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6月18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筷子精神
张成德
4月5日《人民日报》登了新华社一条电讯,题目是《一位副部长的“酸、甜、苦、辣”》。文章说的是,交通部一位副部长先后几十次深入到北京市的许多汽车站,了解到不少情况,也解决了一些问题,品到了一个普通群众天天在尝的酸甜苦辣各种滋味。这使我油然想到了筷子。
有位古人曾写过一首《戏咏箸》,诗云:“笑君攫取忙,送入他人口。一世酸咸中,能知味也否?”原意在于嘲讽那些损下益上、溜须拍马、一味媚悦长官的叭儿狗。但我以为他以筷为喻则错了。筷子为人服务,何曾有献媚取宠的意思?诗中有两句话是说对了,一是筷子忙碌勤劳,二是它一生一世都泡在酸咸中,任劳任怨,鞠躬尽瘁。
筷子,是我们民族颇具特色的生活用具。它平易,大多是竹制的,普普通通,没有高贵的架子;它勤快,人们从小到老的一日三餐,都需要它奔忙;它团结,总是成双成对,“一根竹子易断,一把筷子难折”的话,就充分说明了这一点。当然,最可贵的还是它和人们“同甘共苦”的精神。民间俗谚说:“姐妹一般长,来去总成双;一日三出勤,酸甜苦辣她先尝。”这是对筷子的颂扬。
现在我们正在进行四化建设。困难、问题很多,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怎么办呢?这就得有人去先尝,知道是什么滋味,淡了加点盐,咸了放点酸,调配出美味佳肴来。正如那位副部长所说:“非不能也,是不为也,只要为就可以办到。”可有的干部却不是这样,他们高高在上,并不深入实际,不下到“碗”里“盘”里去,认真去尝尝什么滋味,却一个劲地在那里叹气,说是什么工作不好做,麻烦太多,“这碗饭不好吃”,等等。这不是我们共产党人所取的态度。
人是天天要吃饭的。我们应当经常问问自己,能不能学一点筷子精神,发扬党的优良传统,吃苦在前,享受在后,象那位副部长一样,以普通群众的身份到基层去,多尝点“酸甜苦辣”,当领导这“碗饭”就会好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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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韦素园的性格
韦顺 韦苇
到今年8月,韦素园已经逝世五十周年了。我们的眼前依稀出现了一块碑碣:“君以一九又二年六月十八日生,一九三二年八月一日卒。呜呼,宏才远志,厄于短年。文苑失英,明者永悼。弟丛芜,友静农,霁野立表;鲁迅书。”
依照素园的遗愿,他的亲人和乡友将他安葬在香山脚下,那是1933年的忌辰。那一天,适逢李大钊同志的遗体也送到这里安葬。送灵的人很多,国民党政府吓得派出了许多军警沿途盘查。当时,这帮家伙把垫在素园棺下的他生前为之付出心血的《莽原》半月刊和《未名》半月刊,当作是送殡者准备散发的共产党宣传品,便如临大敌,把送殡的人团团围住,吆五喝六。当然,一场风波是以这些草包的无知和丢丑结束的。鲁迅先生手书碑文是安葬后的次年4月3日。碑文写成后,未名社几位成员特请友人常维钧代为物色一位善镂者精刻的。
1934年7月,鲁迅又写了《忆韦素园君》一文。文中有这样的话:“发见了一个他的致命伤:他太认真;虽然似乎沉静,然而他激烈……发扬则送掉自己的命,沉静着,又啮碎了自己的心。”素园的性格确是这样的;从小就是这样的。1915年,他在家乡—安徽霍丘叶集明强高小读书时,与弟弟丛芜同班。第一学期结束,期终考试成绩发榜,第一名是韦素园。同学们正围着看榜,抄写员王鉴堂开玩笑地对素园说:“韦崇文(素园学名),你这个案首(第一名)是兄弟让给你的啊!”同学们忙问是怎么回事,老王慢条斯理地叙说:“韦崇文因病缺考一门课,因此总平均比弟弟少了,可他们大哥韦凤章(在校任教)说,弟弟列首,一来哥哥面子不好看,二来弟弟年幼会骄傲,他建议把名次换一下,反正是自家兄弟的事,与别的同学无关。”素园听着,气得两眼直瞪,二话不说,搬了凳子跳上去就要撕榜。抄榜员忙把他拉住,厉声说:“撕榜?还了得!”“我不要这个案首!”素园挣扎着,哭喊着。过了一天,人们发见榜上“韦素园”三个字还是被抠掉了。
