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1月6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副刊文选

如此怎能“无师自通”
魏万雄
晚报有两篇《百家言》,分别谈了某些文章“望文生义”和“望风捕影”的笑话。现在我要谈一则在古籍注释上所谓“无师自通”的笑话。
最近,一位朋友替我买了一册《古文观止》译注本。出版单位标明是专门出版古籍的一家出版社。该书的《出版说明》声明:在印前,已对原文、译注出现的舛错和不当之处作了必要的校勘和改正,“初学者可以无师自通”。我细读以后,发现该注译本舛错甚多,谬误百出。且举三例于下:
一、在司马迁的《报任安书》中,开头第一句是“太史公牛马走司马迁……”。“牛马走”者,牛马般供奔走役使的仆人也,是司马迁的自谦词,指的是司马迁本人。但是,译注本却把这句话译成:“我父亲做史官司马谈,替他管着牛马的佣人,名叫司马迁的……”。在这里,把“牛马走”译成“替他管着牛马的佣人”,显然把意思弄拧了。
二、在同一篇《报任安书》中,“少卿足下”竟被译成“我是下贱的人,在你少卿的脚底下”。“足下”是对对方的一种敬词,如同“先生”、“阁下”,是一种常识性的代词。译成“脚底下”,让人笑掉大牙。
三、在《柳子厚墓志铭》一文中,“归葬万年先人墓侧”,被译成“回家去葬在一万年不坏的祖宗坟墓旁边”。“万年”是地名,指唐朝的万年县,即今陕西西安一带,译注本竟误译为时间——一万年。
其他谬误之处,恕不一一列举。
解放前,笔者曾读过一些粗制滥造的《古文观止》白话译本。现在,发苍苍,视茫茫,齿牙动摇,不料又读到这样粗劣的《古文观止》译注本。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现象呢?我认为,出版书籍太滥,不认真把好编审关,是重要原因之一。按理说,复印出版旧书,应该严格审查、校勘,当成一件极为严肃的工作去抓。可是,有的出版单位,只顾赢利,不顾后果,粗制滥造。这种现象不但为物质文明生产所不许,更是精神文明生产之大忌。目前,一部分青年热衷于学习古文,渴望买到一些“初学者可以无师自通”的书籍。《古文观止》是初学古文的入门书籍之一,如果这样地让青年去“无师自通”,实际上是让人越学越糊涂,越学越不通,贻害大矣!
(选自1982年11月4日《北京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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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心中,有这样一间草房
王周生
我是在一间草房里长大的。我早已离开这间草房了,但,它一直在我的心里……

大地吹出微微暖气;小草从泥里探出绿绿的嫩芽;河边绽开叶子尖尖的芦青;两扇关了一个冬天的芦笆窗被撑开了,草房睁开疲惫的眼睛,舒展开身上的茅草,在春风中打了个哈欠:呵,春天,春天来了!
我和哥哥姐姐一个个从草屋里探出脑袋,欣喜而焦急地向外张望。多么想跑出去捉几回迷藏,摘几颗小草!可是解冻的土地是湿的,一踩就是一脚泥,草屋仍然紧紧地关着我们。
然而,春雨缠绵不休地下了起来,河水淹没了水桥,河水爬上了河岸,我们急忙用木板堵住门坎。可是,一觉醒来,水淌进屋里,鞋子象小船似的浮在水面,屋角渗出一道道雨水,帐子也湿了一大片。我们一骨碌爬起来,搬东西,朝屋外舀水。赤脚站在冰凉的水里,脚下是粘滑的泥地,我直想哭。
我抬起头,看着屋檐上滴下的雨水,在水沟里发出“汩汩”的声响,泛出一个个水泡,真的,草房也在哭。
“它为什么要哭呢?”我问哥哥。
“它不能为咱挡住这水,伤心得哭呢!”
“讨厌的雨,讨厌的雨!”我诅咒着。
“春天怎么是这样的!”姐姐嘟哝着,将碎砖摔在地上,她正在屋里垒出一条路。
“别着急,春天不是这样的,日头会出来的!”妈妈不知啥时候回到屋里。车了一夜水,她全身都湿透了。

天空,乱云飞渡,象有千军万马由东南向西北方向奔去。风一阵紧似一阵,于是,两根又粗又长的麻绳从房顶上甩过,妈妈在屋前屋后打下桩子,把绳子牢牢拴在木桩上。随后,妈妈抓起一把盐往屋顶上撒去,又抄起一把锄头勾在屋檐上。
“妈,这是干嘛呀?”我惊奇地睁大眼睛。
妈妈附在我的耳边轻轻地说:“龙最怕盐和铁器,放上它,台风就吓走了。”
“台风是龙刮的吗?”我又问。
“……嗯。”妈妈点点头。
我们悄悄地进屋去,象是怕房顶上的秘密被龙知道了一样。
“龙风”过去了。草房没有倒下,它挺住身子,微微喘着气。虽然,茅草被卷走不少,它的头发越来越稀了,可我们更爱它。有了它,我们才免遭狂风暴雨的袭击。

