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11月9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晴窗漫笔
韩少华
这一两年来,每回送客出门,常见客人并不急于告辞,却在这楼门前流连一阵儿;有的临走也还依依地留下这样的话:
“你们这儿的环境,真是越来越美了……”
其实,说起这儿的环境么,不过是前年在楼后边补了几棵核桃,去年在楼前头栽了一溜儿桧柏墙,今年开春儿又在楼群当中铺了些草皮,四周安置了几处供人们小坐的水磨石凳……也不过如此。所以,每听到客人那些赞赏的话,我倒略有些不以为然,甚至暗笑那是不是有点儿言过其实。直到今春末尾,我病倒十多天,又隔窗听着下了两场好雨之后,才在一个初晴的早晨,推开了窗子……
哦,柏墙冒出一茬新绿。草坪也联成好大一片碧茵。不知什么时候,新栽下的十多棵榆叶儿梅,正含苞的含苞,吐蕊的吐蕊,仿佛故意躲在浓浓的柳荫后头,悄没声儿地瞅着我直笑。三两位老奶奶,哄着各人的孙子、孙女儿,也正坐在那花丛间的石凳上,一边拉着家常,一边享受这好一片暖晴光景……
就在推开窗子的当儿,这满目晴光,仿佛在不知不觉间,照临我的窗前了。
直到此时,我才猛地想起几年来,那些穿干部服、军服、劳动服和戴着红领巾的男女老幼,一拨儿又一拨儿地,来到我们这楼前楼后,挖树坑,铺草皮,栽各样儿花秧子;眼前也才浮现出他们的笑脸儿和汗珠儿……就在这一瞬间,竟觉得窗子更豁亮,桌面更洁净,连自己的呼吸也更畅快了。
可谁想,欣喜之余,却又添了些淡淡的忧虑。
草坪围上了栏杆,我总觉得那横杆矮了点儿,唯恐那些贪走近路的人一脚跨进去,踩了那好大一块柔嫩的丝绒;紫荆、珍珠梅陆续开花儿了,我又觉得那花枝离甬路太近,担心那些只顾装饰自己小房间的人随手折去,伤了那一团团锦绣;核桃树挂果儿了,我可觉得那树杈子太低,生怕那些嘴馋手快的孩子跳一跳就摘走,毁了那一颗颗远没有成熟的翡翠……
一天傍晚。临窗望去,只见草坪那边走来个年轻人,怀里抱着个三四岁的娃娃。我知道,那是对面楼一位邻居,从幼儿园接回了他的爱女。正巧,对面楼门口站着他的妻子,伸开两手,早把满脸的笑意送过草坪去了。孩子呢,喊着“妈妈”,也伸开胖胖的小胳膊。这时候,年轻的父亲忙不迭一脚跨进栏杆——我的心,随着微微一沉。
“爸!”孩子奶声奶气地喊了一声,“别,别踩小草!”
做父亲的一脚栏杆里,一脚栏杆外,愣了愣。
“你要踩小草,我就不让你亲我!”孩子真地把小脸儿偏了偏。
“嗯?这是谁给你出的主意?”年轻的父亲问。
“我们老师呗!”孩子把小嘴儿一抿,瞅着父亲。
做父亲的笑了,撤回了栏杆里面的那只大脚。
孩子可没笑,只把脸蛋儿朝父亲的脸颊凑了凑。
我的心,一下子轻快了许多——可枝头的那些花儿跟果实的命运呢?……
入夏了。紫荆花开得好欢。枝杈捧着繁花,一直伸向甬路当中来,象迎着每个过路人。直到花儿落了,园林工人来剪枝,也没见枝条受什么伤。
上秋了。核桃把枝子压得更低。街道老主任在国庆节前那次居民会上,指指脚边那三个竹筐,笑着说:“收了这么些核桃,怎么处理?这可是个新问题儿呢。我们商量了,给各楼五岁到十岁的小朋友分一分,哪怕每人就分一两个,也好。”孩子们欢呼,大人们鼓掌,把老主任的话音儿都给淹没了。
于是,在我心里,忧虑仿佛化成了启迪。
记得前人有“春来渐觉晴光好”的句子。不错,即使身处春色之中,对大好晴光也是往往有个体察过程的。可只要略一回首,从冰消雪化之时,到叶茂花繁之日,无妨扳着指头粗粗地点算一番——就在不知不觉间,该有多少花事,在窗外忙碌着,又该有多么丰实的果秋,迎面奔来啊!而前代诗人从生活中提炼出的那“渐觉”二字,不正道出了从浑然不觉中感知春意的微妙过程,也蕴含着不用心体察就无从领悟的温馨的哲理吗!
