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10月25日人民日报 第7版

第7版()
专栏:

羽球情〔报告文学〕
朱巾芳
他们终于握手相见了。
这是1982年5月20日晚,在英国伦敦阿尔伯特纪念堂比赛大厅里,第12届羽毛球汤姆斯杯赛冠亚军决赛的时候。
他,40岁,中等个,中国羽毛球队教练侯加昌。他将对方的一只手合在自己两手的掌心里,眼睛里传出笑意:“能在这儿见到你,我很高兴。”
他,32岁,身材高大,印度尼西亚羽毛球队8次全英单打冠军梁海量。他低声说:“我将和你的队员较量,不胜荣幸。”说完这句话,两片嘴唇便紧闭起来。
两双眼睛对视良久,谁也没再说什么。他们不是无话可说,而是把千言万语都锁在心里……
梦寐以求十四年
侯加昌、梁海量,这两个名字在他们彼此的心里是那样深刻,象琢刻在石头上,终生磨不掉。他俩又是那样陌生,即使相逢,也互不认识。
侯加昌第一次听到梁海量的名字,是1968年被下放农村接受“再教育”的时候。一天,他伸出一双沾满泥巴的手,从邮递员手里接过一封信。
“是不是调你回队了?”社员们关切地询问。大家都知道他是个球迷,日夜盼望调他回队打球。
他又一次失望地摇摇头。信,是一位印尼朋友寄来的,里面夹着一份剪报。打开后,一行醒目的黑体字映入眼帘:印尼新秀梁海量荣获羽毛球全英冠军。从一张外国报纸上,他终于知道了这个世界冠军的名字。朋友的这封别出心裁的来信,意思很明白:冠军给人家夺走了,你呢?却落在农村,连球拍也摸不到。在莫大的委屈中,他将报纸捏成了团。
他不服气。“文化大革命”前,仅仅经过五年努力,他就从技薄体弱的无名小卒一跃成为全国冠军,打败了印尼队单打冠军翁振祥,击溃了丹麦队的全英冠军尼尔森。接着,他和国内羽坛名将汤仙虎等人两次战胜汤姆斯杯赛冠军印尼队和世界强队之一的丹麦队。国际羽坛把他们誉为“无冕世界冠军”,羽毛球运动发展的“汤侯时期”。
不料,“文化大革命”开始了。运动员的训练、比赛被取消,他和队友们下工厂、农村、部队,为工农兵表演,后来又被下放到农村。翻地、挑粪、插秧、除草、收割,这一条龙似的流水作业他熟练了,可羽毛球技术生疏了。在羽坛叱咤风云的侯加昌被人遗忘了。
信,一封、两封……接踵而来。但都不是他盼望的。内容大致相同,“趁红时到香港,打败梁海量,扬名天下。”这是香港朋友来的“开导”信。
为什么总是香港的信,就不能收到咱们自己球队的信?难道中国不再需要打羽毛球了?在这里我再没有用武之地了?想着想着,他的两行清泪潸然而下……
一个心无一累、事事满足的人,难免会在永恒的幸福中沉寂;而一个被不幸包围而信念坚定的人,就决不会被困难和不幸所摧毁。侯加昌相信乌云定将驱散。他给香港朋友回信说,谢谢你们的关心,路就在我的脚下。此刻,他在广东省一个偏僻的乡村的草路上气喘吁吁地奔跑。他没有别的奢望,他只想用坚强的信念和意志,耐心地等待重上羽坛,击败世界冠军梁海量的那一天。