金黄色的秋天,热腾腾的米面,香喷喷的米酒。
邻里乡亲,大伯大爷们都来了。他们抱来一捆捆麦秸,爬上屋顶,给破烂的草房覆盖一层新草。劳累了一年,它比谁都辛苦。它默默无闻地忍受着艰难困苦,却把温暖和方便带给我们。丰收了,它从不伸手,仿佛压根儿没为我们做过什么一样。“来呀,快穿新衣服吧!”大家喊着它,拉着它。它静静地站着,象是不该领受这份情意。然而,它终于顺从了,穿上了金黄的新装!
“芳芳,来,喝口酒!”大爷喊我。
“我,我不会……给它也喝点吧!”我指着草房说。
“好啊!小芳芳真周到!”乡亲们称赞我。
大爷抱起我,我把碗里的酒向屋顶上泼过去,嘴里叫着:“草房喝酒罗!”大爷在我脸上使劲亲了一下,算是对我的奖赏。草房,你会笑一声吗?

冬天的夜,北风呼号,草房紧缩起自己的身子,怎么也抵挡不住凛冽的寒风。
远远传来密集的锣声,谁家草房失火了!这是冬天里,草房最难抵御的灾难。因此,每烧一顿饭,我们就要在灶口仔细查看,唯恐火星溅进柴堆。每当深夜,听到这使人心口紧缩的锣声,我们就吓得瑟瑟发抖,上下牙打着架,紧紧地抱成一团,妈妈总是拎起水桶向火星奔去。房子就是穷人的命根子呵,在那寒风呼呼的漆黑的夜,我们睁着惊慌的眼睛,盼黎明早点来到……
天亮了。推门一看,天上地下一片雪白。大雪压弯了树枝,草房变成满头银丝的老人。我们冲出门去,突然,一滴冰凉的水珠滴到脸上,睁眼一看,屋檐下的冰柱化了!
“冰化了,春天要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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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连载

和与战
东生
一、一喜一惧
“胜利了!”“抗日战争胜利了!”
延河两岸,欢声雷动。无数的火把,映红了夜空。嘉岭山上的宝塔,放射着奇光异彩。毛主席也象大家一样,难以抑制心中的喜悦,轻轻地哼起湖南民歌。卫士小罗躲在树后,扑哧一声想笑。老炊事员急忙用手捂住他的嘴……
乌云遮住了月亮。在紧张的会议、谈话、批阅文件、起草电报之后,毛主席来到延河边。他脚步缓慢,目光严峻,背着手在踱步沉思。身后传来老炊事员的声音:“主席,鸡叫二遍了,回去吃夜餐吧。”毛主席望望他,没有说话,接着又踱起步来。等他转身走到面前,老炊事员又催道:“主席……”
“老杨呀”,毛主席象有很多话要说,可沉吟半晌,只讲了一句:“我们在延安恐怕住不长了。”
“怎么住不长?”老炊事员感到没头没脑。
毛主席走了几步:“蒋介石要打内战……”
“嗐!那怕什么?”老炊事员松了口气。
毛主席说:“你不怕,我倒有点怕呢。”
“你怕?”老炊事员吃了一惊,但很快就笑开了:“嘿嘿,主席呀,你可真会开玩笑”。
“我不是开玩笑”。毛主席的态度很是认真,“这些天,我的心情是一喜一惧。惧,就是怕嘛。”
老炊事员好奇地问:“你喜什么?怕什么?”
“喜的是日本投降了,怕的是国民党还很强大”,毛主席微微叹了口气,“内战一爆发,人民又要遭殃。搞得不好,我们还要上山打游击哩。”
“嗯,这倒是啊……”老炊事员低下了头。
毛主席却变得轻松起来:“老杨呀,我要离开延安一些日子。”
“去哪儿?”老炊事员忙问。
毛主席边走边说:“去重庆。”
“去重庆干什么?”老炊事员大惊失色。
毛主席倒很平静:“跟蒋介石谈判。”
“不,你不能去!”老炊事员突然拦住了他。
毛主席微笑着:“你怕什么?”
“怕蒋介石……”老炊事员话未说完,毛主席就放声大笑:“哈哈,你也怕呀?”老炊事员心情沉重地说:“从井冈山起,我就没有离开过你,你也没有离开过咱根据地一步。蒋介石无情无义,从‘四一二’开始,杀了我们多少好同志……”
“为了和平,为了人民,我非去不可,怕,是没有出路的。万一打起来,那也没有什么了不起。我们这个党呀,是打不垮的!”毛主席两手叉腰,满怀激情地说:“在我们党的领导下,觉醒起来的中国人民,英雄的人民军队,那是不可战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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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包产会上
阵容一弯新月——挑树梢,满天星斗——眨眼瞧,灿灿灯火融化了寒风,啊,包产会开得好热闹!烟锅子,嗞嗞冒火星,映得人们脸膛如花俏;一张张包产合同捏在手啊,止不住贴在胸前心儿跳。掂一掂,手指在发抖,瞧一瞧,热血在燃烧,似望见责任田里绿浪滚,兑现会上怀揣一沓新票票……散了会,人心没有散,大路上,脚步咚咚敲,手捧着热腾腾的承包合同,仿佛是向明年下战表。啊,月色已暗星光灭,山村的凌晨沸如潮,为什么钟声未响人影闪?党的政策吹响了进军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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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域外文谈

