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12月2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有关杂文的意见
高扬
有的同志要我谈谈有关写杂文的意见,我想讲讲也好,各抒己见,集思广益嘛。
我的话实在是被逼出来的,逼也有效,逼出了有关写杂文的三点意见。
一、政治观点要正确
杂文要有战斗性,这是继承鲁迅写杂文以来的优良传统。既是战斗,在战场上就有敌我友之分。因此,写杂文歌颂什么,批评讽刺什么,就要站在正确的立场上。现在说,即是要符合四项基本原则,对人民内部缺点和错误的批评或讽刺,应该采取与人为善的态度。这种批评和讽刺要有利于加强团结,鼓舞斗志,促使大家同心同德搞四化,而不是相反。鲁迅讽刺国民党反动派的笔法不能搬用到讽刺人民内部的落后思想和落后事物上来。
二、要有较强的思想性
对于写的题材,不要满足于一二三四的现象罗列,而是要分析产生某种现象的来龙去脉,阐明自己的观点,提出自己独到的主张。比如匡正时弊的文章意在匡正,不但只指出“时弊”显得不够,而且匡正的意见不中肯也没有多大作用。还有,人云亦云的文章最好不要写,写了没有人喜欢看。
三、要有点文学
做到有文采很不容易。没有丰富的知识和生活经历,写文章就不可能有文采。青年同志要刻苦学习,使自己具备古今中外历史的、文化的广泛知识,同时熟悉工农业生产方面的科学语言和人民生活中间精练而又有风趣的语言。只有这样,才能做到“涉笔成趣”,以至“下笔如有神”。
杂文有其文体的个性,如果用一般政治论文的语言来写杂文,那就不成其为杂文了。
〔编者附记:今年11月河北省成立了杂文学会,专门研究杂文和创作实践。中共河北省委第一书记高扬同志担任名誉会长,这是他在学会成立会上的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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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摇篮(外二章)
刘再复
小时候,我在摇篮里,妈妈在摇篮边。静幽幽的山边小屋,妈妈一边踏着摇篮,一边摇着纺车。为了摇醒我的混沌,贫穷的妈妈和古老的纺车一起唱着歌。我在摇篮里,听着妈妈那些用阳光和微笑包裹着的叮咛,走进了鲜花盛开的梦境。
长大了,我还在摇篮里。学校的课室,我的四壁雪白的摇篮。象听着妈妈的歌,我听着老师那些启蒙我的温和的话语。我和我的混沌初开的兄弟姐妹,盯着垂挂在老师额角上的汗水,吮吸着她们那些不是音乐、但有美妙旋律的歌,灌满我的少年时代与青年时代的歌。
跨进了社会,我的摇篮伸延到辽远的四方,蓝天碧地之间全是我的摇篮。那旋转的天空是母亲的纺车,太阳与圆月是纺车的轮子。黄金色的轮子飞翔不息,妈妈的歌也唱个不停。妈妈就是我的慈爱的祖国,我的勤勉的人民。
那一年风云变换,我的摇篮突然被狂风卷走了。我失落了妈妈温情的歌,失落了身边黄金色的轮子,失落了飞翔在我心中的美妙旋律。于是,我又陷入了混沌。
那一年风云又变换,象奇迹似的,摇篮归来了。妈妈抹去了眼泪,又为孩子们唱着动听的歌。而我,再次告别了混沌。混沌醒了,我回到了摇篮,然而,我不再娇嫩地躺在摇篮里。为了保卫妈妈那温情的歌,不朽的旋律,我要站在摇篮边,还要开动黄金色的轮子,和复苏了青春的妈妈一起不屈地劳动,不分白天与夜晚,早晨与黄昏。
开放在小河边的微笑
——怀念我的小学老师
你还在我故乡那长着许多荔枝林的山村小学吗?亲爱的老师。你还在背着我故乡的小兄弟涉过那条湍急的小河吗?亲爱的老师。
那些欢乐的日子与那些阴沉的日子,给你留下了白发了吗?那些呼啸的山林与寂静的山野,在你溢满青春的脸上,留下了皱纹了吗?
你走出城市师范的大门,没有在繁华的街市里逗留,就踏进我们偏远的山庄。人们都说你是城市小姐,我的父老乡亲,喜欢好奇地看着你。
我故乡的山野那么多沟坎,那么多泥泞,你在泥泞的小路上颠簸得那么久,把生命最美丽的部分,撒在我故乡的丘丘壑壑里。想起故乡秀丽的青山,想起故乡柔蓝的流水,就想起你,我的亲爱的老师。
那时你才十八岁,象我们的大姐姐。在多风多雨的季节里,放学时你总是带着我们回家。你把裤筒卷得高高,光着脚丫子,一个一个地背着我们涉过那条脾气暴躁的小河,那条在河岸上长着一棵大榕树的小河。我还记得,你背着我时,我看到浪花溅到你的脸上,雨水打湿你乌黑的头发。我悄悄地拂去你发辫上的小水珠,你知道吗?