谁说他被人遗忘了?在祖国的首都,有一双明亮的眼睛还认识他。那是敬爱的周总理。1971年,国家羽毛球队重新组建,侯加昌第一个被调到北京。他犹如获得第二次生命那样兴奋、激动。有一次,周总理接见羽毛球队,特意走到他身边,和他亲切握手说:“如果我没有认错人的话,那么,你就是侯加昌。”他激动得一句话也没说,只觉一股暖风吹进自己的心扉。他那为国尽忠的革命热情如火山一样爆发了。尽管是30岁的人了。
但国外有人并不以为然,认为侯加昌已过了最佳年龄,不可能再在羽坛争雄了。有一件事却使他们大为震惊。有一次,丹麦队的优秀选手普利曾在非正式比赛中,两次击败梁海量,却又以悬殊比分输给了侯加昌。
世界冠军究竟谁属?国际羽坛人士几乎同时把眼睛盯在侯加昌与梁海量身上。侯、梁之间,正酝酿着一场不可避免的决斗。
由于政治原因,中国没有加入世界羽球协会,侯、梁在汤姆斯杯赛的赛场交战是不可能的。可是,世界球迷们却极力盼望侯、梁交战,一饱世界羽球绝技之眼福。为了促成两将鏖战,泰国、丹麦等羽毛球强国,相继举办了友好邀请赛。32岁的侯加昌象一把拉满了弓的箭,满怀信心迎战梁海量。梁海量没有露面。1976年,泰国再次邀请中国和印尼去本国比赛,促成侯、梁交锋,梁还是不登场,只在一群崇拜者的簇拥中看了一会球,给侯加昌留下个模糊的背影。那次比赛,侯加昌由于小腿肌肉3次拉伤,败给了印尼队的苏米拉。对这一偶然情况,外界评论说,中国人施缓兵之计,引诱梁海量“出山”。侯加昌躺在病床上看了这段评论后,感到啼笑皆非。
在这期间,34岁的侯加昌曾以悬殊比分战胜了技术上已压倒梁海量的印尼队新秀林水镜,这更加轰动世界羽坛。不过,他4次迎战梁海量,梁4次不登场,这不免使他有点遗憾。
母亲,儿子爱您,但是……
年轻的追逐年老的,这是运动场上新老交替的自然规律。然而,侯加昌几经周折,坚韧不拔地追逐着比自己小8岁的梁海量不放,这是为什么?这得从他的童年说起。
他出生于印尼一个普通的华侨家庭,原籍广东省梅县。10岁那年,他迷上了羽毛球。因家境贫寒,他只好用父亲的朋友弃置的、拍把短了5厘米的旧拍,捡来别人丢掉的破球,光着小脚在高低不平的沙地上呼哧呼哧打球。脚上磨出了大泡,伸到冰冷的井水里泡一会儿,接着打。他获得了全校“小冠军”的称号。有一次,他邀请二哥比赛,二哥讥讽他不是对手,不肯“奉陪”。他一气之下,跑回家就将二哥的一条新运动裤剪碎。
他在三宝垄市一所进步的华侨学校读书,最喜欢上周会课,听老师讲述董存瑞、黄继光、向秀丽等英雄人物的故事。他幼小的心灵充满了对祖国的敬恋。他羡慕先后回国的哥哥和姐姐,每次收到从中国来的信,总要蹦到老高的凳子上,眉飞色舞地向全家人念诵。一次,他看完哥哥的来信,一反常态,坐在小凳上直发蔫。母亲以为出事了,一把夺过信,“哎,信里不是写得好好的吗?你今天怎么啦?”母亲误解了儿子,他是在为一场“不光彩”的比赛憋气呢。
原来,前几天,祖国的第一个羽毛球队访问印尼。他满怀喜悦,好不容易弄到一张球票,趁着场内临时停电的混乱,从后排偷偷钻到前排。他希望祖国球队能赢,可是事与愿违,中国队输了。当他看到印尼运动员面露傲慢神色,伸出手让中国运动员去握的时候,他的民族自尊心受到了严重刺伤。他感到气愤与屈辱,象一头发了疯的雄狮,飞快冲出比赛馆,跑回家里,满怀激情给在祖国的亲人写信:我是中国人,要回中国去……