春华秋实。从窗口望开去,在渐渐浓重了的秋色里,我依稀看到了更明朗、更辽阔的晴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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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团结友爱的纽带
永林
中秋早已度过,赏月尝饼的兴致犹在。苏东坡诗云:“小饼如嚼月,中有酥与饴”,反映了人们阖家团聚,友爱相处的美好愿望。由此我想到,生活在我们这个社会主义的大家庭里,也要有一种亲密相处,如同家人的“团圆”气氛。
于是,回味着月饼的余香,我想起了人们传诵的两个真实感人的故事。
一则是,广播电视部一干部骑自行车不慎摔伤,躺在路边,剧痛难忍。这时,一些素不相识的过路人纷纷伸出友谊之手,有的人叫来了出租汽车,有的人把他送到了医院。交医疗费时,匆忙赶来的家属,钱没带够,几位过路人解囊相助,仍不足数,医生自己加上了十元钱。
另一则是,在北京的一一三路汽车上,一乘客癫痫病发作。同车人有的为他扇风送凉,有的给他掐压人中。汽车进站后,三个年轻人又把病人送到了医院。当医生向年轻人询问病情时,才知道他们素不相识。
两个故事,一个共性,即相助的人们都“素不相识”。然而,“相逢何必曾相识”,当别人遇到不幸时,人们不约而同,挺身而出,把诚挚的友爱奉献给他人,自己却隐姓埋名,甘当无名英雄。这是开放在社会主义精神文明百花园中的友爱之花。
《诗经》里说:“嘤其鸣矣,求其友声”,小鸟亦呼寻友谊,何况万物之灵的人类。我们每一个人,生活在社会、集体中,总要与周围的人发生关系,有时也难免遇到难处,甚至危险,总离不开别人的帮助,每一个人也时时刻刻准备舍己为人,而且完全出于自愿,这就是友爱。它是把家与家、户与户、人与人联系在一起的纽带。在向四化进军的征途中,发扬这种“人人为我,我为人人”的团结友爱精神,我们就能战胜任何困难,取得更大成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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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答读者问

编文艺副刊有感
舒群
问:您曾编过那些报纸的文艺副刊?有何体会和经验?您对现在报纸的文艺副刊有些什么看法和建议?
答:按题答卷。
我只编过延安《解放日报》副刊(先刊名《文艺》,后改称“第四版”——综合版)。据我所知,至“八·一五”我离开延安之前,它共经三位主编,一丁玲,二舒群,三艾思奇。艾已去世,而丁健在,犹可请问;特别是三任元老编辑陈企霞、黎辛经验丰富,尤可贵。此外,不妨参阅新闻研究所所存的部分初步总结,以及《新文学史料》(本年第二期)、《新观察》(本年第十四期)、《人民文学》(本年第七期)所刊的《延安文艺座谈会的前前后后》、《枣园之宴》与《杨家岭夜话》。
一、副刊编辑部需要一面组织撰稿核心,以便经常供稿和应急特约;一面大开四门,欢迎广大群众“豆芽菜”(延安专用语,指群众稿件)。
二、编者与其刊应有息息相关、同毁誉共命运的决心,不搞世外桃源,不办地下作坊,甘当“理发员”(延安专用语,指编辑人)、无名英雄、苦干专家、埋头壮士,“编辑家——革命功臣光荣”。
三、党报副刊,要以党风党性为首,排除个人任何关系利益;不要限于名位、文别排座次、排异体字。以文取人,勿以人取文,唯择优者为上宾。政治上已消灭迷信之习,文艺上将破除种种崇拜之风。大大提倡社会主义精神文明。
四、改稿时,切忌妄自尊大,老子第一,刀笔挥之,无益而有害;必要时,最好与作者协商,经其同意。
五、每发一稿,不仅想到发稿的当日,而且联想到昨日、预想到明日,以尽可能保持其刊一贯的正常性与正确性,以及独具的风格与特色。而凡有关重大原则问题,不得做旁观者、好好先生;当然,犯了错误,必须作严肃的自我批评;即使退稿发生问题,亦应作如是观。
六、编辑规划,突破祖传药方;根据读者意见和要求,不断改进而创新。
七、注重文章的现实感与知识性、语言的合法性与精练价值——一字千金。加强校对,提高待遇,实行奖罚制度。
八、注意反自然界规律现象,例如上弦月、下弦月的大小形象及其出没的时令时辰天色等等,不可胡诌一顿;最后警惕,警惕抄袭。
以上寥寥数语,妥否请教并望内行读者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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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论语说文

汉字真地不难吗?
郑林曦
近来关于汉字到底难不难,颇有一番讨论。然而主张汉字不难者,也提不出多少新的理由;不过是说形声制的汉字,形旁表义明确,利于“见形知意”;虽然也承认汉字难念、难写,可是总以为只要改进教学方法,汉字就不算难。其实这种说法,清朝末年到民国初年已经有了。然而,七八十年来我国汉字识字教育的实践结果又是如何呢?
先从扫除文盲的效果看:根据1981年9月的一次调查统计,在12岁到40岁的36,000万少青壮年农民中,现在尚有文盲、半文盲约9,000万,占25%左右,也就是说四个人里有一个是文盲、半文盲。但是各地文盲的比例差别悬殊。有8个省、区的文盲比例占到20—30%和40—60%;有些县和社队的文盲比例高达60—70%。在二十六年前的八大政治报告中曾提出:“必须用极大的努力逐步扫除文盲”。在今年十二大的政治报告中,仍列有扫除文盲的任务。文盲众多的原因较复杂,不能全归咎于汉字难;然而,跟原先曾用汉字后来改用拼音的“训民正音文字”的朝鲜比起来,人家已经扫除了文盲,现正普及中等教育;这还能够说文字的难易和改革的效果,对于较短时间内完成扫盲,一点作用也不起吗?