我们在小河这边,你在小河那边。你向我们频频招手叮咛:路滑,慢点儿走,明早我来接你们。我们喊着和你告别。你的声音和我们的声音让小河的波浪带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我看到你微笑了,这开放在我故乡河边的微笑,这象我故乡的杜鹃花一样美丽的微笑,永远不会消失,在我的梦境中,在我的心坎里,总是那样甜蜜,总是那样和暖,总是那样神圣。
我缅念那棵老松树
我家乡那棵高耸入云的松树,已经很老很老了,谁也记不清它的年龄。
它那么高大巍峨,只有雄劲的苍鹰才敢在它的巨枝上栖身。大风扬起的黄埃,也污染不到它那绿色的拱顶。在我童年的记忆中,正是它托住了高远的蓝天。
它又是那么正直,象顶天立地的大柱。
那一年春天,草叶刚刚在大地上展示出一片绿色,它却枯黄了。它的死,震动了我的村庄,老人和孩子都来和它告别,连远村的乡亲,也越过峻峭的山岭,来瞻仰它最后的容颜。
它死了,但身上还留着浓郁的松香。
它死了,巨大的身躯化着许多松明,走进每一户人家。在那一段岁月里,我看到乡间小路上,常常飘动着火炬,象奔走的星星,那是老松树不朽的灵魂,它把光明留给可爱的故乡。
老松树已告别很多年了,但我总是思念着它,总忘不了它生时的崇高与正直,死后的芬芳与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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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小说与电影
——芸斋琐谈
孙犁
因为有病,我有很多年不出去看电影了。青年时我很喜欢电影,在北平当小职员时,为了节省下买电车票的钱,我常从东单牌楼步行到西单牌楼的中央影院,去看电影。我最喜欢阮玲玉的片子。在同口小学教书时,我的宿舍的墙上,张贴着一幅从画报上剪下的,主演安娜·卡列尼娜的女明星的照片。
但直到目前,我对电影还是外行。我没有参观过制片厂,只是在北京一家医院治病时,看见过在那里拍摄《女篮五号》的一些镜头,给我的印象是:当个电影演员也真不易,要不惮其烦地听从导演的指挥,看起来远不如写文章自由。
除此以外,我对于这个新兴的艺术王国,就可以说是一个完全的无知之徒了。
五十年代,我还曾希望,我写的小说能搬上银幕。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个愿望,慢慢淡漠,终于消失了。
在我消失了这个愿望的时候,客观形势发生了变化,好象我写的小说,终于要改编成电影了,而且不只一部小说。
这是令人感奋的,但我总是提不起兴趣来了。有人提出要改编,我说你改编吧,愿意怎样改,就怎样改去吧。不要和我谈,也不要和我商量。因为我身体不好,不愿意掺伙这些事。
有的改编者说:我们很喜欢你的小说的风格,我们一定保证你的风格,在这部片子里,得到充分的理解和体现。我说:那太好了,你们去弄吧。
现在,我的有些小说,正在那里被改编着,有的被拍摄着。总之,谈这些影片能否体现我的小说的风格,还为时过早。
但是,我总有个感觉:到这些影片放映时,我恐怕不一定能够去观赏,即使去看了,恐怕也不一定就拍手称快吧。风格云云,那是很玄虚的问题,实在不好谈。
小说是语言的艺术,而电影则是仰仗科学技术成果的综合艺术。电影再现舞台剧,美术作品,舞蹈音乐,都有其先天优胜的条件。唯独再现文学作品,则有其种种不易克服的弱点。说不易克服,就是包括还可以克服的希望。
很早以前,我看过《静静的顿河》这部电影。其中再现男女主人公在向日葵地里相恋时,电影画面里出现的向日葵,只有寥寥几棵,而且不象是生长的,象临时插上去,作为布景的,给我留下了非常不真实的印象。我们知道,肖洛霍夫所描写的向日葵,场面有多大,气氛有多么浓。因此,在这样一个单薄的背景下,无论男女主角相恋得多么热烈,也提不起我的兴趣来了。因为丢失了这一场景所表现的小说里的原有风格。
与这次印象相反,我还看过电影《安娜·卡列尼娜》。在赛马那一个场面,渥伦斯基掉下马来这一事件,是由在观看台上的安娜的面部表情表现的,表现得恰如其分。只是这一个细微的地方,就可以说电影再现了托尔斯泰小说以心理描写取胜的风格。
所以说,电影能否再现小说的原有风格,并不是一句话就能做到的。编剧、导演、演员的艺术修养,趣味,都要与原作取得协调融合,才可做到。而做到这一点,又谈何容易!