1982年的英国图书奖
申奥
据《纽约时报》报道,1982年的英国图书奖已授予澳大利亚作家托玛斯·克里尔雷,表彰他的小说《辛德勒的方舟》(美国版改名为《辛德勒的名单》)。托玛斯·克里尔雷的名字,对于中国读者来说还是生疏的。
《辛德勒的方舟》叙述的是一个真实的故事。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德国法西斯疯狂迫害犹太人,他们肆无忌惮地劫掠犹太人的财物,骇人听闻地大规模屠杀犹太人。在这阵腥风血雨中,波兰城市克拉科夫有一个德国青年辛德勒,却设法保护他所管理的一家搪瓷工厂的犹太工人。他用请客送礼等方式,买通当地德国军政要人,防止党卫军进入他的工厂骚扰作恶。1944年波兰境内屠杀犹太人达到高潮,形势非常紧迫,这时辛德勒搞到成箱的香烟、啤酒和香肠,拿去贿赂法西斯将军们,获准把工厂迁往捷克斯洛伐克山区,工厂的1,300名犹太人也以“熟练技术工人”的名义随之转移,免遭杀害。这些人当中有妇女、儿童和犹太教牧师。辛德勒这样做冒了很大风险,他曾数次被捕,但由于他的巧妙周旋,均获释。当然,他所救助的1,300人在死难的600万犹太人的汪洋大海中只是一叶孤舟。辛德勒战后曾到以色列侨居,后来回到西德的法兰克福,1974年逝世。
为了写作本书,克里尔雷查阅了有关档案,访问了许多事件的目击者。他用大量血淋淋的事实,揭露了法西斯匪徒们的滔天罪行。
克里尔雷生于1935年,他在斯特拉斯斐尔德的圣·帕垂克学院念书,先后学习过宗教、艺术和法律。1968年至1969年他在新英格兰大学讲授戏剧,以后专门从事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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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大地漫笔

也是迷信
政治生活中要反对“个人迷信”,因为它破坏了民主,造成了愚昧、僵化,带来了灾难。艺术欣赏中也要反对“个人迷信”,因为它破坏了欣赏。
台上的演员和台下的演员距离是很大的。上台,演员化成了艺术的角色;下台,演员还原为现实的本人。欣赏只应该盯着台上,大可不必期望得到台下的包围。前者给予的是艺术上的满足,后者得到的是与艺术无关的好奇感的盲动。除非台下从事的活动与台上的功夫有关。
对演员台上艺术创造的欣赏力的强弱和对台下演员的好奇心的大小,从来都是成反比例的,二者向背反的方向发展。后者有时也会成为追求“时髦艺术”的动力,但那正证明背离美更远。
临风


第8版()
专栏:大地漫笔

“英雄”的“所见”
“感恩节”前后美国总统的新闻官透露了里根解决失业问题的最新设想,第一条就是要对“失业救济金”课税。新闻立即引起舆论界大哗,“妙策”也随即收回,算是一切全没有说过。
人们也许会想,失了业还有救济金可领;而金额居然高得引起了政府课税的欲望,真可称为资本主义“天堂”中的“佳话”。但我不想研究这类复杂的问题。倒是觉得提出那设想的“理论根据”非常有趣。据说,总统想这样做是为了减低失业救济金对公众的吸引力云。这忽然使我想起了我们的“大锅饭”。安安稳稳、舒舒服服、不动脑筋、不花气力,饿不死也撑不着,悠然度日的“天堂”般的生活,在某些人看来,也许正是大众所非常向往的“极乐世界”吧。
尽管生活在社会制度不同的国家里,受着不同的社会教育、信奉着不同的理想,奇怪的是,有时候某些人竟自想到一块去了。
沈道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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