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10月21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让玫瑰花开得更美
许锦根
近年来,人才问题成为我们报刊宣传的一个突出内容。从青年中脱颖而出的一批文学、戏剧、电影、音乐、美术人才,引起了社会的注目。这对于不拘一格选人才,繁荣和发展社会主义文学艺术事业,无疑有着积极的意义。
现在的问题是,在这些人才面前,我们应该采取什么态度?是一味地给予捧场喝彩,还是无端地加以压制扼杀,或者是匆匆忙忙地总结他们的“成长道路”,使之在青年中普遍地仿效?
很显然,捧场和压制都是不足取的。这两种态度尽管现在还在某些地区和部门中程度不同地存在着,但它们已经和正在引起人们的警觉和反对,是很不得人心的。这里想提出引起注意的,是那种热衷于鼓吹“成长道路”的态度。我认识一位青年,他才写了一部中篇、两个短篇,竟然收到了五六家报刊的约稿,让其撰写“我怎样成为作家的”文章。据说一些近年来成名的青年演员,也大都有这类应接不暇的任务,他们被指定的题目多是“我如何成为演员”或“艺术入门之秘诀”之类。我以为,这并不是正确的态度。
青年是整个社会最富有创造性的一支力量。有些青年在人生的黄金时代走上文学和艺术的创造道路,这不仅有利于他们开掘自己的聪明才智,而且也可以较早地对社会和人类的进步作出贡献。不过,由于种种原因,文艺人才的数量在整个青年一代中只占极小的比例。青年一代的绝大多数人都将以有社会主义觉悟、有文化的普通劳动者的身份,出现在从事四化建设的各条战线上,或通过刻苦自学成为科技等战线的人才,这是在宣传文艺人才时切不可讳言的事实。著名电影艺术家赵丹,生前给一位素不相识但又一心想当电影演员的女孩子复信时,直言劝告她:“你最好不要有这样的想法”。这与那种盲目鼓励广大学生和青年都去争当作家、演员、艺术家的宣传,恰成鲜明的对照。后者表面上似乎对青年成才的欲望满腔热忱,实际上有点不负责任。
对于有成就的青年作家、艺术新秀,进行适当的宣传是应该的,但应当慎重,这包括不能根据成年人的经历和经验加以干涉,也不必匆忙下结论,捧得太高。由于各人情况不同,很难有对每个人都适用的“道路”。在一般的而不是特殊的情况下,比较可取的办法大约只有一个,就是让那些找到了正确发展方向的青年,有顺利成长的条件。事实证明,匆匆忙忙总结“成长道路”,是难以做到正确、科学的,它对于人才的继续成长没有裨益,也不能为其他青年提供一条可以借鉴的“捷径”,误人子弟的例子倒是屡见不鲜的。
歌德说得好:“如果是玫瑰,它总会开花的。”如同自然界的植物在生长时千姿百态、各呈异彩,人才的成长也自有其特殊的互不相同的轨迹。现在需要提倡的是,既要热情帮助,又要严格要求,在宣传上也要持慎重态度。这样才有利于改变我们今天在人才、新秀宣传上存在的种种弊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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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车铃响叮当
中山大学中文系 丘克军
假期回到乡里,妈妈告诉我,县里那个邮电局长的女儿,又回到这里当乡邮员了。听了这话,我不禁想:她怎么会回来呢?她妈妈的病好了吗?
我还记得她第一次出现在我们山乡的情景。
我的家地处穷乡僻壤,由于交通闭塞,难得见到一张陌生的脸。唯一能隔天见到的外乡人,就是五十多岁的乡邮员老陈。
我高中毕业回乡后,因为爱好文学,常利用工余时间写点稿子寄给报刊。然而,寄出的东西都象泥牛入海——无声无息的。因此,每次老陈送信进山,我都躲得远远的。伤心哪!
一天,我和社员们正在田里劳动,忽然村口传来一阵叮当响的铃声。真是稀罕!谁来了,还骑着自行车?!自行车来到田头停下,我们才发现来客是个姑娘,她的车子尾架驮着两个绿色的大袋。噢,原来是新来的邮递员。一下子,大家都停下活儿拥上去,热情地围着新客人问这问那。
“同志,老陈怎么不来?”
