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9月27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益阳行
冯健男
在周立波同志逝世三周年临近的时候,我访问了这位著名作家的家乡——益阳。
我们乘汽车从长沙出发,在湖南的沃野上朝西北方向急驶,到达资江的时候,也就是到达益阳了。我记起,资江和益阳,这在《山乡巨变》的第一章的开头,就是写过的。现在,那“平静的河水”还是“清得发绿”,但是,益阳的街道,却不是“麻石铺成的长街”,而是柏油铺成的马路。这里的人们也告诉我,益阳城里大变样了,特别是最近几年,新的建筑一天天多起来,真是今非昔比了。
但是,我很快又发现,益阳的人们固然爱谈新人新事,却又爱“翻古讲汉”。他们告诉我,益阳有好多古迹,什么鲁肃堤,诸葛井,关帝庙,三圣殿,夜月台,如此等等。我一听,这全是三国的人和事;于是想起:怪不得周立波爱谈三国,甚至还写过关于《三国演义》的专论,他的小说创作也受到这部古典小说的影响,这固然是由于这部书的魅力,但和他的家乡的历史情况也是不无关系的。
周立波的老家邓石桥清溪村,离益阳城不远,我们的汽车往那里开,不大的工夫就到了。这是一个满目青翠,风景如画的山冲。周家的老屋除一色的青瓦以外,主要是由木板盖成的,经过一百多年的风雨侵蚀,已经很见陈旧了。周立波就在这个老屋里出生、长大,在这个山冲里劳动、读书,在这里度过了儿童和少年时期。他十二岁到益阳上高小,十六岁到长沙上中学;此后到了上海,更是远离家乡了。直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周立波才回到这里来住过较长时间。他在1954年以后所写的长篇和短篇小说,大多以清溪乡为人物活动的背景和环境。1964年,他还写了这样一首诗来描写清溪村:
说是清溪没有溪,
田塍道上草萋萋。
山边大树迎风啸,
村外机车逐鸟啼。
直到1977年,周立波还默诵这一首旧作,并把它书写出来,借以抒发他对家乡的热爱和怀念,并准备重返益阳和清溪,努力写出反映农村生活新变化的作品,但终因一病不起,未能如愿。我们和周立波的亲属一起,谈论着这位作家的诗文,并且参观了作家当年和社员一起营造的栽满良种梨树和柑桔的果园。这使我想到:作家的劳动,就是为了给人民奉献鲜花美果;而作家本身也正是人民在祖国的土地上热情培植出来的俊才呵!
离开了清溪村,我们回到益阳,访问了周立波的另一个生活基地——桃花仑竹山湾。这个地方,以前人们说是在益阳市郊,现在应该说就在市里了。但尽管如此,由于它背着闹市,仍然保持着乡村的风貌和宁静。我们走到竹山湾11号门前停下,只见从屋里走出一个老人来,不用介绍,我就知道他是最会养牛和用牛的那位“老作家”,因为我在小说里已经多次见过他了。这是一位身材短小但精神健旺、动作灵便的老人,现已八十高龄了。我随着我的向导叫他邓爹,他姓邓,大名益亭,进了小说,却叫做盛佑亭。老人请我们在堂屋里坐下,他自己也坐下,然后就说起他当年的邻居周立波来了。
老人指了指我们头顶上的阁楼,告诉我那是周立波当年写书的所在;然后又指了指我们所在的这个堂屋,告诉我这是群众常来的地方。原来周立波同志当年担当着乡党委和农业社的领导工作,他和邓老合用的这个堂屋,实际上成了公用的场所。
说到周立波与群众的亲密关系,老人的话越来越多了;而且,这个话题还把邻近的乡亲吸引过来参加我们的谈话。
他们说,周立波家里至少有两样东西是给群众准备的。一样是扑克,这主要是给青年人开心用的,周立波自己不参战,但“观战”是常有的事;一样是常用药品,只要他听说有人有了病痛,他就送药上门。说到这里,他们补充说,有个贫农社员的孩子生了眼病,这不是轻易能治好的,周立波就亲自给这位社员送去一笔钱,让他送孩子到医院去治病。就是这样,周立波在这里住下来,和社员们亲如家人。
他们还说,别看周立波是个斯文人,可下田干活是不含糊的。越是重活,他越是不让自己拉下。有一年社里挑塘泥肥田,社长为了不让周立波去,把他的扁担藏了,可到挑塘泥的时候,他还是带着他那张笑脸来了,手里拿着另一条扁担。
“这也叫‘冒得真功夫,莫来挑塘泥’。”一个老乡说:“写书也要真功夫。要不是亲自下塘,书里写挑塘泥,能写得这样真?”
