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6月14日人民日报 第7版

第7版()
专栏:

贡·廊达谷〔短篇小说〕
〔泰国〕蓬沙·帕耶
巨型波音喷气客机的发动机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迅速离开跑道,翘首飞上了天空。贡·廊达谷坐在舷窗边,起初还能看见朋友们在向他挥手,但转瞬间,机场和机场上的人群就全都看不见了。眼前是蔚蓝的天空,只有朵朵白云,飘浮其间。飞机一个劲儿地向上冲去,越飞越高。他的心猛地一抽,仿佛觉得要从空中摔下来似的。
贡·廊达谷长长地嘘了一口气,慢慢解下安全带,探了探身,俯首朝下望去,廊曼机场已经一片模糊,被远远地抛在了后面。
啊,我终于离开了泰国的土地。片刻前还生活在老师和同学们中间,现在却已远远地离开了他们。此刻,我内心百感交集,既兴奋又惆怅。我感到兴奋,因为已踏上前往人人向往的一个国度的旅途。但为什么又要惆怅呢?值得惆怅吗?难道是因为故国难离吗?不,当然不是。泰国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呢?她是那样贫穷,落后!怎能和我几小时后就要抵达的那个国家同日而语呢?那么到底为什么惆怅和伤感呢?贡思索着,暗暗地自问。
哦!肯定是因为她——比拉——的缘故。这些天来,她成了他苦恼和烦躁的根源。按理说,今天比拉应该来祝贺他从此可以飞黄腾达,至少也应该来送行。是的,她应该来机场告别。送自己的恋人出国,这是人之常情嘛。这正是他郁郁不乐的原因。每当送行的朋友们问起比拉怎么没来的时候,他心里就隐隐作痛,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他很爱比拉,并憧憬着与她结为终身伴侣。对他来说,向朋友们说清楚比拉不来送行的原因,可并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我们分道扬镳了……”
贡的略带愠怒的回答使朋友们惊讶不已。这怎么能让人相信呢?在过去的整整六年当中,他们俩形影不离,如胶似漆,情投意合,甚至连小的口角也从未有过。这是人所共知的事情。人们都认为他们的爱情之花一定会结出丰美的甜果。但是,比拉到底为什么抛弃象贡这样的人呢?贡·廊达谷来自乡下,出身贫寒,全靠自己勤奋,获得了医学学士的学位。生活为他打开了成功的大门,他成了姑娘们爱慕的对象。
“你们为什么要分手?”一位朋友忍不住问道。
“没什么好说的,”贡耸了耸肩,“她是个傻瓜,不懂得什么是生活。”
只有比拉和贡自己才清楚他们为什么不得不各奔前程。贡把身子靠在柔软的椅背上,倦怠地叹了一口气,眼前不期而然地重又浮现出了他和比拉争吵的情景。
“我真不明白,你的这些疯狂念头是从哪儿来的?!”贡激动地来回踱步,比拉一声不响地坐在那里,双手放在膝盖上,神情阴郁。
“我去是为了挣钱。你很清楚,那边的工资要比这儿高好几倍。有了钱,咱们才可能有一个美好的未来。我一定要使自己钟爱的女人享受到人世间的最大幸福。我们要有自己的汽车、楼房和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切。我这样做也是为了你。你为什么不让我走呢?”贡突然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于是就打住了话头。以前他从未这样大声地和比拉讲话,向来都是轻言细语,和颜悦色。他走到比拉身旁坐下来,搂住她的肩膀,缓解地说道:
