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12月27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登楼和算账
李百臻
领略唐人王之涣《登鹳雀楼》的情趣,最好是登一登楼。楼虽不一定在山西永济,却必须是中国古典式的。前不久,我在上海登了一次大厦,在电梯上竟全无置身凌霄,和地面有空间距离的感觉,更不要说“更上层楼”的“阶段感”和“层次感”了。从上海到了南京,沿着螺旋形扶梯登九层的国民革命军阵亡将士纪念塔,每登一层,便凭栏一眺,每一层都有“更上”后的新感受:出发点越来越远,景物越来越小,视野越来越广,最高层也越来越近。这时才真正体味到“欲穷千里目”的气魄。A·爱因斯坦在《物理学的进化》一书中说过:“愈是往上爬愈能得到新的更宽广的视野……”不知道科学与文学之间有没有“比较学”,如果有,应记下爱氏这句话和王之涣绝句的异曲同工之妙。
站在塔上,望着满山红叶,我忽然悟到一个道理:登楼,必须结合观察不断地算账。仰视,可以判断楼高;俯瞰,可以判断目力覆盖部分的方圆。逐层仰俯,边登边看,登楼者遂根据视野与楼高之间的数学、地理、气象诸关系,运算出“千里目”的目的和“更上一层楼”的措施的可靠性。不算,“欲”和“上”便无从谈起;不算,可能至“十里目”、“百里目”而辍登;不算,又可能当着“白日”说出“穷万里目”的梦呓。登楼要不断算账,这里含着王之涣和爱因斯坦想说又未露出的玄机。
以为“算账”一词未免有伤大雅,这是误解。在人民当家作主以后,我们毕竟是要把经济发展放在首位的。一要吃饭,二要建设。要吃饭,要建设都离不开算账。过去,我们没注意算账,吃了大亏,不仅吃了亏,还给未来的发展造成了积重难返的困难。党的十二大会议期间和会议以后,全党上下,全国各地,各行各业和各民主党派都在纷纷算账。这次算账规模之大是空前的。时间,从五十年代算到本世纪末;空间,从中国算到欧美、日本和全世界。一串串凿凿的数字在证明,十二大提出的本世纪末工农业年总产值翻两番的目标完全可以达到。这种登楼前的算账,仰视目标,俯瞰走过的道路,形成一道极浅显的“距离、速度、时间”三元素的算术式,答案令人信服,更加坚定了全国人民开创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新局面的信心。
党的十二大提出今后的任务,有“五年三个根本好转”,“十年三大任务”和“二十年翻两番”这样三层。这本身也是登楼。胡耀邦同志去年年底会见电影工作者的讲话中,在提到“更上一层楼”这一要求的同时,还建议“这样的会,今后每年十二月开一次……年终算个总账”。这话很有普遍意义。在我们通过算账坚定了登楼的必胜信心之后,如果每年(每层)再如此这般仰视一番,俯瞰一番,加减乘除一番,然后以更加稳健的步伐拾级而上,一个能“穷”“千里目”的“新的更宽广的视野”是不难开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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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毛主席书鲁迅诗句
唐天然
现在我们经常可以看到毛主席手录鲁迅《自嘲》诗两句:
“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鲁迅”但是,很多人还不知道是当年书赠红线女同志的。
去年我在广州访问了红线女同志,看到毛主席手书的复制件已被裱糊在精致的绫缎封面的册页上。原系墨笔直书,写于毛边纸八行红条信笺上,共四页。在第一页之前,还有一只信封,上面的字迹是:“送交红线女同志 毛寄”。
红线女是1955年底从香港回到广州的。1956年初,她就和马师曾同志共同主演了粤剧《搜书院》,获得极大成功。1957年,毛主席在广州看了红线女演出的《昭君出塞》,曾邀她共进晚餐。有一次,毛主席又和红线女谈心,称赞她的正义举动很对、很好。当时,红线女向毛主席说,她回来不久,不知道应该怎样做好工作,请毛主席写几个字让她作为座右铭。毛主席说:“好。”毛主席还教导红线女要做一个劳动人民的演员,多下去,闻闻泥土气息,一辈子为人民服务。到了1958年11月,党的八届六中全会在武昌召开,红线女随团赴武昌为全会演出。演出结束后,在毛主席接见的时刻,红线女又提到题字的事。毛主席“啊”了一声,哈哈地笑了。接见以后,当夜,毛主席就应红线女之请,欣然挥笔,录写了鲁迅的诗;第二天,随即托人转交给了红线女同志。诗的前面,毛主席还写了一段类似小引的文字,这就是人们流传的所谓毛主席写给红线女的信。毛主席赞扬红线女,说她“变成了劳动人民的红线女”。并写道:“1958年,在武昌,红线女同志对我说,写几个字给我,我希望。我说:好吧。因写如右。”紧接着是落款:“毛泽东,1958年12月1日”。在另一页信笺上,便是毛主席的刚劲潇洒的题书——鲁迅《自嘲》诗中的那一联名句。
红线女告诉我,在“文化大革命”中,她为保存这件墨宝,也经过一番曲折。早在1966年7月,红线女就被送进“牛棚”。一听说家被抄了,她立刻就想到毛主席的手书。她要求回家寻找。一天晚上,在监管人员的跟踪下,她回到家里,四处翻寻,幸而从垃圾堆里捡回了这件险遭毁弃的手书。随后,红线女就把它上交保存。1969年,手书退还给她。到了1972年,有关部门又问起这件手迹,她便又一次上交。
红线女说,1972年间,她到北京录象,在周总理家里作客。言谈间,周总理问及毛主席题词的情况,说有一次他在中央有关文物的资料中,看到毛主席写的鲁迅这两句诗。他感到奇怪,为什么无头无尾?他认为不可能没有上下款。于是他向有关负责人查问,结果查出是题赠红线女的。红线女说:“当时周总理很关心地问我:‘你愿意保存毛主席的题词留念吗?’我说,这是我十分希望的。周总理说:‘毛主席的手迹,作为文物,还是保存在中央革命历史博物馆好,可以复制副件给你保存。’不久,他就派人将复制件送到广州,后来转交给我了。”红线女追忆这件往事时,又不禁泛起对周总理的深切怀念。她说,正是在周总理的关怀下,毛主席的这件手迹,才进而得到更加妥善的保存。
红线女同志说:“毛主席是很推崇鲁迅先生的。我虽然对鲁迅精神理解肤浅,但仍要努力遵循毛主席题赠给我的座右铭去身体力行。我以为经常翻阅毛主席的题词,和认真思索鲁迅的诗句,是大有裨益的。我虽然只有微薄的艺术才能,但我要把它全部贡献给祖国和人民。”
这一件事也告诉我们,党和毛主席、周总理等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对知识分子、文艺工作者的关心与希望。我们是可以从中得到鞭策与鼓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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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心香一瓣