再从掌握运用汉字的效果看:一个中国人,从七岁入小学到二十多岁大学毕业,天天认读、应用汉字,总该能熟练地掌握运用这种工具了吧?然而近来看到一种材料,却使我不敢作肯定的回答。有两个教育水平不算低的地区招考硕士研究生,其中一个地区的考生中,80%以上是应届大学本科毕业生。然而从两地政治理论的答卷来分析,得出的结果之一,却是“语文基础太差,错别字多,逻辑混乱”。据说:“不少考生答卷辞不达意,语不成章,字体歪斜,几乎每张答卷都有错别字。例如‘贿赂’两个字不会写的人很多。有的把它写成‘灰落’,有的把‘贪污’写成‘旦误’、‘探污’,把‘浪费’写成‘让费’。有的考生把‘偷税漏税’写成‘偷睡漏睡’,把‘秘鲁’写成‘墨乳’。”大学毕业的语文知识水平如此,这能专怪学生学得不努力,老师教得不用心,教汉字的方法没有改进吗?汉字的繁难,对于出现这么多的错别字,造成语文水平低,以至闹出文字上的“笑话”,难道一点责任都没有?一个字读huì音,声旁却一定要写“有”字,意思是送金钱礼物,形旁却一定要写“贝”壳!而且不只是个别的字如此,而是整个汉字体系中到处布下了读不出,记不下,写不对的陷阱。请问:从文盲到大学毕业生识字用字的水平所受汉字难的影响这么大,再硬说“汉字不难”还能站得住脚吗?一种文字工具,花十六年的苦功还掌握不了,这还能说只要改进一下教学方法汉字就不难学了吗?如果有领导、有计划地把汉字的字数精简一下,把难读、难记、难写的字简化一下,把汉字的结构单位和方式减少一下,使汉字这种工具的效率适当提高,让“十二大”所提出的文化教育的任务能更快地实现,那么在一切讲究实效的今天,这种有益的改革,又为什么不抓紧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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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故乡恋(外二首)
姜澍川我不能再眷恋您的温情,听,汽笛正急急催我登程!我不是不爱我的故乡,委婉的骊歌早把我的心儿打动。您还记得当年送我上前线,含着欲滚的泪珠劝我“杀敌立功”?艰难的日子一步步熬过来了,党怎会忘了咱山区的百姓!我虽然不是身在山区,心,却永在山坳里滚动!站下吧,乡亲,何必再送!但愿再探家能看到故乡更美的姿容!
梦家乡的夜,香而恬静,带着欢聚的笑脸忽而投入梦境,不闻大妈夜里的咳嗽,不见大爹整夜抽烟的火光闪动……怎忘那次偷偷回家躲藏,两耳塞满了扒不开的事情:东屋的病嫂嫂住不上院,西屋大爷的口粮早已吃净……我默默握着干瘪的钱包,不觉公鸡又叫来了一个黎明……
故乡小路茶后嘱咐声声在耳旁回响,阵阵酒香正伴我匆匆西行。故乡的小路步步暗示着往昔的悲欢,绿荫花果正沉醉在丰收的憧憬中。多少犁铧,从这去探索人生的道路,风尘仆仆带来人世的创造、艰辛,故乡的小路啊这样曲折、漫长,绕过了多少荆崖、棘岭?……那挺在霜天中的老柿树,黑山古炮台上消逝了的机枪声,秋风中,那张张消瘦而善良的脸,转眼间,化成一路欢快相伴的春风。故乡的小路呵是一缕砍不断的藕丝,依依系在游子的腰中,哪怕奔向天涯海角,总把故乡的思绪默默牵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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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群言录

“轶事”要有益
殷国安
许多报刊都设有“名人轶事”栏目,或登载此类文字以补白。一些“名人轶事”,微言大义,令人多思;有的则提供广泛新鲜的知识;还有的以幽默见长,使我们在紧张的工作之后开怀一笑。但是,也有一些缺乏积极意义,甚至含有不健康的因素。手边就有一条“名人轶事”,算是不够好的一种。
“郭沫若少年时在私塾读书。私塾的后院有一株桃树。一天老师外出,郭沫若与同学们翻墙过去,偷摘桃子吃。老师回来,一再追查,没有人承认。便出了句责骂学生的对子:‘昨因偷桃钻狗洞,不知是谁?’说罢,让学生对下联,如果对得上就可以免罚。郭沫若旋即对出:‘他年攀枝步蟾宫,必定有我。”
这一段“轶事”,我至少在5种以上的报刊上见过。究竟说明什么呢?似乎并不只是郭老的自幼多才善对。
刊登“轶事”,只求有趣,不考虑是否有益,显然不行。因为名人的话不全是名言,名人干的事也不全是值得赞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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