“跟我一块去吧,我的工资足够咱们俩在那儿生活的了。日子肯定会过得很舒服。你知道,那里很缺医生!咱们完全有能力养活自己。在这儿每个月只能挣1,000铢,而那边的工资要比这多几百倍,几千倍。”
“可是农村需要你,你的亲人和廊达谷的人民在等着你。方才我给你念的这封信里已经讲得很清楚了。”比拉拿起信晃了一下,然后又心平气和、一字一句地说:
“这封信告诉我,你不只是属于我一个人,你对国家、对社会、至少对你的廊达谷承担着义务,不应该一心只想离开这儿去追求个人的名利和地位。”
“那你要我怎么办呢?”贡记得当时并不觉得理直气壮。
“回廊达谷去。”比拉兴奋地盯着他的眼睛说道,“回到你的家乡去,不要让他们失望。你说到我,我不需要金钱和荣誉,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再苦再穷也心甘情愿。”
“比拉,这小说里的语言随便说说当然容易!你是在优裕的环境中长大的,生活里没有遇到过困难。可我呢,是在茅草屋里长大的!我尝够了贫穷的滋味,我厌恶并且害怕再过那种生活。
现在有了可以脱离苦海的机会,为什么还非要回到廊达谷去不可呢……”贡说得慷慨激昂,脸上带着鄙夷的神色,仿佛贫穷的生活就在眼前,一抬脚便可以踢开似的。
“你心里明白,是谁供你上大学的。人民缴了税,花了钱,把你培养成医生,为的是让你给他们服务,为他们治病除灾。你也知道,为了把你培养成材,国家花了几万、几十万铢啊。”
“但是,比拉你忘了……”贡冲着姑娘严肃的脸莞尔一笑,申辩说,“只要有本事,不光是我,谁都可以学医。你总是愿意听那些喜欢小题大做的报纸记者们饶舌。只有他们才说什么医生到国外去就是不为国效力。那他们自己干嘛不学医报效国家呢?嘴上说得那么动听,事情却让别人去干。自己没本事考上医科大学,就别妒忌别人。他们愿意作这样那样的贡献,那好,就请他们也学医好啦!每年都招生嘛!”贡轻蔑地摊开了双手,耸耸肩膀。
过了一会儿,他又嘲讽地说道:“你也可告诉他们,医科大学随时可以报考,只要有本事就行。但是,我却是靠自己的努力才成为人人羡慕的医生的,你却还要让我继续过那种非人的生活。”
贡结束了这番自鸣得意的议论,朝比拉转过身去,比拉正目不转睛地望着他,象是在看一个怪物似的。她的双手在微微颤动。
“想不到你竟这样自私。你把学识当作私产。你为什么不想想,你成功的背后是什么?你完成学业的钱是哪儿来的?这些钱正是你所鄙视的农民的血汗啊!你本来是个农家子弟,但你却忘了本,以为自己比供你上学的千千万万同胞更聪明,更有头脑。廊达谷的人民培养你上了大学,指望你能象你父亲一样的为农民治病。难道你抛下他们不管就说明你比别人高明吗?”她显然激动了,讲话的声音也高了起来。
“比拉,你简直跟那些慈善家一样,一开口就滔滔不绝。”贡忍不住打断了她的话,“你根本不懂得什么是生活,空想能当饭吃吗?”
贡记得,这是他对比拉说的最后一句话。
当时,比拉的脸色从未有过的难看。她带着惊诧、疑惑、冷漠又夹杂着惋惜的神情,木然地坐在那儿,默不作声。
过了好一阵,比拉才又开了口。她那原本娇嫩的声音一下子变得深沉而有力,震撼着他的心扉:
“你说我空想,就算是吧。但你应该面对现实。看来,我们只得就此分手了。你所追求的是纸醉金迷!而我却更注重——被称之为理想或幻想的现实世界,是我们的同胞备受疾病折磨和死亡威胁的世界。我很难过,后悔会爱上了你贡·廊达谷医生,一个忘恩负义的人……”她依然以一种漠然的神情看着他。这些话在贡听来,仿佛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我希望,外国能使你这个泰国人彻底洋化,就象大学使你这个乡巴佬得以脱胎换骨一样……”
就这样,他终于和愚不可耐的比拉分手了。