记刘惠民老医生
黄既
刘惠民同志逝世已经五年了。读着《刘惠民医案》,好象又重新看到了这位老医生的风貌。这位山东名老中医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据我回忆,在五十年代我和他有过交往的五六年中,他从来没有放声大笑过。他那高大而有点前屈的身材和那缓慢的动作,都给人以庄严而又沉静的印象。然而他是热情的,他的热情表现在对人诚恳,不讲客套。我有好几次陪同他一起看病。他边问边记,把病人的原话一字一句都记载下来,既不文饰,也不缩减。开药方时,他力求一笔一划写得清清楚楚,因而显得有点吃力。但由此,也可以看出他的认真。
他唯一的爱好是读书,而且主要是读医书。他每次来北京,除去看病,不是坐在旅馆房间里读书,就是到旧书店去找书。1957年毛主席到莫斯科参加庆祝十月革命节,他是随从人员之一。使我惊奇的是,初到一个新的环境,竟没有引起他的什么反应,他依然是足不离户地读他的书。一天晚上,他不得不和我们大家一起去看马戏,可是这对于他,简直是一场折磨。好半晌,他不是在看表演,而是在低头摆弄着自己的衣服边角。他若有所思,然而谁知道他是在思索着什么。
有一个时期他喜欢开贵重稀有的药。可是后来他不这样了。原因是他领会了刘少奇同志的一句话。在谈到中医发展的时候,少奇同志说,如果中医老是开贵药,病人买不起,那就是自己阻碍了自己发展的道路。
刘惠民做的多,说的少,而一说往往就说到点子上。
1959年冬,毛主席感冒了。我陪同他去看。他还是那么仔细地问,仔细地记,不慌不忙。当他给毛主席诊过脉,在开药方的时候,毛主席忽然向他提出了一个问题,问他“上火”这个民间常用的词怎样解释。他用中医的道理讲了,主席笑了。
“你讲的这些我不懂啊,你看怎么办?”毛主席说过之后,又重复了一句:“我不懂,你看怎么办?”
毛主席一直望着他。他稍微思索了一下,说:“西医学了中医,再用西医的话讲出来,主席就懂了。”
毛主席非常高兴地站了起来,说:
“对喽。所以我说,关键的问题在于西医学习中医。”
当时,屋里好象立即现出一种豁然开朗的情景。通过几句非常简单的对话,毛主席阐明了一个深刻的道理。
从毛主席那里出来之后,可以看出他的十分喜悦的表情,但是他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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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帕米尔之夜
晓吟

