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5月14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副刊文选

让和尚都去挑水
穆夫
一个单位的领导班子,少则三五个人,多则十几位。一份力量加一份力量,等于两份力量,这是几岁的孩子也会计算的。可是到了一个单位的领导班子,这个计算得出的答案,有的则是负数。
三五个、十来个领导干部之中,必有一个为主的,其他副职各有分工。但有些单位,事无大小副职都作不了主,都要为主的拍板。为主的往往很少接触各方面的实际,不是通家,又不能说:“我签字,你负责。”拍不下板来,于是只好开会。一个芝麻大小的问题,往往十天半月也不能解决。
厅局领导班子下面还有处室领导班子,又是一群。工作如何抓?有这样一种情况:有的副厅长不能按业务分工去抓副处长,只能通过厅长去抓。厅长又只能抓那个抓总的处长。不按这个“组织程序”去抓,据说就是“越权”,就会不利于“团结”。处长下面有正副科长,又是一群,照此办理。而且一层层开会。大家实在是很忙的,忙得只有时间看文件,没有时间学习和研究文件;只有时间听汇报,没有时间研究汇报中反映的情况和问题。这里一加一等于二的计算公式不适用,适用的公式是一加一等于负二。
问题何在?和尚多了。只见和尚扯皮,不见和尚挑水。分戏票、赴宴会,手都从四面八方伸出来,真是闻风而动;一旦提出谁下去解决问题,手都不见了。
和尚多了固然是问题,如果真能分工负责,有职有责:挑水的和尚挑水,没有水喝,打他的屁股;煮饭的和尚煮饭,饭煮不熟,打他的屁股。而且主持挑水的大和尚把所有挑水的小沙弥都指挥调动起来,主持煮饭的大和尚也把所有煮饭的小沙弥指挥调动起来,问题也不复杂。但是按“组织程序”,主持挑水的和尚要调动挑水的和尚挑水,还必须通过管花名册的和尚。主持挑水的和尚无权管理挑水的小沙弥,否则又是“越权”,管花名册的和尚不答应。结果还是只见和尚扯皮,不见和尚挑水。不论大庙小庙,凡是效率低、无水吃、扯皮多的,都存在这个问题。
干部总是有提升的,其速度远比老干部退休和自然减员高得多。因此科长、处长、厅长……正的、副的日见其多。人多不一定好办事,除上面谈到的以外,还有一点:根据习惯,一当上“长”,便只能忙于画圈、开会。本来擅于挑水的不挑水了,他的工作是吩咐别人去挑水。于是,不做实际工作的人便多起来,扯皮的人也多起来。
看来,精简机构,不单纯是减少人员和层次的问题。还有一个能够人人动手,各尽其责,各司其事,不光喝水而不挑水的问题。这不是新话,却是值得一提再提的老话。
(选自1982年2月4日《羊城晚报》)