蠢极了!贡朝后一仰,倚在柔软的椅背上,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封信。这封信他已不知看过多少遍了,但始终没有弄懂到底是什么东西使比拉变得那么执拗。
贡哥:
我希望这封信你能在上飞机前看到,爸爸、妈妈、亲戚和兄弟姊妹,以及我们全廊达谷村的人收到了你的来信,得知你不准备回到家乡而要去国外工作,因为外国的工资比国内高好几倍。听到这个消息,我们都为你高兴,为你飞黄腾达有日而欣喜,为我们廊达谷的人有机会到外国去工作而……
但我们心中也不免有些怅惘。
你应该回廊达谷来看看。整整十年前,我们廊达谷人送你去曼谷学
习,这期间你从未回过一次家。我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你临走的那一天,正是那个日子改变了你的生活道路,从而有了今天。我清楚地记得,那天,咱们俩人躺在干涸了的水渠里,仰望着没有一丝云彩的湛蓝天空。你对我说,7月已过去大半个了,但没有下过一场透雨,消消暑气。你可能没有忘,那年非常干旱,你去曼谷后,还是一直没有下雨。
我清楚地记得,正当我们躺在那里谈得兴致勃勃的时候,区长的小女儿(现在已长成大姑娘了)跑来,说区长在寺庙里等你。就在那儿,你也许没有忘记,你的生活发生了剧变。区长和乡亲们告诉爸爸,说要资助你到曼谷去上大学,因为你聪明好学,中学六年级时在全府考了个第一名。区长说,不能让一块光灿的钻石埋没在廊达谷,所以大家就凑了钱送你去了曼谷。
尽管那笔钱不算多,但却使爸爸妈妈落了泪,使你改变了生活。因此,我才说,你应该回家乡来一趟,让我们分享一下成功的快乐。
接到你说要到国外去谋生的信时,爸爸正在打摆子。因为天旱,颗粒无收,爸爸不得不去替人伐木,以便能够寄些钱给你。爸爸的疟疾,一直拖着没治,因为没钱进城去看病。碰巧从城里来了一个背着药箱子的人。他自称是曼谷毕业的医生。我问他认识你不。他说认识。这位医生给父亲打了一针,又留下了十几片不知叫什么名字的药。他只收了500铢药费,说是看在熟人的父亲的份上。幸亏我没有送爸爸进城去看病,否则就得多花更多的钱。但,就是这一点钱,我们也是经过一番奔波才凑齐的。
医生走后,爸爸的病情不仅没有见好,反而愈来愈重。那位医生已去向不明了。我本打算托人给你送个口信,让你回来给爸爸看看。但爸爸不同意,说是别这样,你哥哥就要出国了,别打扰他,否则,他会不放心的。
爸爸临死前说:在泰国的土地上,还有很多很多和我一样的人。
我不懂爸爸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我想,象哥哥这样取得学位的聪明人,一定能够明白爸爸的话里的含义!我只不过是廊达谷公元小学的一个穷教员。我希望,哥哥不要迷恋外国,而将养育你的廊达谷丢到脑后……
爱你的弟弟
岗·廊达谷
贡·廊达谷把信叠好后又放进了衣袋。他探身向窗外望去,只见下面是一块方方整整的绿色的和黄色的田野。
到底有多少象爸爸这样的人呢?……他在心中揣摩着。
空中小姐送来了书,他随手接过来,翻到了其中的漫画,于是忍不住笑了。
〔邢惠如译 傅旭插图〕
〔译者附记〕 蓬沙·帕耶是泰国青年作家。《贡·廊达谷》发表于1966年,曾在社会上引起很大反响。许多青年学生受到启发,认识到自己对国家和人民的责任,纷纷到农村和边远地区去工作,涌现出一批热心为群众服务的青年医生和教师。
〔北京外国语学院《外国文学》编辑部供稿〕(附图片)


第7版()
专栏:

干〔短篇小说〕
〔新加坡〕韦西

怡保郊外有许多矿场。
假如你是坐车经过那里,你的朋友一定会指着那些大大小小的矿场对你说:“那是金山沟。”“那是大铁船。”
金山沟是比较小规模的矿场,由华人经营;一座用木枝搭起来的、高高的木沟踞伏在矿湖的旁边,湖里的锡沙混了黄水泥沙一起被抽到高高的木沟上来。
