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12月16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副刊文选

识玉
楚云飞
中年光学专家蒋筑英同志,不久以前在工作岗位上病逝了。虽然他只活了四十三岁,却已在光学研究领域焕发出奇光异采。我国著名光学专家、南开大学母国光教授在唁函中说:“这样一位我们寄以极大希望的同志去世,是中国光学界的重大损失。”我辈即使不懂光学,仅从这句话中也可以想象蒋筑英的逝世,在我国光学界引起的震动有多么大了。
1962年,当蒋筑英从北大物理系毕业,到长春光学精密机械研究所报到的时候,谁也看不出他身上有什么闪光的东西。他是王大珩教授的研究生。经过几次接触,王大珩看出了他质朴、正直、勤奋、热忱等可贵的品质,断定他是块璞玉,经过雕琢,一定会放出奇光异采。蒋筑英后来取得的成就,自然是他自己努力的结果,不过王大珩等老一辈科学家的发现和培养,也是功不可没的。
开创新局面,需要成千成万的千里马,当然更需要大量识别千里马的伯乐。现在掀起一股“伯乐热”,可以说是时代的需要。王大珩发现蒋筑英,当然是伯乐无疑了。但是,蒋筑英当初并不是以千里马,而是以璞玉的姿态,出现在王大珩面前的。发现千里马固然不易,识别璞玉也十分艰难:这有和氏之璧的故事为证。
传说古代楚国有位卞和,得到了一块璞玉,先后拿去献给厉王和武王。这两个王都认为是拿块石头来诳他们,于是把卞和的双脚先后砍了。文王即位,卞和抱着这块璞玉哭了三天三夜。文王派人去问,卞和才说:“吾非悲刖也,悲夫宝玉而题之以石,贞士而名之以诳,此吾所以悲也。”文王于是请玉人对这块璞玉加以雕琢,发现果然是块美玉,遂命名为“和氏之璧”。
请看,卞和这块璞玉得到人们承认,是何其艰难!厉王、武王当然是官僚主义者,不过璞玉和石头也确实太相象了。文王刚听到卞和的申诉,也不敢贸然断定璞玉不是石头:他是在派玉人雕琢以后,才肯定“和氏之壁”为无价之宝的。怪不得晋人司马彪要发出“卞和潜幽冥,谁能证奇璞”的感叹。在这个传说中,卞和、文王、玉人都是可尊敬的人物;他们为了发现和雕琢“和氏之璧”,分别作出了贡献。王大珩教授不但发现了蒋筑英,而且培养了蒋筑英,集卞和、文王、玉人的贡献于一身,这不是比伯乐更令人尊敬吗?当然,蒋筑英所在的单位,在发现和培养蒋筑英方面,也有贡献。
“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我国古人常把试玉譬喻为识别人材,以形容辨材之难,很有道理。比较而言,千里马应该是已成之材,璞玉则是一种潜在之材。今天,有许多千里马需要伯乐们去发现,还有更多的璞玉蕴藏在石头之中,等待着卞和、文王、玉人们去识别和雕琢。这后一方面,是更值得引起重视的。“石韫玉而山辉”。璞玉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真正宝藏。(选自1982年11月10日《文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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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心香一瓣

记川岛
王瑶