说到书上写的人和事,在座的人们都乐了。邓老是最有发言权的。他滔滔不绝地说:周立波和他一样,都爱牛;但论把式,学问,他还得从我学。于是他讲起他怎样扳开牛口,教周立波怎样看牛齿,就晓得牛有多大岁数;怎样看牛骨架、毛色、蹄爪,就晓得牛值多大价钱;还讲起他怎样赶牛下田,给周立波看他使唤牛的真功夫。周立波一一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这才能绘声绘色地写进书里。
我听着,深感邓老讲的是真事,也是真理。作家要写出为人民所需要和欢迎的作品,首先要解决的是深入火热的生活和结合群众这个根本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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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垂柳集》序
冰心
刘心武同志把他的散文集《垂柳集》给我看了让我作序,我倒想借这机会说几句我对于现在有些散文的看法。
我一直认为:散文是一个能用文字来表达或抒写自己的思想感情的人,可用的最方便最自由的一种工具。在他感情涌溢之顷,心中有什么,笔下就写什么;话怎么说,字就怎么写;有话即长,无话即短;思想感情发泄完了,文章也就写完了。这样,他写出来的文章,不论是书信,是评论,是抒情,是叙事……应该都是最单纯,最素朴的发自内心的欢呼或感叹,是一朵从清水里升起来的“天然无雕饰”的芙蓉。
这些年来,我看到不少的散文,似乎都“雕饰”起来了,特别是抒情或写景的,喜欢用华丽的词藻堆砌起来。虽然满纸粉装玉琢,珠围翠绕,却使人读了“看”不到景,也“感”不到情。只觉得如同看到一朵如西洋人所说的“镀了金的莲花”,华灿而僵冷,没有一点自然的生趣,只配做佛桌上的供品!
我自己也曾“努力出棱,有心作态”地写过这种镀金莲花似的,华而不实的东西,现在重新看来,却使我愧汗交下。我恳切地希望我的年轻有为的朋友,要珍惜自己的真实情感和写作的时间,不要走我曾走过的这条卖力不讨好的道路。
《垂柳集》中的散文,不论是回忆,是游记,是随笔,是评论,还都没有以上的毛病,这是难能可贵的!作者虽然谦虚地说,自己飞得较早,进步很慢,但是我觉得象他这样年轻,又有了一双能飞的翅膀,趁着春光正好,春风正劲,努力地飞吧,飞到最空阔最自由的境界里去!
             一九八二年七月二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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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万树灿明霞
 赵朴初万树灿明霞
十年清艳对梅花
春意满天涯焰焰比朝阳
十年光采望扶桑
美景喜无疆鱼雁遍人间
勤传花信一番番
千倍十年欢
汉俳三首题梅花扶桑
花邮票为
中日邦交正常化十周
年纪念(附图片)
  原画作者:关山月萧淑芳
  邮票设计:万维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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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祖宗树
张岐
距我老家五里的赵王庄,有我一个姨,小时候,常过山走亲戚。那庄南头有一棵大树,冠盖如伞,形貌奇怪,人称巴豆树,又称黑石树。伏景天,庄稼人都喜欢在那树下纳凉。秋景天,那树结了籽,乌黑黑的象巴豆,尝一尝又酸又甜。每到结籽的时候,俺们孩子家就去树下拣籽玩,可从没见有人上树摘籽的,因为老人不让,说那是“祖宗树”。后来,姨迁了关东,我就再也没去那庄了,随之,对那树的印象也淡漠了。
今年8月,为写《长岛风光》的艺术纪录片脚本,我回到了故乡。县委书记特意给我介绍了长岛近年来的变化和今后设想,建议我到几个地方看看,其中特别提到东山坡赵王庄那棵大巴豆树,说那老树五百多岁了,愈长愈壮,是长岛历史的一个活的见证,也是值得欣赏的一景。我听了甚感兴趣,就在县博物馆老宋同志的陪同下去了。
按说,那大树在的地方我熟,可如今不认路了。当年海苔草屋的赵王庄,如今一片青堂瓦舍。当年光秃秃的和尚头岭坡,如今是青松夹道,野花铺毯,一片苍翠。要不是老宋在头前引路,还真难寻哪!