大铁船是比较大规模的矿场,都是由外国人经营;一张大而高的铁船浮在矿湖上,船上那条好象铁链似的、装上许多铁斗的斗链,不停地把湖底的锡沙卷上来。
大规模的矿场大都附设有自己的工厂,工厂中不断制造矿场上所需要的材料如铁管什么的。李春土就是在这样一个工厂中贱价拍卖自己的血汗。

象往常一样,李春土一大清早就进了工厂,站在那部他操纵惯了的、连每一颗螺丝的位置都非常熟悉的机器旁边,把那些堆在旁边的长长的铁管,截成不同尺寸的小段,然后放在另一部机器弯成各种不同的形状,准备拿到矿场上去应用。机器的嘈杂声震得他耳朵也快要聋了。
忽然,他觉得肚子一阵阵痛,越痛越厉害,他简直忍受不住了,于是赶快把机器停掉,忙乱地向着离开工厂不远的厕所走去。
大约半顿饭的光景,李春土才由那
间在小河边用木板钉成的厕所跳下来,两手抽了抽裤头,接着不停地摸索着那几颗还没有扣好的钮扣,把它们扣上了;然后吹着口哨,以一种最轻松的步伐走回工厂来。
可是还没走上几步,他怔住了。因为他看见张财富站在那部停着的机器的旁边。李春土暗叫不妙。
张财富腋下夹着一份英文报纸,在他那张臃臃肿肿的脸上显得特别小的嘴,咬着一支烟斗,挺着大大的肚子,眼瞪瞪地看着李春土走回来。虽然张财富这时的模样,见了就会使人想到那些什么报上的漫画,但是李春土连想也不敢想,而且也根本没有时间让他去想。他暗自思忖:这么早就来了,一定又是昨天赌输了马,现在要找地方出气。哼!恐怕又要倒他妈的霉了。
走近了,李春土机警地把手伸进染满油污的裤袋,掏出那包早上在公司旁边的芳记茶室买来的海军香烟,忙打开抽出一支递过去:“财富抽烟。”
张财富哼了一声,举起手将李春土递过来的香烟一拍,那支香烟便掉落在油污的地上,直条条地躺在那里。张财富把咬着的烟斗抽了出来:
“哼,谁希罕你的烟。”他大声喊叫:
“已经九点半钟了,你躲到什么地方偷懒去了?”
李春土一时慌张得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光是木然站着,一只手握着那包刚打开的海军香烟,另一只手却被张财富拍得直条条地垂挂着。他吓得周身发凉。呆了一阵子,才想起这时候应该要说点什么。
“不是偷懒,财富——刚才只是肚子痛得厉害,才去厕所一下。”
“哼,谁信你的。人家没有肚子痛,偏偏你肚子痛,明明是躲着偷懒,还要耍赖。”
张财富说着,猛把烟斗塞进口中,仿佛不是这样的话,他的话就会象机关枪一样不停止吐出来似的,但是很快又抽了出来,因为他觉得非赶快加上这一句不可:“告诉你,不要以为我是傻瓜。”
“我实在没有骗你呀,财富。”除了这一句,李春土还能说什么呢?所以他只好象一个囚犯等着法官下判决似的等着看张财富怎样说下去。
“告诉你,红毛经理今早由吉隆坡来了电话,现在锡价行情好转,矿场要加紧出产,工厂也要加紧工作。”张财富说到这里,忽然移动了一下笨重的身体,转过头去看着那堆铁管,然后指着说:“今天一定要完成这些——不要以为整天躲着偷懒就可以拉上几个工作日。”
“不行呀,财富。这么许多最少也要三天才做得完。”
“如果你整天躲着偷懒,就是三十天也做不完。哼!不管怎样,一定要做完。”
“可是……”
“可是你的肚子等下还会痛是不是?告诉你,做不完今晚就到我家来拿你这个月的工钱,哼!”
张财富连哼了几声,转身就走了,可是走不上几步又停下来,好象怕李春土不明白他的意思似的加上一句:
“明天就不用来上工了。”
李春土闷得说不出话来,光是眼瞪瞪地在看着张财富的背影,气得周身发抖。等到张财富的影子完全消失了,才低下头来,看见了那支刚才被张财富拍落在地上的、直条条躺在那里的香烟,不禁怒火中烧,于是猛伸出脚不断地踩踏,直到香烟与油渍再也分不清了,他才迸出三个字:“干你妈!”
