价值,相反的,倒说明了密尔顿是决非为金钱而写作的。马克思说:“密尔顿出于同春蚕吐丝一样的必要而创作《失乐园》。那是他的天性的能动表现。”
社会主义作家艺术家,比起进步的资产阶级作家艺术家,应当有更高的思想境界,更高的艺术追求,其作品的价值,更不应以金钱作为衡量的尺度。大型历史舞剧《丝路花雨》,该剧的编导和演员,在“红极一时”的演出中,自珍自重,没有搞过一场“福利演出”,没有拿过一分钱的额外收入,并且几次修改都顶住了少数人的“增加爱情情节、演员服饰更裸一点”的主张,但他们却演出了近六百场,观众突破一百万人次,创造了我国舞剧演出的最高纪录。这对于某些“一切向钱看”的人来说,也许是难于理解的,然而编导们在解释这一久盛不衰的现象时,明确地回答:艺术的商品化倾向只能迎合少数人的低级趣味,唯有真正的艺术才能赢得最广大的观众。
一切真正的艺术,都是作家艺术家生命的延伸,都将取决于作家艺术家的思想内涵。刘勰在《文心雕龙》中说道:“文以行立,行以文传”,讲的就是作品和作家品行修养的密切关系。刘勰讲的“行”,自有其阶级和时代的局限,但他强调的文质兼备、文行统一的观点,却是值得重视的。历史上常有人以某些文人的不端行为来论证“文人无行”,其中有时自然出之某种偏见,但对那种确实的“无行”,人们也是不赞成的。相反,象“屈、贾之忠贞,邹、枚之机觉,黄香之淳孝,徐干之沈默”这类文行统一的式范,却被人传为千古之美谈。作为社会主义文艺家,要给人民输送精美的精神食粮,必须首先加强自身的思想品德和艺术修养,就更是自不待言了。
现在,多数的精神产品都是以商品形式进行流通的,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的作家艺术家切不可因此而混淆了商品价值与艺术价值的原则界限,让铜锈污染了自己的灵魂和作品,而忘记了为人民服务的神圣职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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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答读者问

谈爱书——芸斋琐谈孙犁
客:读书首先要知道爱书。不过,请原谅,象你这样爱书,体贴入微,一尘不染,是否也有些过火,别人不好做到呢?
答:是这样,不能强求于人,我也觉得有些好笑,年轻时在家里读书,书放在妻子陪嫁的红柜里。妻子对我爱书的嘲笑,有八个字:“轻拿轻放,拿拿放放。”书籍是求知的工具,而且只是求知的手段之一,主在利用。清朝一部笔记里说:到有藏书的人家去,看到谁家的书崭新,插架整齐,他家的子弟,一定是不读书,没有学问的。看到谁家的书零乱破败,散放各处,这家的子弟,才是真正读书的人。这恐怕也是经验之谈。我的书,我喜爱的书,我的孩子们是不能乱动的。我有时看到别人家,床上、地下、窗台、厕所,到处堆放着书,好象主人走到哪里,坐在何处,随时随地,都可以拿起来阅读,也确实感到方便,认为是读书的一种好方法。但就是改不了自己的老习惯。我的书,看过以后,总是要归还原处,放进书柜的。中国旧医书上说有一种疾病,叫做“书痴”,我的行为,庶几近之。
客:这也难说。我看你在日常生活中,不只对书,对什么东西,也是珍惜,不肯抛废。这是否和长期过艰苦生活有关呢?
答:我们已经谈过,我自幼家境并不好,看到母亲、妻子终日织纺,一粒粮食,得来不易,我很早就养成了一种俭朴的生活习惯,有时颇近于农民的吝惜。直到现在,还是如此,我已经描写在一篇小说之中,作为自嘲。
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期间,我离乡背井,可以说是穷到一无所有。行军时,只有一根三道木棍子和一个用破裤子缝成的所谓书包,是我唯一的私有财产。我对它们也是爱护备至,唯恐丢掉。特别是那根棍子,就象是孙悟空手里那根金箍棒一样,时刻不离手,从晋察冀拿到延安,又从延安拿到华北。你看,人总是有一点私有观念,根深蒂固,即使只剩下一点破烂,也象叫化子,不肯放下那根破枣木棍儿。但是,就在这种情况下,我的破书包里,还总是带着一本书,准备休息时阅读。我带过《毁灭》、《呐喊》、《彷徨》,也带过《楚辞》和线装的《孟子》。那时行军,书带多了,是走不动的,我就选择轻便的书带上。
客:你读书,有没有目的性?或者说,从什么时候开始,你的读书,才是自觉的,有所追求的呢?