14岁那年,他初露头角,代表三宝垄市参加印尼全国比赛。只因没有加入印尼籍,印尼集训队将他拒之门外,这个海外游子更加思念祖国了。
“好好考试,争取拿到毕业证书。”离毕业考试还有两个月,母亲万般规劝儿子。
“我已经17岁了,你不要强我所难,我一生只想办成一件事,打败印尼队,为祖国争光。”他等不及了,第一次向母亲大声叫嚷。
1960年春,印尼S码头。他含泪告别亲友,登上了一艘开往祖国的客船。随身携带的除了有两副当时国际市场上首屈一指的英国“登陆”牌羽毛球球拍和几件洗换的衣服外,再无他物。他把球拍当成至宝,看成命根,小心翼翼的用布包好,藏在箱子底下。
船开动了,母亲猝然全身一震,俯下脸往两手里一扎,泪珠从指缝里掉落下来。她本来希望儿子毕业后,能留在身边,当“贴身棉袄”,他却执拗地改变了自己的意志。
“回祖国打球,此行我决无反悔。”侯加昌挥泪话别后,倏地转过身去。轻微的海风吹拂起他的衣角,头发……
母亲每月都给侯加昌寄去两封沉甸甸的书信,陈述自己的思念之情。相隔两月之后,她才收到儿子从祖国寄来的只有几个字的回信:“训练紧张,无暇写信。儿生活很好,请父母保重。”
文字简如电报,索然无味。如此回信,持续了近五年。老人伤心得直落泪。儿子这样粗粗地打发母亲对他的感情,想必有难言之隐。母亲猜测着,决定亲自到祖国看看。
1964年7月,母亲从印尼匆匆地赶到故乡广东。早先回国的哥哥和姐姐从湖南等地赶来团聚,唯有离得最近的加昌没有来。无奈,一行人只好一起前往广东体育学院,去找在那儿学习的侯加昌。宿舍里,没有;训练场,无踪影;在一片寂静的小树林里,发现他正在满头大汗地练习反手发球。两棵树中间,拉起一张球网,他反手握拍,左手将球轻轻一弹,伴随着“笃、笃、笃”的声音,羽毛球在网那边一个接一个,一个挨一个,整整齐齐排成一字儿。看他那专心致志的样子,简直象个神奇的魔术师。
“妈妈,”他急忙收住球拍,向亲人迎去。他脱下汗湿了的衣服,轻轻一拧,地上积了一大滩水。
他滔滔不绝地叙述着回国后的训练情况,直到看见母亲别过脸去,偷偷擦拭眼泪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的粗心。母亲飘洋过海来看望自己,可自己连句问候的话也忘说了。尤其看到母亲额头眼角新增添的缕缕皱纹时,不安和愧疚袭上了他的心头。他连忙抓住母亲那干瘪的手说:“请原谅我吧,等我拿到了世界冠军时,我一定……”
“傻孩子,妈妈是高兴!”
在母亲的眼里,儿子再也不是五年前的儿子了,他变了,壮实了,胆子也变得更大了。直到此刻,母亲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才算落地。呵,儿子生活在祖国,比在自己身边强百倍,即使是五年、十年不写信,也完全可以放心。
母亲乘坐的开往印尼的客轮启航了。侯加昌请了半小时事假送行。等他赶到时,老人家已离开了码头。但她并不责怪儿子的“无情”,只要儿子能实现他的理想,她一切都可以原谅。
“妈妈!妈妈!”侯加昌向着远去的客轮大声呼喊!