李春土一分钟也不敢多浪费,赶紧开动机器,猛抓起那些长长的铁管,塞进机器里去,机器便射出阵阵的火花来。

下午四点半。
放工的钟声响了。
李春土虽然连午餐的时间也没有休息,他还是没有法子赶得完。这时候他不得不把机器停下来。他看着那剩下的一大堆铁管,不停用衣袖抹着额上的汗——他的汗也快流干了,可是那堆铁管还剩下一半。
斜阳里,李春土茫然踏着那辆破旧的脚车,碾着自己长长的影子回家。他的家就在离开工厂不到半英里的公司房。那些小小的公司房是专供矿工和工厂工人住宿的,房子很小,可每家几乎都是住上大大小小好几口的。就说李春土家吧,一共就住着大小七口子。李春土也着实辛苦,这一家七口就靠他每天赚那么七块钱来维持,而且两个大的孩子已经进了学校,这副担子可不算轻。难怪他今年虽只有四十开外,看上去却有五十多岁了。
当李春土经过公司房旁边那间芳记茶室时,他不期而然向茶室后面的小山丘上望了望。在小山丘上就有财富家的楼,偌大的一幢楼只住着张财富夫妇两人,平时幽静得不得了。楼外的那些芒果树,到了果子成熟的季节,圆滚滚的芒果掉得满地都是,可是,尽管是最贪嘴的孩子,见了也不敢爬进去拣一粒。
想到张财富,李春土就觉得又闷又气。那家伙专门剥削工友,吃得肥头肥脑的。他动不动就以开除要挟。其实,只要送给他二三十块钱礼物或请他喝几瓶啤酒,那就准保没事了。如果是他赌马输了钱,遇上他就算你倒霉,就象李春土今天早上遇到他一样的倒霉。
李春土心里也不是不明白,张财富今早说的那句“今晚到我家来拿你这个月的工钱”是怎么一回事。其实就算是自己愿意不干而去拿这个月的工钱,恐怕他也拿不出,因为张财富的真正意思恐怕不是这样。现在李春土觉得又闷又气的是,今晚该拿点什么东西去向他说说好话;而且,李春土觉得为难的是家里连二三十块钱都没有了。昨晚连最后二十块钱也交给老婆买粮食了。
想到这里,李春土忽然眼前一亮。是的,早上他的老婆不是对他说,米缸里的米还够吃到明天,她明天才到镇上去一趟吗?于是李春土猛力踏着脚车,脚车发出一阵好象是不胜负荷似的声音。

山城的夜虽然宁静,但也有热闹的地方。就说这里的公司房吧!孩子们都跑到前面的草地上玩他们喜欢玩的游戏。大人们却喜欢躲到芳记茶室去聊天,只要一杯咖啡、一包海军香烟什么的,他们就可以谈个天南海北,毫无边际。
别小看这间茶室,它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里头什么都有得卖。光是啤酒就有好几种。所以张财富也常到这里来喝酒,可是几乎每次都不是他自己付钱。瞧!现在他不是又坐在靠柜台的那张桌旁吗?只是坐在他对面的换了另外一个人,他就是李春土。
桌面上放着两个空着的皇帽牌啤酒瓶,还有两瓶没有开的,一瓶剩下一半的;加上一两碟花生什么的,一罐三五牌香烟,整张桌面就这么样给堆得满满的,显出一种狼藉不堪的样子。
这时候,只见张财富一只手夹着一支香烟,时而塞进沾满酒沫的嘴巴,接着喷出一团白白的烟;另一只手却抓着一大杯啤酒,时而举到嘴里去咕噜咕噜一口气喝个大半杯,接着发出一阵跟狗吠差不多的笑声。坐在他对面的李春土,有时也勉强陪他笑一阵,只是他笑的样子就跟哭差不多一样难看。
十点半了,茶室里的客人差不多走完了。这时,张财富似乎有点醉意了,李春土也显出一种跟醉差不多的困窘。忽然,张财富举起最后一杯满满的酒,对着李春土喊着:“来,干杯!”
李春土这时如梦初醒,赶紧抓起剩下的半杯啤酒,出神地看着那半杯黄黄的啤酒,好象看着的就是从自己身上流出来的血汗似的。他感到有一种苦涩难以下咽的味道。犹疑了一下,才由胸口迸出一个字:“干!”
……
作者简介:韦西,原名黄燊辉,祖籍广西,1935年出生在马来西亚怡保,现在是新加坡写作人协会的秘书。本文选自1979年10月新加坡出版的韦西小说集《为了爱要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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