答:幼年读书,可以说是没有目的的,上小学是为了识字,看小说,是叫做看闲书。《红楼梦》、《封神演义》,是我在本村借来看的。如果说读书,是为了追求什么,那应该从我读高中说起。这时,我已经十九岁,东北九·一八事变,上海一·二八战事,接连发生,这是国家民族的处境。我个人的处境是初中毕业,没有生活出路,父亲又勉强叫我再上二年高中。高中毕业以后,又将如何,实在茫然。人在青年,对国家,对家庭,对周围环境,对个人,总是有很多幻想,很多希望与失望,感慨和不平的。但我并没有斗争的勇气,也没有参加过什么实际的革命活动。我处在一种隐隐的忧闷之中彷徨不定,想从书本上,得到一些启示,一些安慰,一些陶醉。
读书是一种文化活动,文化活动总是带有时代特点。青年读书,总是顺应时代思想的潮流的。这一时期,我读了大量的新兴社会科学和新兴革命文学的书籍,这对于我后来参加抗日战争,无疑是一种起主导作用的推动力。所以说,二十岁上下时的读书,虽然目的性并不明确,但对国家民族的解放和进步,对自身生活、思想的解放和进步的向往和追求,还是有意识的,而且是很强烈的。
我应该感谢书籍,它对我有很大的救助力量。它使我在青春期,没有陷入苦恼的深渊,一沉不起。对现实生活,没有失去信心。它时常给我以憧憬,以希望,以启示。在我流浪北平街头,衣食不继时,它躺在街头小摊上,蓬头垢面与我邂逅。风尘之中,成为莫逆。当我在荒村教书时,一盏孤灯,一卷行李,它陪我度过了无数孤独的夜晚,直到雄鸡晓啼。在阜平草棚,延安窑洞,它都伴我枯寂,给我营养,使我奋发。此情此景,直到目前,并无改变。一往情深,矢志不移,白头偕老,可谓此矣。我对它珍惜一点,溺爱一点,也是情理之常,不足为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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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群言录

如此“推陈出新”
章方松
笔者近闻温州的一批供销员,从上海或其它地方拉回大批的废品,如旧阀门、旧电器产品等等,进行一番“妙手回春”的处理——刷去灰尘,涂上新漆,“推陈出新”。据一些供销员透露,那些推销旧产品的单位供销科负责人,并非不知其中奥妙。他们都是闭着眼睛收进去的。原因何在?在于这些人都是贪饵上钩者,只得乖乖地顺着钩者的线儿“摇头摆尾”。不知这些贪饵者,懂不懂党纪国法,有没有想到,这样做对党对人民的事业将会造成什么样的损失?
古人有这么一则寓言:有人做了一把崭新的古琴卖给古董商,古董商说:“这非古琴也!”后来,那人将此琴在河底里埋了数年,终于瞒过古董商的眼睛,卖得高价。古董商鉴别事物的眼力有限,受骗上当,情有可原。而那些贪饵者,为了贪得私利,明知故犯,这种行为和思想所犯的错误是何等的可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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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续家谱
范国华
旧时代是很重视家谱的。从现在某些人积极为名人续家谱来看,不仅名人,而且名人的后代也受到了重视。……续家谱似乎又时兴起来。
见了这种现象,难怪有人说:早知如此,我们刘家、李家……的家谱也不该焚烧,而应保存到今天,仔细查查,能转弯抹角地查出同汉、唐两朝皇帝有什么渊源,也未可知。至于不择手段,伪造名人家谱,企图借此升腾,更是等而下之了。
续家谱是带有浓厚的封建味道,而无多大价值的事。如今没有必要再搞这玩艺。至于那些已成“文物”的家谱,对研究古人和历史有参考价值的,当然是另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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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花的启示
王曼
去年初冬,我与几位好友结伴去潮(州)汕(头)旅游。第一天宿于汕头地区第一招待所,这里濒临海湾,环境幽静,是个赏心悦目的好去处。然而眼下最吸引我的却是那周围的艳红如火的杜鹃。
几年之前,我来过这里,却未曾见过有这样美丽的杜鹃,也很少看到别的花卉,整个院子寥寥落落,有点萧条之感。今天绿荫丛中给这美丽的杜鹃花一点缀,整个院落显得生机勃发,朝气昂扬。
次日上街又发现在汕头人民公园,在许多街区的居家阳台上,都摆着各式各样的盆花,还有那火红的杜鹃。翘望着这迷人的花卉,我顿觉汕头市比往日漂亮了。
我不禁想到:十年动乱时,把种花划入资产阶级玩乐行为,不去说它,但在这之前,为什么不见有多少人种呢?这个问题直到我到潮州会见一位老朋友以后,才得到圆满的回答。
我与这位朋友相识在土改时期。他那时是位十来岁的青年,土改队的调统员。他经常穿着一套灰色唐装,赤着双足走路,生活是那么朴实无华。那时谈起养花,他总是摇着头说:“养那东西有啥用?”这次在他的新居会面,留给我的是完全不同的印象。他住在一幢八层高楼上,有三房一厅,前后两个阳台上摆满了盆花和盆景,不下二三十种。我一进门,他不把我带往客厅,却领着我去阳台下欣赏他的杰作,津津乐道的给我介绍各种花卉的品性和来历。我默默地听着,心里在问:“他怎么变成了个花迷?”欣赏过阳台的花卉后,他才领着我走进客厅。我发现客厅内靠墙处也种着一株攀藤的日本万年青,藤蔓攀壁而上。两盆开着红紫两色的杜鹃放在入门两旁,枝头累累花朵喜气迎人。此刻,我再也忍不住把埋藏在心中的那句话说了出来:
“你何时也迷上花儿来了?”
“我知道你会问我这句话。现在生活好了,安定了,人的心情也变了。”
我从朋友对花的感情上的变化,陡然悟出一个道理:人的生活情趣和审美观,是会随着经济生活的变化而起变化的。
花是美的象征,花也是幸福的象征,从这小小阳台上万紫千红的花朵中不也可以映照出人的生活的一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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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戈壁小镇(外一首)
刘炜贴着地球的边沿,运行在浩瀚的戈壁滩,——呵,八月的小镇,一艘墨绿的航船!高耸的烟囱,支起了长长的桅杆;挺拔的楼房,展开了鼓鼓的满帆。白云,留恋着林带的船头,羊群,翱翔在草甸的海滩,——呵,戈壁的小镇,一艘墨绿的航船!看落日的航标,漂浮在沙丘的海面,小镇的航船哟,正驶向金色的秋天!……
梭梭草有人说,你喜欢干燥,脱离水源,浪迹沙岛;有人说,你生性耿直,沙包平地,不屈不挠。你把枯黄的枝条举向苍穹,迎着风沙向未来远眺——一座绿色的城,比姑娘还娇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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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晨阳〔中国画〕 曹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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