当毡房里弥漫着马奶和酥油的香甜时,我悄悄地走出户外,用枯干的松枝燃起了一堆熊熊的篝火。
这夜,是太黑、太静了呵!连月亮和星星,都隐蔽了起来——仿佛它们也胆怯了似的。
面前这闪闪烁烁的火焰,是方圆几百里、几千里之内唯一的光亮。
我真希望,此时此刻,在远方的平原上,会有人对它翘首遥望。如果是孩子们,我猜想,他们一定会把它当做一颗忽明忽暗的星辰而跨上想象的飞马,奔驰到它的身旁;如果是年轻人,这火焰会边眨着眼睛边告诉他们:在人迹罕至的地方,也一样有明亮的火光正向他们挥手……

这橙红色的火焰,在随风飞卷而起时,变幻着千奇百怪的身影和各式各样的舞姿。
火神,我看出来了,你想离开地面,飞升到太空中去。但你也许不知道,地心吸力要千方百计拉住你的手,更何况天上有夜的沉重的压力呢?
火神,你“噼噼啪啪”说个不停,是在邀请我和你一起舞蹈吗?我可不敢跳
“火的华尔兹”,尽管我早已受到了这美妙的诱惑,但我世俗的筋骨无时无刻都在向我那活跃的心提出警告。

当我往篝火里添加松枝时,我想起了很久以前的除夕,我和小伙伴一起焚烧最后一个纸灯笼的情景。新的一年、新的黎明、新的白昼就要来了,我们不需要灯火的照明。在母亲的身边,幼小的孩子是不会惧怕、甚至是不会想到黑夜的。
无数次地,我独坐在空气稀薄的帕米尔高原上,眺望着远方。在这种时候,我多么希望,我的呼唤能飞到我向往的地方:“妈妈!给我一盏灯吧!”

当我不间断地在山间老林中摸索着走去,肌肤上留下了一个又一个的疤痕时,我渐渐明白了,自强不息时,我本身,就是照耀自己路途的一盏灯。
我自豪,我没有迷路!

倏地,我看见,一只山鹰从不远的地方向峰巅飞去,那尖厉的叫声荡震在峭壁上,发出轻微的回响。
我的心紧缩了,并且隐隐作痛——山鹰飞去了,飞向遥远的地方。它是自由自在的,但,它一定会遇到艰难的行程,今夜,它有落脚的地方吗?这一堆帕米尔高原上的篝火,能为它的行色增加一点光明吗?
致敬,勇敢的夜行者!

不知是谁拨弄起口弦,那如泣如诉的旋律走出了毡房,悄悄地流到了我心里。
泪水涌出了眼眶,却不是因为忧伤;心里更加宁静,因为我听到了发自人的心底的声音——没有故作的激昂,也没有华丽的装饰音的陪衬。它只是低低地叙述着这里象泥土一样朴素的生活——有欢乐,也有惆怅。七
当篝火最后的余烬也闭上了睡眼时,黑色的松林开始吟唱起无休止的回旋曲。
我的同伴已经在梦乡中了。柯族老大娘也早已念完祷告而睡熟了,我轻轻地在她们身旁躺下。是夜,我在梦中听到了一个声音:“你本该是帕米尔的孩子,你是山野中的一只自由的小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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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暖冬〔套色木刻〕 周胜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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