现在的青年人对于川岛的名字也许已经生疏了,然而凡是留心过《语丝》在现代思想史和文学史的地位和业绩的人,在《语丝》的“任意而谈,无所顾忌,要催促新的产生,对于有害于新的旧物,则竭力加以排击”的总的“特色”中(鲁迅《我和〈语丝〉的始终》),是不会忘记川岛的文章和贡献的。《语丝》之所以在当时发生了广泛的社会影响和得到青年人的爱好,当然是因为它的倾向是“革命的小资产阶级的文艺思想和批评”,是针对军阀政府以及《现代评论》派的“官场学者”的(瞿秋白《鲁迅杂感选集序言》)。由于鲁迅和《语丝》的特殊关系,因此凡是研究鲁迅生平和思想发展的人都不能忽略了对《语丝》的考察,因而也自然会注意到川岛和《语丝》的关系。这些情况不仅已经由鲁迅的《我和〈语丝〉的始终》和川岛的《忆鲁迅先生和〈语丝〉》提供了文献性的资料,而且当时在读者的印象中也是很鲜明的。《语丝》第六十八期刊有《反周事件答问》一文,读者王子欣致函川岛,询问他看了鲁迅《不是信》一文后所产生的关于《语丝》和《现代评论》论战中的一些疑点,其中说:“《语丝》社的诸位我都五体投地的钦佩,格外是鲁迅和岂明,其次便是你,不但思想方面,就是文章,我高兴时也愿意模仿。”川岛当即作了答复。如果把《语丝》作为一个有影响的流派来考察,其中除过鲁迅发生了极大的影响之外,同鲁迅始终保持友谊并采取一致步调的人就是川岛;这不仅可由鲁迅给他的书简内容和他写的《和鲁迅相处的日子》一书来说明,由川岛自己在《语丝》上的文章和事迹更可以说明。他的文章娓娓而谈,幽默风趣,但内容是严肃的,富有正义感。《语丝》上曾经有过一次关于“语丝文体”的讨论,作为一种流派来看,川岛的文章风格可以说就体现了“语丝文体”的特点。而且如鲁迅在《我和〈语丝〉的始终》一文中所记,《语丝》开办之际,川岛是“自跑印刷局,自去校对,自叠报纸,还自己拿到大众广集之处去兜售”的一人;经过鲁迅的勾勒,当时川岛的充满活力和埋头苦干的形象就鲜明地留在人们的心目中了。以后他校印《游仙窟》,重印《杂纂四种》,也都是在鲁迅的指导下致力于中国小说史料的整理的。从鲁迅书简中可以看到,他是始终用自己的工作默默地支持着鲁迅的战斗的。
其实早在《语丝》创刊之前,他的散文集《月夜》已于1924年8月由新潮社出版,是新文学早期出现的为数不多的散文集之一。这是他“在热爱时期蒸发出来的升华”(郁达夫语),同时也是五四时期冲出封建牢笼的新一代青年对纯真爱情大胆追求的真实写照。鲁迅曾把其中的一篇《惘然》作为短篇小说选入了《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二集》,并认为他的创作和冯沅君、汪静之等人的作品表现了相同的倾向。郁达夫编选的《中国新文学大系散文二集》从《月夜》中选了《莺歌儿》一篇,并在“导言”中说,“川岛人本幽默,性尤冲淡,写写散文,是最适宜也没有的人。”川岛的《月夜》以及他在《晨报副刊》与《语丝》上发表的一些文章,包括他后来写的追悼朱自清和某些回忆鲁迅的文章(如《北京鲁迅博物馆里有一张照片》),都是很有情致的散文;读来真挚坦率,饶有余味,他的气质和才能,在这些文章里都得到了很好的体现。对于象我这样和他有长时间交往的人说来,常常有“文如其人”的感觉。他在北京大学教“散文习作”多年,循循善诱,提挈后学;六十年代初,他还热情撰文评介当代散文的新作,他对散文创作的发展一直是很关心的。在中国现代散文的发展史上,实在应该记下川岛的这份劳绩。
川岛比我大十多岁,是我的前辈学长;因此虽然慕名已久,抗战时期流寓昆明时还只有在路上遇到点点头的关系。但自1952年我调到北京大学工作以来,不仅和他属于同一个系和教研室,而且比邻而居,交谈频仍,这样差不多有近三十年的光景。他为人正直坦率,从不迎合气候需要,作违心之论;在闲谈中充满了机智和幽默、谐趣横溢而又不失其对事物的认真严肃的态度,这同他的文章风格是一致的。我想,“直抒胸臆”对于他的为人和属文,都是重要的特色。正因为如此,十年动乱时期他遭遇到了长时期的非同寻常的迫害;但也正是在这样的逆境中,才显示出了他的坚定不屈的高风亮节。他经受过种种的威逼与诱陷,但从未表示任何动摇或屈从,他坚信正义和真理最终是会显示力量和光辉的。到了阴霾廓清以后,他精神振奋,正计划为鲁迅研究工作贡献自己的力量,而遭到长期迫害的体质已经大不如前,终于在生了一场病之后溘然长逝了。以前他写的悼念朱自清的文章的题目是《不应当死的又死了一个》,如今读他的遗作,缅怀风范,不能不令人引起同样的感觉。现在《川岛文选集》要出版了,川岛夫人斐君嘱我写几句话,我愿略缀数语,把这本书介绍给读者。