第8版()
专栏:晨光短笛

沙海新貌
陈淀国
大半初到西北边陲的人,“沙”在脑海中都要留下深刻的印象。特别是一过河西走廊,进入新疆区域后,火车几乎全是在一望无际的大戈壁吃力地奔驰,看到的是沙,听到的是沙,“沙”成了旅伴们谈论的中心话题。
坐在身边的“老新疆”,又绘声绘色地讲起:从前,这里有个被称为“金盆盆”的地方,粮丰畜旺,水足林茂,可是后来,国民党反动派和军阀连年混战,树木、植被遭到严重破坏,狂风袭来,卷起沙砾,吹断禾苗,剥蚀土壤,埋没房屋,堵塞渠道……一下子变成了面积达几千亩的“沙盆盆”,人们不得不背井离乡,逃荒讨饭,正如当时一首流传的民谣所说那样:无风满地沙,有风不见家,小风吹来填坎井,大风过后埋掉家,背着儿女去逃荒,饿死戈壁喂狼鸦……沙,不能不在人们的心灵里,留下几分不可言状的恐惧。
可是,一到吐鲁番,这个曾经吹翻过火车皮的著名百里风区的风口,展现在眼前的却是满街的树木,满街的水果,满街的蔬菜……开始那种隐隐作痛的忧虑,早已烟消云散。特别是参观了那位“老新疆”讲的“沙盆盆”后,更是令人欣慰、鼓舞。它,就在城郊几公里远的五星公社一带。来到这里,如同置身于江南水乡一样,一排排高大挺拔的白杨、青杨,一行行枝叶茂密的沙枣、桑树,筑起了一道道宽阔整齐的绿色长城。浓郁的树荫旁,金葵垂首,葡萄满架,一人多高的长绒棉盛开着朵朵银花。从坎儿井流出的渠水,是那么清凉,那么干净,我情不自禁地捧起几捧,痛痛快快地洗起汗渍渍的脸来……这浩瀚无垠的“死亡之海”,居然变成了生命的海、绿色的海。无缰野马般的大沙漠,也被戴上了笼头、备上了金鞍,为勤劳的各族人民捧献出大量丰硕的果实。这不是大自然的宽宏,更不是“救世主”的恩赐,只要听一听这两个惊人的数字:植树500多万棵,成林300余公里,便不难理解人、翻身解放了的主人的胸怀、魄力及其真正的含意!
更令人深思的是,公社在向凶恶的沙海展开搏斗时,特意留下两个方圆几百米的大沙丘。远远望去,就象两峰驯顺的金驼,安详地卧在茫茫的绿洲之上。它除了可供后人作为“历史的镜子”起到生动的教育作用外,这里还成了两座别致经济的“疗养院”。我们到时,虽然已是仲秋季节,然而还有三个来自阿克苏、喀什的关节炎患者,顶着烈日,赤胸裸背,卧在沙丘顶部,专心致志地进行“沙疗”。据说,每逢7、8月间,此地犹如盛夏的海滨一般,男女老少,数以千计的人儿,来自新疆、来自祖国各地。到了夜晚,座座帐篷,点点篝火,声声欢歌,阵阵笑语,整个沙丘四周顿时变成沸腾的乐园……
站在这里,望着眼前的沙山,望着无际的绿洲,会使你由衷地感到:人,是世间一切事物中最宝贵的,无论任何艰难险阻,都将被踩在脚下,听凭调遣!


第8版()
专栏:

也谈鲁迅给郁达夫的信
善文
4月13日副刊上介绍的西德汉学家马汉茂辑录的《给郁达夫的信》,是马汉茂1969年在我国台北向一位郁达夫老友的子女征集的。翌年,马汉茂就自费印行了这批信札。十二年后,香港的刊物予以转载。这批信札中,除了两件“协议书”和个别信尚待查考外,大部分是王映霞1938年间写给郁达夫的,还有鲁迅致郁达夫的两通,徐志摩、戴望舒、陶亢德等人致郁达夫的各一通。其中戴望舒的信并非写自南洋,而是他1938年在香港编辑《星岛日报》副刊《星座》时所写。
两通鲁迅信札中新版《鲁迅全集》未收的一通,是鲁迅1928年12月12日得到郁达夫的译稿《托尔斯泰回忆杂记》(高尔基原作,后载同年12月30日《奔流》第一卷第七期)后的复信。高尔基在这篇回忆录中提到托尔斯泰有时象个“伏尔加的宣教者”。在早些时候的“革命文学”论战中,创造社的一位成员曾批评鲁迅是“卑污的说教人”(“伏尔加的宣教者”的误译),鲁迅一直没有查到这句话的出典,这次由于郁达夫的翻译,才解决了这个问题,所以他在信中说“实在关系非轻”,向郁达夫表示感谢。信虽只寥寥数语,却有助于我们了解鲁迅和郁达夫合作编辑《奔流》时的亲密友谊。


第8版()
专栏:

从集邮所想起的丁耶
集邮是一件有趣的事,它迷住了许多人;人们从中寻找到乐趣,丰富了生活的色彩。我是一个喜好和友人通信的人,照理说应当对集邮感兴趣,至少也该关心吧,实则不然,我对热心集邮者漠然视之:正事都干不完,哪有闲情逸致搞这个呢!所以我每次接到来信时,都常常因为急于知道信的内容而把信封上的好邮票撕坏。可是,最近一件小事却使我一反常态地关心起集邮来了。
事情是这样,有一回,我上班刚迈进办公室,老刘就递给我一封信,我一看信封,是一位在绍兴工作的老朋友寄来的。我刚要拆信,老刘便提醒我:“别把信封上的邮票撕坏了,给我吧。”“你还有这个兴趣?”我边说边把信封递给他。他边小心翼翼地往下启着那张纪念鲁迅诞辰一百周年的邮票,边向我解释说:“不是我要,是给隔壁的老李头,他在集邮,你这张邮票上是打着绍兴的邮戳,绍兴是鲁迅的故乡啊!很有意义!”我一听,可不是,还有双重含义呢!我也情不自禁地替集邮的老李头高兴,他能得到这样一枚难得的邮票!象这种愉快的心情我已经失去了多年,今天又在老刘替人集邮的举动中分享到!事后我琢磨着老刘的这种情感,也许就是那种“成人之美”的美德吧!过去,我们似乎都有过这种美好的感情,不过有人多些,有人少些。我是什么时候萌发这种感情的呢?记忆的马跑回到五十年前。那时候我刚七、八岁,奶奶的屋檐下挂着一只柳条筐,她每逢看见我爬上房檐掏雀窝,她都警告我说:“别碰掉我的柳条筐!”她的禁令反倒引起我的好奇。奶奶的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宝贝呢?趁着奶奶不在家,我登上梯子把筐取了下来。不看则已,一看大失所望。我还以为什么好东西呢,原来是些晒干了的草根子、橘皮,还有两只“鸡嗉子”和几个猪苦胆。鸡嗉子和猪苦胆我了解它们的来源,那是杀年猪杀年鸡时奶奶特派姐姐去讨来的。她把它挂在檐下经心地晒干。奶奶只是积攒它,可没有看见过她用过。有一次从下堡子来了个亲戚,说他的老人患眼疾,淘换猪苦胆和几种草药,奶奶一听爽快地回答说:“有!都有。”随后取下来柳条筐,把这位亲戚所讨的药材,都从筐里找到了,使这位亲戚高兴又感激地说:“俺妈就说么,‘你到大婶家准能淘换到!’”奶奶听完笑了,奶奶笑得是那样的幸福,因为她享受到助人为乐的愉快啊!奶奶的笑容长久地印在我的脑海里。奶奶这种助人为乐的感情,是劳动人民一种传统的美德,我们是从祖宗那里继承下来的。
十年动乱,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加大了,疏远了,连“君子成人之美”这种美德也遭到批判!有一度,一些老友之间,消息隔绝,也不敢通信!还谈上什么集邮,友谊交流。现在又开始通信了,用信把疏远的感情亲密起来。从那位老刘帮助人集邮的举动中,我又看到了“君子成人之美”的美德,也把我失去多年的情感又唤醒了,复苏了,我高兴地看到人开始在关心着人,关心着人的命运,在尊重人的感情,尊重别人的喜好。好啊!这是一种美德,过去由于不经心,不在意,把它丢失掉;今天,我们人人要经心,要在意,把它一点一滴地再找回来,以充实我们的生活,丰富我们的精神世界,增进人与人之间的友谊。


第8版()
专栏:

乡思
冯亦代
读了王力的《怀念赵元任先生》,使我想起前些日子女歌唱家邹德华寄来纽约《华侨日报》的一份剪报,刊有郑源先生写的一篇《心韵之翼》,是记德华在波士顿演唱会情况的。其中说到德华唱毕赵元任创作的《卖布谣》后,当时在场的赵先生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向演唱者鼓掌作贺,随即用无锡方言又把原曲高唱了一遍,也许这是他最后的即席演唱吧。当然他的歌声,立时哄动了全场。这是一次极不经见的插曲,真为德华得到赵先生的厚爱感到高兴。
我曾经在电视和广播里看到和听见过赵先生用无锡话唱《卖布谣》,每次听时总有一种凄然之感。一位年近百岁的老人,原该在祖国的怀抱里安度晚年,却须长年寄身异国,只能在歌声里回忆他的似水流年;而对生我养我的故土倒成了客居。心头怀乡的滋味,除了在童稚熟悉的叫卖声里追索,又有什么地方才能重获呢?
这一音乐会命名为“心韵之翼”,也是寓意深远的。那晚的听众是波士顿的侨胞,他们听说国内多处水患,都想竭尽自己力之所及,为祖国建设事业添砖加瓦。而邹德华演唱的节目,除了《茶花女》《浮士德》等三首外,全部都是祖国的歌曲。从《我爱梅园梅》到《我住长江头》,从《铁蹄下的歌女》、《绣荷包》到《晚会圆舞曲》等等。林蔼玲女士的钢琴独奏,曲调也排得好,有《夕阳箫鼓》、《松花江上》和《凤阳花鼓》。郑源先生的文章,正道出了这些“心韵”所勾起听众的“心潮”,他说:“这次表演的节目极受听众的欢迎。在时代背景上含有今昔的深度,听众们神随歌声,时而倘佯在梅园中缅怀先哲,时而又置身于往昔祖国艰苦的时代,心头复燃起抗战的怒火。在空间里描绘出一幅宽广的眼界,听众们悲伤地离开了松花江上,又悒郁地到了扬子江头。人人乘坐着婉转的歌翼,从白山黑水的东北,飞临奇峰纵横的西南,又展翅到了风沙无垠的大西北,翱翔着、遨游着祖国雄壮辽阔的山河。”
接着他评论了两位艺术家,说她们“演技纯熟精练,表演上又有丰富的感情,加之她们多次合作,节奏完美。邹女士在声乐和歌剧表演艺术上久有贯通中西的造诣。”但他在赞美演出之余,不免有些辛酸。“节目上的曲子,那一段不曾被人万听千唱?但由于一位有精湛造诣的歌唱家演出,就会那么生动、深切、感人!尤其对于我们旅居国外的听众们,真是一次难得的艺术享受”。
仅仅是次艺术享受吗?我黯然。
从东半球到西半球,真是巡天万里,如今只要一上飞机,不过一日的路程,但要每个侨胞都回国一行,也非易事。因此乘“心韵之翼”,飞翔于祖国的天空,对海外游子岂止于艺术享受,更多的,我想,该是那回肠九曲的乡思。旅人们感谢德华的歌声,而我们也感谢她把祖国远怀海外游子的赤忱,带给他们一夕的思念。难怪赵元任先生在听罢一曲《卖布谣》,要站起身来用他幼时熟稔的乡音,高歌一曲。这固是一桩韵事,遗憾的是赵先生终于没有实现定居故土的宏愿,我们也实难不为他一掬同情之泪。


第8版()
专栏:新书架

《说苑珍闻》
《说苑珍闻》是资料性著作,辑录《莺莺传》、《水浒传》等近四十种中国古典小说的作者生平事迹资料,可补蒋瑞藻《小说考证》、鲁迅《小说旧闻钞》、孔另境《中国小说史料》之未收部分。本书系陈汝衡教授多年对小说研究的成果,已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
作者现已八十高龄,自幼就喜欢小说。他这本书的特点是:征引原文前后多加有按语,阐述了他平时阅读小说的心得体会;不常见的小说除介绍其内容外,并抄录回目,以供参考;有关小说家之身世及研究所得亦一并录存。
(萱)


第8版()
专栏:

畜牧兴旺(剪纸) 张佃生 宋玉芳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