他胸前印着“中国”两个字
他在十年动乱中走向中年。
1979年,侯加昌37岁。从年龄上看,他不算大,从运动寿命来说,却是个“老叟”了。人生的规律谁能违背?他终于挂拍卸甲,退出了赛场。侯加昌、梁海量之间交战的可能性已不存在了,但是这并不意味侯、梁之间的对垒从此结束。
初春的一天,侯加昌携妻带女,绕道澳门,来到了香港,与从印尼先期到达的父母会面。这本来是件值得庆贺的喜事,却万万没料到,68岁的父亲突然患脑溢血,未能同儿子说上一句话,就离开了人间。儿子抱着父亲的遗体泣不成声。母亲哭得不省人事,整天闷在屋里流泪。言谈话语中,老人家表露了自己的心思:“你爸爸先走一步,我年纪也大了,咱们全家只缺你一人不在一起。你就留下来吧!”母亲呜咽着,话音颤抖,即使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会动心的。
“不能再让妈妈伤心了,留下来吧!”兄弟姐妹、亲戚朋友轮番相劝。香港羽球界一位朋友邀请说:“你到我们这儿来当教练,每月工资8,000元,给一套房子。”他还掰着手指说:“你看看人家林水镜、梁海量,小洋房、小汽车、电冰箱……什么没有?可你呢?要早点出来,你不早和他们一样?”物质的引诱,容易对付。他出于对朋友的礼貌,婉言说道:“谢谢!如果为了这些,我早不会是现在的侯加昌了。”但母子深情,他感到有些为难。可是,当他想到自己是一个胸前印着“中国”两字的运动员时,终于从缠绵的感情中解脱出来。理想还没有实现,肩上的担子重得很啊!他不得不吐出一句使老人家大为失望的话:“妈妈,我不能留下,请再原谅我一次吧!”
母亲被说服了,含泪给儿子收拾行李。
“侯加昌怕是不会回来了,老婆、孩子都带走了。”这是人们在侯加昌临行前的议论。也难怪,当时正值出国风盛行,许多人嫌国贫家穷,借出国探亲之机,便一去不复返。没曾想,他却准时回来了,而且以中国羽毛球队教练员的身份重新出现在训练场上。他的生命的火炬,又一次为祖国所赋予的历史使命而燃烧。
他的家离训练馆只有一箭之地,他常住运动员大楼,什么时候回家,都说不准的。艰苦紧张的训练生活,使他常常忘怀了妻子和家庭。妻子张明珠是他30岁的时候才认识的。初次见面的时候,他们就共同以服务于祖国的心愿相许。
“我不离开中国,不离开打球。”
“我也不离开中国,不离开教育。”漂亮而娇嫩的姑娘回答得同样干脆、明确。深谈后,才知道张明珠的父亲在雅加达一所中学当老师,身边只有她一根独苗,几次催她回印尼,她都舍不得离开祖国。更凑巧的是,两人还是同乘一艘船回国的呢。真是相见恨晚哪!那次,未婚妻羞涩地问他要一张他比赛的球票,他却给她找了一张最次的丁级票。散场后,明珠没有埋怨,当然也没有赞扬,因为她根本没看清侯加昌在赛场上的姿容。事后他才告诉她,那是一个小小的考验。他希望她能够理解,他是爱中国才爱打球的……
张明珠也是羽毛球运动爱好者,人们以为侯加昌肯定可以每天辅导她打球,让她知道很多国外比赛新闻。张明珠却笑着对同事说:“我可没有他的队员有福气。有一次记者来我家采访,他讲了好多情况,我都是第一次听见。他一心想着他的球队,他的训练计划,回到家里也难得同我说上几句话呵!”队员有个头痛脑热,他了如指掌,妻子患病卧床3天,他竟一点儿不知道。有一次,因为加大运动量,有几个队员顶不住了,一把拉过他9岁小女儿说:“过来,你爸爸把我们累坏了,我们也要累累你,跟我们一起跑。”小女儿看见叔叔面有愠色,吓得“哇”的一声哭了。但侯加昌仍然坚持着他的训练,这倒不是为女儿受欺,而是为即将到来的第12届汤姆斯杯赛着急。“跟我跑”,他忘记了医嘱,整天和队员们厮守在一起,一圈、两圈……一阵眩晕,差点跌倒在地。他头位性眩晕的老毛病犯了。这还是1976年战胜林水镜的比赛以后,由于过度紧张劳累,再加兴奋后突然放松,不幸种下了病根。他躺在床上,觉得天地旋转,羽毛球飞舞,但心里还惦念着越来越近的大赛,对队员们说:“印尼队很可能这次要启用梁海量,他是身怀绝技的沙场老将,头脑比林水镜清楚,性子也耐。所以你们训练要刻苦,时间要抓紧,夺取汤杯可是两代人的心愿……”
他说着,说了许多许多。但此刻,在他心中翻腾得最激烈的,仍然是他所心爱的那两个字,那印在了胸前也印在了灵魂里的两个字:中国!