大家知道,韦素园曾一度改名“韦漱园”。这也是充分反映他认真激烈的性格的一个故事。1924年,北京女师大学生反抗反动校长杨荫榆的斗争,得到鲁迅的支持,先生曾邀集了六名教员联名发表了《对于北京女子师范大学风潮宣言》。鲁迅的口诛笔伐,给素园以很大影响,在和先生谈论杨荫榆的反动行径时,素园常露出填膺的义愤。1926年,鲁迅因段祺瑞和帮闲们的压迫,8月离京去厦门。大约9月上旬的一天早晨,素园从报上看到有个叫林素园的人带兵接管女师大的消息,顿时拍案大骂:“他妈的,他也叫‘素园’。这个肮脏的名字我不要了。”旁边有人劝他:“天下同名同姓的人多呢,有什么稀奇?”素园仍咬牙切齿怒不可遏地说:“我看见这两个字就象给蝎子叮的那样难受。这个可耻的名字,我绝对不要了!”并且马上给鲁迅先生写信述说此情此事。即由此开始,素园将名字改为“漱园”。所以鲁迅在纪念素园的文章中说,这本来是敌人惯用的老谱,不足奇,但素园却激烈起来,“从此以后,他给我的信上,有好一晌竟憎恶‘素园’两字而不用,改称为‘漱园’。”
素园生前给友人的信中曾说:“现在社会紊乱到这样,目前整理是无望的了,未来必经大破坏,再谋恢复。”今天,我们能告慰素园的是,他生前向往并为之终身奋斗的新社会,犹如曈昽之日,正喷薄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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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群言录

假牙与行头
杜卫东
凭心而论,电影演员斯琴高娃称不上有多漂亮,但绝对不难看。但看了《骆驼祥子》的剧照,禁不住吃了一惊,那一嘴定做的假牙把个斯琴高娃弄得很丑!感叹之余,又油然升起一股敬意,因为我看到的是《骆驼祥子》中的虎妞,而不是生活中的斯琴高娃。老舍笔下的虎妞不就应该是这个样子吗?一嘴虎牙,把个性格泼辣的虎妞活脱脱地勾勒了出来。我觉得“虎妞”的样子是丑的,斯琴高娃的心却是美的。一个颇有名气的女演员,能够不顾及自己的形象有损,以事业为重,努力向自己扮演的角色靠拢,向艺术的真实靠拢,没有对艺术的追求,没有对事业的热爱行吗?
相形之下,斯琴高娃的少数同行就显得不如了。老实说,每每我在银幕或舞台上看到解放军战士和人民警察留起了小黑胡,大鬓角,甚至五十年代的人物也穿起了喇叭裤、农村姑娘也要描眉画眼、沾上假睫毛时,心里就很腻歪。他们爱自己胜于爱事业,不是在演人——以生活的真实为前提,塑造舞台上的活的艺术形象,而真是在“演戏”,卖弄做作。
写到这里,我想起了京剧表演艺术家盖老先生的一段轶事:当年,盖叫天演武松,穿的是一身旧行头,剧场老板见他的戏叫座,想给他做身新行头,盖叫天不乐意。他说:“武松要是穿上新的行头,哪还象武松;宁穿破,不穿错。”穿一身新行头,当然好看,但是盖叫天觉得,那样,生活的真实性就不复存在了。因为漂泊在外,风餐露宿的武松是不会总穿一身新衣的。由此可见,严肃的艺术家从来都把艺术看得比个人重要。斯琴高娃安一嘴假牙,盖叫天不穿新行头,正是他们这种以事业为重的精神引导他们步上了成功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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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花木手杖
王蓬
“哈,活啦!”人们从心底发出了惊叹。看看,那一条条单盘龙,侧面龙,平头双龙,抢珠二龙扬须舞爪,目光流盼,有情有神,如同正在腾云戏水一般;那一只只普冬鸽,金丝雀,相思鸟,长尾凤引颈长鸣,昂首翘尾,展翅欲飞,恰似在山中嘻啼追逐的自然神态;而那些梅花,松云,紫竹,葡萄,花卉则又素淡雅致,落英缤纷,泻色飘香,宛如花市盆景模样……
然而,这却并非殿堂宏雕,鸟林园景!这只不过是装饰在大拇指粗细的手杖上的圆雕,浮雕,沉浮雕,明暗雕而已。它们或龙,或凤,或鸽,或浓妆艳饰,或浅刻淡镂,无不因势造型,布局相宜。若原料根须粗大,便可雕成构图复杂的双龙双凤;若原料根须一端翘起,便可雕成长腿独立,昂首翘尾的鸟杖;若是原料一般,无势可倚时,则可雕刻造型简易而又素淡雅致的竹节、鱼杖了;自然,有些原料也难免出现节疤、黑斑,可才思高妙的雕刻手,又往往利用节、斑的突出和本色,雕成一只振翅鸣叫的知了或舞须欲斗的蟋蟀。若不细看,你还以为知了、蟋蟀是无意中歇息在手杖上的呢。
这引人入胜的花木手杖,产生在秦岭深处的留坝县张良庙附近。这儿全是海拔1,600米以上的高山,悬崖遍布,秀峰林立,终年云遮雾罩,景色奇丽。而那些多年生的鸡骨头,老鼠刺,刺李子,红柘子等稀有树种,便深隐在那些人迹罕至的巉崖绝壁下,这些属于灌木科的丛树,身量不高却耐严寒,木质细腻又坚硬柔韧,是制作花木手杖的最佳原料。
许久以前,在这儿居住的山区人民就有雕制手杖的传统,只不过都是单家独户的个体经营。农闲无事时,弄上十来八根,到庙会集日去换几个油盐钱。致使花木手杖也象秦岭山中的许多宝藏一样被埋没了多年。
花木手杖受到青睐和重视,是近年来的事情。党和政府把那些雕技高明,经验丰富的老艺人和城镇待业青年召集起来,办起了手杖厂,使这独具特色的传统手艺得到恢复发扬,焕发出瑰丽的光彩。