穿过一片树丛,老宋喊了声:“到了!”仰首看,大树还是当年模样,不,细端详,有变,躯干更粗了,树冠更圆了,虬弯的树枝,显得更加苍遒劲拔,象是一条条昂首欲飞的龙。斑驳如雕的树皮上,刀刻着无其数的人名和地名,这些“乾隆遗风”虽令人生厌,却也表明了探胜赏奇者之多。
老宋告诉我,不久前,中国科学院植物研究所的专家来考察过,说这是棵朴树,属榆科,叶和籽可入药,古书中也有记载。他还给我讲了老朴树的传说故事:元朝末年,有一王姓老人,因不堪当地地主富户的残酷的压迫,带着八个侄儿由“小云南”(安徽凤阳府)迁来岛上,在这东山坡安下了家。后来,老人病了,快咽气时,把八个侄儿叫到跟前,嘱咐他们要“心贴一起,劲拧一块,同心协力建家园”。老人死了,八个侄儿每人在坟上栽了一棵树。八棵树愈长愈旺,愈挨愈近,逐渐地,并在一起,长成了一棵,就是现在的这个模样。听老宋这么讲,再仔细端详大树,还真象是八棵长在一起哩!那鼓凸着一道道棱儿的粗干,那粗干伸展着的丫密叶茂的虬枝,愈端量愈象哪!
我正瞅着老树出神,大队党支书王家庆来了。他告诉我说,由于庄里王姓的人们敬重这老树,把它称“祖宗树”,直到解放初期,赶上清明节,还有人给它上香烧纸。十年动乱那阵,有人吆喊要伐倒它,说它是迷信根子,由于得不到人支持,没伐得成,树就给留下了。
祖宗树,这名称是够稀奇的;可这称呼能说是迷信吗?树的本身,和有关树的传说,都发人深思,寓含哲理。传说中老人死前对八个侄儿的遗嘱,不正是我们勤劳质朴的祖先对他的子孙的期冀?八棵树并长成一棵,而又是这样枝遒叶茂,不正是我们祖先对他的子孙的以身示范?大自然中蕴含着甚多深邃哲理,只要把这些哲理上升到人们的思想、生活中,便会迸发出照耀人们心灵的火花。五百多岁的老树,之所以长得这样旺相,是因为它的根须深扎土壤;是因为几百年来,人们把它敬作“祖先”,保护了它。
我站在大朴树下,觉得好象是站在历史老人面前,心潮翻腾不已。我想拣几颗那乌黑黑的又酸又甜的籽儿带回去,可是树下一颗也没有。向支书打听,说是都被游人给拣走了。我想,那些拾拣树籽的人,想必也和我一样,想把大朴树的籽儿撒向更多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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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儿女的呼喊
王莲芬
1982年9月3日,中日合拍影片《一盘没有下完的棋》在北京举行首映式,我与我的儿子出席观看后,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写出了诗一首。我不是诗人,我是以一个母亲的心写下的当时的心声,用以献给日本的妇女和母亲。富士山,白雪晶莹,象征着日本人民的纯真善良;扬子江,波澜壮阔,象征着中日人民友谊的源远流
长。樱花,流丹灿烂,如母亲的笑靥风裳;牡丹,国色天香,如母亲的庄重安详。母亲勤劳美丽,给大地喷发芬芳;母亲伟大高尚,哺育儿女成长。儿女紧紧地偎依在
母亲温馨的胸上,静静地谛听着
母亲跳动的心房,不由地发出赤子心底的呼喊——不,不要让罪恶的战火,再把母亲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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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富士山麓(水彩画)  朱军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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