他想到了明天
伦敦,此时是世界瞩目的地方。7获汤姆斯杯的羽坛霸主印尼队和头一次参加比赛的中国队将在此争雄。大有火山爆发之势。
侯加昌凝神敛容,作为这场比赛的“导演”人物,端坐在赛场旁的凳子上,俨然一位运筹帷幄的军师。尽管他胸膛的呼吸已不再象当运动员时那样宽畅,两臂的肌肉也不再有力地隆起,但他善于思索的头脑,感觉敏锐的心灵,以及丰富的临场经验,都足以使年轻运动员们折服。
但火山并没有爆发。第一天比赛结果令人瞠目结舌,中国队以1∶3负于印尼队,前不久还处于平衡状态的天平,一下子转向了印尼队。伦敦一些报纸、电台纷纷评论:“中国队看来是输定了,问题是4∶5输,还是3∶6输。”依据是在已经举行过的11届汤杯决赛史上,还从未出现过1∶3落后的队能反败为胜的先例。
此刻,这里的空气似乎凝固了,一切都静止了。中国运动员们都紧绷着脸,一言不发。有的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下,双手捧头,暗暗流泪。事先订好的中餐晚饭,女翻译一连催了几次,根本无人问津。1∶3,谁都知道这个比分意味着什么!深夜12点,侯加昌开完领队、教练的碰头会,到每个队员的房间转了一圈,确信都已睡下,才放心地回到自己屋里。他用凉水擦擦脸,刺激一下过分紧张而疲倦的神经,然后斜倒在床上,对这一天所发生的一切认真思索起来。
技术上的失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思想意志的败退。他的运动生涯中,有很多失败的印记,但是每一次失败都没有使他改变航向,每一次失败都成为他夺取新的胜利的前奏,从而向着既定目标更勇敢的奋进。运动竞技不可能有常胜将军。但是作为侯加昌这样一个有毅力、有理想、有实力的人来说,他决不肯轻易向一个追逐十几年而不放的对手服输。何况落后并不等于失败,落后并不是失去了胜利的可能。他的思绪飞到了明天的比赛。
明天,明天的一仗更难打。梁海量作为印尼队的“压宝”首先披甲上阵,他是一个真正的谜,没有一个中国选手和他交过手。印尼队的天皇巨星,3次全英冠军获得者林水镜有超人的快攻技术。这一切侯加昌早有预计,队员们已练就了一套足以对付的办法。现在的关键是要提高信心,提高士气。明天,将是一场拚意志、拚思想、拚作风、拚技术的战斗,明天……
想着想着,他异常兴奋起来,一骨碌坐起,打开笔记本,一个队员一个队员分析。突然,眼前出现了许多白色羽毛球在晃动、旋转。经验告诉他,老毛病又犯了,他赶紧吞了几片随身带的药片,又继续思考下去。
次日,他指着小本子上只有他能明白的符号,给队员们进行战术分析。昨晚临睡以前,队员们坐在一起讨论了许久,今天经侯加昌的深入点拨,心里更加透亮了,精神振作起来了。不知谁说了一句:“我们拚了……”
第二天,比赛一开始,便达到了白热化程度。白色的羽毛球,象闪电,象旋风,令人眼花缭乱。栾劲与梁海量直杀得天昏地暗、难分难解。梁海量的眼睛都拚红了……侯加昌指挥若定。队员们按照他和其他同志一起研究的作战方案,沉着、冷静、顽强拚搏,结果呢,“中国!中国!”在暴风雨般的掌声和喊声中,中国队以5∶4反败为胜,登上了第十二届汤姆斯杯赛冠军的宝座。
这是一场多么精采动人的激战啊!尽管场上比赛双方是栾劲和梁海量,但在球迷们的心中,似乎确确实实看到了侯、梁在决斗。今天,就在今天,历史造成的遗憾总算得到了一些补偿。