我的小说,又缺乏戏剧性的情节,改编成电影,就更有其困难之处。所以,我总是说:你去弄吧。鲁迅答复有人要改编《阿Q正传》时说:改编以后,就是别人的创作,与他无关了。意思是说,小说与戏剧的艺术要求,不大一样,无妨各行其是。
当然我们不能设想:鲁迅或是曹雪芹,如果看到目前由他们的小说改编而成的电影,会作如何感想。只是说,小说和电影是两种艺术,硬把小说“搬上”银幕,就需要有一番过硬功夫。
一九八三年十月二十六日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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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书林一叶

湖畔诗社的两本诗集
刘华庭
湖畔诗社的两本诗集《湖畔》、《春的歌集》最近由上海书店先后影印出版。
我国新诗的第一个诗社——湖畔诗社,成立于1922年4月,去年是它成立的60周年。《湖畔》由应修人出资自印。由于出版诗集要有名义,在应修人的倡议下,成立了一个湖畔诗社。
《湖畔》是湖畔诗社第一本诗集,收应修人、潘漠华、冯雪峰、汪静之的诗作共61首,1922年4月初版,64开本。此后几个青年更热心于新诗的写作。于1923年年底仍由应修人出资自印,出版了湖畔诗集第二集,定名为《春的歌集》,集中收应修人、潘漠华、冯雪峰三人的诗共105首,文一篇,64开本。
诗集出版后反响很大,当时郭沫若、叶圣陶、郁达夫等都写信去鼓励,朱自清评论说:“作品都带着清新和缠绵底风格;少年的气分充满在这些作品里……有了‘成人之心’的朋友们或许不能完全了解他们的生活……却可以从他们的作品里得着很有力的安慰;仿佛幽郁的人们看到活泼泼的小孩而得着无上的喜悦一般。”他后来又在《中国新文学大系·诗集导言》中,对四人的艺术特色,分别作了评论。他说:“中国缺少情诗,有的只是‘忆内’‘寄内’,或曲喻隐指之作;坦率的告白恋爱者绝少,为爱情而歌咏爱情的更是没有……是‘湖畔’的四个年轻人。他们那时候差不多可以说生活在诗里。潘漠华氏最是凄苦,不胜掩抑之致;冯雪峰氏明快多了,笑中可也有泪;汪静之氏一味天真的稚气;应修人氏却嫌味儿淡些。”后来鲁迅对汪静之的诗作也很称赞,说他的诗“天真烂漫,清新自然,是天籁,不是勉强做出来的。”
影印这两本诗集的过程也很曲折。《春的歌集》的底本,幸好在书库里找出一本,唯独《湖畔》底本没有着落。求之于上海图书馆,他们很热心查出特藏室有一本,但因已列为珍贵资料,不能借出馆外。该馆私人有一本,但不全又缺封面。求之于上海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他们也没有,后该所提供线索,说杭州《西湖》月刊社有人在编《湖畔诗社资料集》,他们可能有办法。去信联系,他们也没有书,以为汪静之本人一定有。出乎意外,仍是没有,但汪老说潘漠华烈士的亲弟潘应人住在上海,他有一本。再去信联系,潘应人同志接信后,当即亲自送来,一检查也少几页,经他回去寻到散失的几页拼凑起来,合成一册,总算如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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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北大荒新歌
王洪涛
和木耳谈心
莫非是北大荒的喜讯太多?
连树上也长满这么多耳朵!
密密麻麻,挤挤楂楂,
一撮撮,一窝窝,
水灵灵、毛茸茸多么可爱,
告诉我!听到了什么?
这里是生长音乐的土地,
多声部合唱报道着农场的探索;
谈判的笑声震荡了联合国大厦,
考察的脚步声录进了多瑙河,
引进的农机繁殖了新的后代,
铭牌上飞起了北大荒的天鹅,
过剩的劳力从土地上分离出来,
智慧的双手弹奏多种经营之歌,
林海涛声荡着绿色的音符,
牛群鹿群在草滩上对歌,
咿呀的橹声引得鱼儿撞网,
憋不住的汽酒喷出笑沫儿,
电子计算机吐出丰收的简谱,
音阶上跳跃着提高的生活!
三江平原
你的名字叫北大荒,
我却看不到你荒凉的形象,
多数的鸟兽已迁进保护区内,
荒原沼泽已变成现代化农场。
喷灌机洒出一千道彩虹,
作业的农机在禾海里游荡,
苞米吹奏绿盈盈的喇叭,
大豆鼓起毛茸茸的叶掌,
麦穗的金锤迎来丰收的夏天,
天鹅展翅眺望这陌生的故乡!
北大荒呵,这神奇的土地,
响动着生机,闪耀着希望!
三条大江是飘动的缎带,
系着三江平原这扇形的奖章,
挂在农垦战士的胸前,
吸引了世界上各式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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