1982年11月25日
于北京大学
(《川岛文选集》即将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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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新书架

科学小品集《鱼游春水》
人民文学出版社新近出版的《鱼游春水》,是一本科学小品集锦。多年来人民文学出版社很少出版科学小品集,现在提到了议事日程,这是一个可喜的开端。科学小品是散文当中的一个品种,作者黎先耀热爱这种形式。本书所辑的50篇作品,分别从不同角度描述了有关生命起源、人类发展、花鸟鱼虫、山川湖海、车船井桥、古今中外、天文地理、风土民俗等社会和自然领域的各种知识。如《彩蝶婚礼趣闻》、《祝蜣螂南行》、《米老鼠为什么逗人喜爱》、《火车摇篮曲》、《汽车故乡吟》、《空中巴士行》等篇,都使人感到新奇和神往。
从这部集子可以看出,作者在创作态度上是严肃的。在艺术上继承和发扬了我国科学小品的优良传统和民族风格。作品写的虽然是科学知识,但作者并不是单纯的从科学的概念出发,而是巧妙地把抒情与说理、情景与知识交织在一起,从而使作品具有动人的艺术魅力。
(丛培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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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答读者问

我和京韵大鼓
新凤霞
问:听说您也会点京韵大鼓,请谈谈您的演唱是怎样受京韵大鼓影响的?
答:我从小受曲艺影响很深,我二伯父是拉京剧胡琴的,他喜欢曲艺,也会拉四胡,弹三弦,当时在天津是有地位的著名琴师。他最爱听的是京韵大鼓。记得很小的时候,他就带我去小梨园、中原公司等曲艺场看什样杂耍,听各种曲艺清唱。著名京韵大鼓演员石岚云和二伯父是亲戚,我叫她石姑妈,她高兴了,就教我几句。那时最红的是京韵大王刘宝全,是最大的权威;还有白云鹏、小彩舞、林红玉、白凤鸣和滑稽大鼓架冬瓜等等,都是老一辈的好演员。
每场曲艺都必然是京韵大鼓压轴攒底,这成了惯例。那时我听了京韵想学京韵,听了相声想说相声。我二伯父骂我:“小姑娘哪有耍贫嘴的?去一边去!”石姑妈很喜欢我,说我唱京韵准能红,也省得为了置办戏衣发愁,唱京韵比学戏强。可是我大姐杨金香一定要我学戏,我到底还是学了戏。后来二伯父和大姐一家都离开天津,我改学了评剧,搭上了曲艺、评剧两合水的班。记得我在南市中华茶园跟很多曲艺演员一起演唱的时候,离中华茶园很近,还有一个燕乐茶园,也是演曲艺的场子,白云鹏在这里每天主唱最后一个节目。那个时代不兴反场,时间掌握很准。在中华我演的评剧也是最后的节目,但他们散戏比我们晚,散了戏我就赶快往燕乐跑;有时连脸都不洗,包上个头巾就跑去燕乐后台听白先生唱最后一段。白派唱《红楼》段子最好,一张嘴就能把书上的人物形象和情景唱出来。那段有名的《探晴雯》:“……宝玉探晴雯,那位痴心的相公啊!他们二人的双感情……”真能把人给唱醉了!