目下,拥有几十名职工、一座大楼、几个车间、颇具规模的手杖厂,除了保持原来的龙杖,凤杖,鸽杖,竹杖等20多个传统品种外,新老艺人们还努力吸取各种雕刻的长处,兼师东西又独辟蹊径,不断大胆标新立异,又增添了山水,花卉,四屏,诗词等十几个品种。雕刻手们努力探索艺术境界,尽量利用原料淡青,杏黄,银白,浅红等原色,求其自然,不落俗套,使得山水错落有致,层次清晰;花卉落英缤纷,五色相宜……
那些埋在土石草丛中的一截树根,在艺人们神奇的刻刀下,竟变得如此富于情趣和生命!无怪近年已远销西安,兰州,青岛,上海,北京……以至在广交会上受到不少国外友人的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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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古树
——春游杂感之三
黄裳
云栖是到杭州来的游客较少登临的地方。但确是极好的一处所在。从九溪前行,沿了去富阳的公路两三站处下车,有一条曲折的小路,走进去就可以看到漫山遍野的茶园。这里有一所茶叶研究所,精心管理的茶园生长得茂密整齐,沿山坡地都用石块垒起了大块的梯田。公路旁边停着收运新茶的车子,茶叶工人在田里摘茶,然后到这里来过秤、登记、装筐。时令已经过了谷雨,新叶壮健肥大。走过炒茶厂,看看工人们正在炒制新摘下的茶叶,男工人在一只只小圆锅里用手反复翻炒,依旧是传统的操作方式,只是加温已经不用柴火而是自动控制的热源。他们炒的是五级龙井,说明春茶产季已接近结束了。
再走上去,不多远就能看到路边有座长方形宽展的石亭,亭侧就是一片参天的丛竹,中间夹了一条通往山上的石板路,这就是去云栖的山径。
云栖的竹林是有名的,但我觉得更难得的是那里的古树。在通往山上石级的两侧,隔不多远就有一棵直入云霄的古木。古树都编了号,牌子上写着树龄和树种,其中大半是枫香和麻栎,也有浙江楠。有许多株树龄都写着一千年。可能也只是约略的估计,看来是只少不多的。它们挺身直入云表,高处的树冠和伸展开来的丫枝,夭矫盘屈,仪态万方,退到路侧仰身望去,几乎看不见天色,只是一片绿色的海。古树的根系沿地表蜿蜒开去,有如一条隐现的巨蟒,有的在50米外还看不见尽头。粗壮的伏根也不是一两百年的老树所能比拟。只要想想,在岳飞生活的时代,它们就已是两三百年的老树了,如果年青的将军在被诬死之前曾经到过云栖,他是会抚摸这些老树的。这真是不折不扣的国宝,是依然有着健旺生命力的活的国宝,比起珍藏在国家博物馆里的古文物更有生气的宝物。他们曾经经历过多少沧桑,看见过多少世变,到今天还是如此健旺地、生气勃勃地存在着、发展着、没有尽头……
应当象保护自己的眼睛那样护惜这些古树,这应该是没有谁会反对的。那么就让我们一起来保卫这些仅存的古树。它们留下来的不多了。不说别的地方,在云栖,有编号的古树我只看到第121号,那是只有一百五十年树龄的浙江楠,比起这几株枫香,也只能是不知多少代的孙辈。
今天我们要兴建高层的旅游饭店,几十、几百层的建筑物,都能做到克期竣工。可是添两棵大树试试看,能克期完成么?这需要几百年、千把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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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对渡石碑
李建成
乾隆年间,曾规定台湾的鹿港与晋江县的蚶江对渡。如今,在蚶江大队村中,当时清政府立下的对渡石碑尚存……
对渡石碑,好大一块!
二百年了,你依然健在。
大陆—台湾;鹿港—蚶江,
拉起了两岸通商的纽带。
去问那屹立海边的日湖塔吧:
它曾为多少船只送往迎来?
去问那开元寺的大铁钟吧:
它身上可有鹿港四十六家商号
的记载?
望着石碑,我仿佛回到了当年,
金钗山下好一个繁荣气派。
桅杆如林刺蓝天,
舟楫似梭耕碧海。
满载陶瓷药材台湾去,
又运大米白糖大陆来。
望着石碑忆从前:
骨肉同胞心相挨,
望着石碑想现在:
离愁别绪深似海,
望着石碑盼将来:
台湾回归祖国日,
定将这碑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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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爽风(版画) 于广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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