汤姆斯杯在一群中国人的手里传递、高擎。侯加昌,不,中国几代运动员魂牵梦萦二十多年的夙愿实现了。他们被几千名热情的英国观众簇拥着,挤向东,拥向西。欢呼的声浪几乎把房顶击穿……一切都变得那么遥远和模糊,侯加昌的知觉和肉体似乎分离了。几千双投向他的转动的眼睛,变成了无数只洁白轻巧的羽毛球在晃动,一个接着一个,越跳越快。头位性眩晕病犯了?不,他清楚地意识到,一串热乎乎的泪珠顺脸颊,滴落在胸前的“中国”两字上。
走出伦敦阿尔伯特纪念堂比赛大厅,不,准确地说,走下领奖台的一瞬间,他的兴奋和激动顿时消失了。他觉得,一切都已成为历史,一切又要从零开始。只有培养出大批足以对付新的世界强手的尖子运动员,才能保持来之不易的荣誉。此时,他的思想向新的境界升华。“中国”,刻在汤姆斯杯上才仅仅第一次。他期望两次、三次……以至更多次地刻在汤杯上。这难道仅仅是他个人的期望?不,这是祖国和人民的期待,是历史赋予的使命。何等艰巨的任务啊!于是,他的思绪又飞到了美好而严峻的明天……


第7版()
专栏:

海滨断想
王晓华
海浪花
波涛用整个生命冲击着礁石,开出千万朵海浪花,洁白如雪,热情澎湃。
海浪花也冲击着,一排跟着一排,一次次被击碎,一次次冲上来;凋谢时,在波涛里重新聚集,吸足了力量,又呼喊着作新的冲击。生命即在于冲击。在冲击中诞生,在冲击中凋谢。在海的波涛中,每朵海浪花的生命是短暂的,又是永恒的……
朵朵洁白的海浪花,是柔弱的,任何一粒沙石即可将它击碎;但又是强大的,僵硬高耸的礁石被它咬得百孔千疮;成为碎石沙粒。海浪花的冲击宣告:自诩永恒的却瓦解,甘为短暂的却永生。大诗人苏轼有“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的诗句,悠悠岁月,英雄万千,谁解诗中味?
人们啊,祝愿你象一朵海浪花,在波涛中得到永生。
海边晨景
碧绿的海波上,飘动着片片白帆;湛蓝的天空中,浮动着缕缕白云;海天一色,犹如一首无声诗。
潮已退去,人们趟着浅浅的水迹和细沙拾贝;人影映在浅浅的滩水中,各色衣裙组成缤纷的倒影,随着水流聚散、变幻;空中海鸥的飞翔鸣叫,与海滩上男女的追逐欢笑齐飞,嫣然一幅有声画。
人在诗画中,诗画入胸怀!
寻 美
潮水刚退,游人已在拾贝,一个彩贝就是一个梦,一首诗;一块晶莹的彩石就是一个谜;仿佛见到水晶宫,海螺女,美人鱼;我真愿变成一条鱼儿,入海探奇……
海贝彩石是美的,大海是奇妙的。但人类爱美的天性和探奇的精神,却更美更奇妙。这使人想起马克思的名言:人是按照美的规律来塑造物体。
老人拉着小孩,姑娘手提裙裾,趟着浅浅的海水,往返寻觅。寻觅,寻觅,海滩上留下一行行足迹……
心灵的日出
鹰角石,是北戴河观日出最理想的地方。
不到凌晨四时,半面小山上已是人山人海。人们观望着,谈论着。但是一抹浮云熄灭了人们的期望。以后几天,仍然遇上阴云的遮掩。
期望一天天变成了失望。
在连续的失望中,又一天天诞生着更为炽热的期望。
望着人们昂首翘望的身姿,我仿佛真的见到一轮喷薄跳动的红日,在四射的霞光中,冲开翻腾的云海,升起来,升起来……
日出是美的,是壮观的。但是,如果将人们迎着黎明,一次一次地等待观看日出的场面拍摄下来,题为“心灵的日出”,岂不是更美,更壮观么!
人们心灵的日出,必将迎来地平线上辉煌的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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