唱的这么深情,感人的能力这么强,这功夫真到家了。我认真地学他的咬字清,放音松,强弱适度、传情婉转。鼓王刘宝全另有一工,他唱《三国》段子最好,嗓音甜,膛音亮,高音低音结合自如,身段动作架子漂亮;手里一支鼓键子,举起是刀,扎出是枪,一甩是马鞭;捋髯、抖袖,能表演出不同的行当,大臣气度,上将威风和武打阵势。《关黄对刀》、《游武庙》唱出自然景色和鲜明的人物形象。可是他唱《大西厢》中一句:“二八的俏佳人儿懒梳妆……”的“懒”字用回转的高腔,又回到中音;“崔莺莺得了那末一点病躺在了牙床……”半说半唱,又俏又媚,真是声情并茂。小彩舞大姐的京韵,我从小听她就入了迷。她的唱有革新创造,功底深厚。她的“泛音”是最难唱的半音。她有刘宝全的刚,真假声运用畅通;又有白云鹏的柔,字字送情;快板干净利落,慢板如行云流水。
跟我同辈的京韵大鼓名角也不少,如小岚云,是石岚云的徒弟。阎秋霞是白云鹏的学生。还有孙书筠等,都是好演员。现在他们也都是鼓界前辈了,可喜的是他们都有了继承人。
从全国解放前开始,我和小彩舞大姐就是好朋友。她唱的《剑阁闻铃》,我至今还是听不够。大姐为人热心,她喜欢听我的戏,也常给我提意见帮助我。1962年我到天津中国大戏院演出,大姐天天赶来看戏。很多人知道我们是好姐妹,让她买票。大姐的四叔告诉我说:“你大姐买你的票请客花了一百多元了。”对于京韵大鼓我不仅喜欢,而且想办法学习,在我的唱段里便吸收了很多大姐的京韵腔。大姐每次来北京总是来看我,我从不放过向她学习的机会。
曲艺讲究说唱。尤其是京韵大鼓,呼吸、换气、行腔、咬字,都很考究,都很科学。京韵大鼓是文化的结晶,是高雅的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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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水乡风情(三首)
刘益善
打草船
浩瀚的湖水蓝色的镜子,
蓝色镜子里浩瀚的草原,
白云在镜子里跳荡游弋,
游弋跳荡在湖面的打草船。
两只手与两根黄亮的竹篙,
一团鲜嫩嫩的湖草捞出水面,
蓝色背景下一具晃动的雕塑,
湖波在哼一曲力的礼赞。
青春凝在力上,希望凝在力上,
青春与希望把船舱堆满,
终于,竹篙挟住了落日,
捞起来了,一个湿漉漉的浑圆。
小伙子笑了,倚着草堆,
就着夕阳点着了烟卷;
竹篙在水面左右拨动,
小船如箭矢飞向了明天。
荷林之夜
小船悄悄地离开了村庄,
瞒过了村人,瞒不过月亮,
年轻人飞快地划着木桨,
躲到月亮看不见的地方。
荷叶林的夜令人向往,
连营百里的绿色篷帐,
绿色的梦在篷帐中起步,
在阳光缤纷的晨日里延长。
一只荷叶覆盖着一个绿色的
笑,
笑纹在清亮亮的水面荡漾,
保护这生活的微笑永不消逝,
荷叶把夜风和寒露遮挡。
荷叶林的夜甜蜜在浮动,
年轻的船只在甜蜜中停航,
爱情的种子生根、开花了,
水乡处处溢满了芬芳。
丰收在湖港流动
一只、两只、百十只小船,
一个、两个、百十个喜欢。
衔尾而至的一个雁阵,
湖港里漂浮着一根金链。
在心血里搅拌了半个春秋,
在热汗里浸泡了一个夏天,
丰收了、收获了!热汗和理想
把蜿蜒的湖港装满。
再不是一卷破絮半个缸灶,
还有载不动的一舱辛酸,
湖上逃荒的日子永远过去了,
湖港将富足送到社员心里。
黄澄澄的丰收在湖港流动,
红火火的生活在水乡点燃,
捋下一颗饱满的谷粒,
捡回水乡一个金灿灿的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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