“他留在营业所了,我是来顶他的班的。”姑娘边分发信件边答道。
“姑娘,你是城里来的吧?”
“我的家在城里。我原来在你们公社插队。”
“路不好走吧?”
“没什么,惯了就好。”
乡亲们问个没完,亲热得就象要把姑娘请到家里当女儿似的。忽然,姑娘手上扬起一件东西:“杨军,喂,谁叫杨军?”
“是我。”站在一边的我忙答应,完全没料到会叫到我的名字。
我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是退稿。退稿也是一种鼓励。我激动得真想握握这乡邮员的手,向她道谢。这时,她又对我说:“记得你订了一份《人民文学》,下月初便可以送来了。嗯,我也订了《人民文学》,还有《诗刊》、《上海文学》,带些来给你看,好吗?”
这真是求之不得的哩!我感激地说:“好,好。你什么时候来呢?”
她把车铃拨得叮当响:“以后天天来。”
此后,我天天在田头等她。铃声,给我带来了希望;铃声,驱散了山村的寂寞。
有次,我问她是怎样爱上邮政工作的。她说,这是需要。她父亲也干了几十年乡邮,后来调到县里。直到年底我到县里参加创作会议,才知道她爸爸是县邮电局长。
有一天,她忽然对我说:
“这是我最后一次送信到你们这里了。明天,我就调到县邮电局工作了。我妈妈的风湿病发作,半身不遂,需要我照顾。”
我的心里真难过,一个好姑娘,竟碰上了这糟心事!
她从邮包里取出一大捆书,说:“你这么爱好文学,为什么不去上大学中文系深造呢?这是些自学参考书,你挤时间读读吧,就是不考大学,自学一下这些也是有用的。”她扶着车子边走边说:“我真舍不得这一带乡村,舍不得这些热情好客的乡亲们。”
她走了!不久,我也离开了山村,考上了大学。……
第二天,我在村口等她。果然一串叮当的铃声响起来了!
“你回来了。”我们见面时,她说。
“真正回来的,是你。”我说。
“我说过,我舍不得这里,就回来了,我爸爸也赞成。”
“你妈妈呢?”我问。
她的脸沉了下来,声音很低:“她已经去世了。”
唉,我真不该这样冒昧。我换个话题:“我上大学时没去向你道别,你不生气吧?”
“生气?生气的话,我就不给你写信了。”
我给弄糊涂了:“什么时候……”
她眨眨眼,笑了:“你妈给你的信,不是我帮她写的么?”
哦,明白了。我妈是个文盲,我上大学后,陆续收到家里一些信,都是不同笔迹的代笔,近来便专是一种笔迹了。原来是她写的。
分手后,我并不难过,因为她明天还会来,那叮叮当当的车铃声还会在山路上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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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天山下
(香港)陶 然
到 站
陌生的车站使我的胸中游走一丝不安,眼睛往四处搜索,每个相似的身影都让我的心陡然一跳,随即又失神在无奈中。
盘算着各种可能,放下手中的行李稍息;猛回头,旅途的颠簸顿时消散——就在人丛中,
你的笑容绽放在我的心里。
红 山 嘴 上
塞外的秋意正浓,沿着铺满鹅卵石的小径登山,脚下踩着的枯叶迸出清脆的沙沙响……
微带凉意的金风送爽,坐在凌空伸出的山嘴上,身后倚着传说纷纭的石塔,让遐想走回昨天的轨迹……
这红色的山早就在我的想象中烙下,但只有并不实在的模型;此刻我暗自对照想象与实际的差距,思路却混淆不清;昨日已经远去,满脑子旋转的好象就是眼前这展翅欲飞的形象!
塞外的秋意正浓,鹅卵石和枯叶护送我登上这片山坡,送爽的金风阵阵吹来。我忽然觉得,我并非头次来到这里;在青春的梦中,我早就成为常客;难怪那山水草木,没有一处不是似曾相识……
西 公 园
树叶不断飘飘落下,地面铺上了黄叶的表层;当疾风吹过,枯叶便没有目的地赛跑。
斜阳照射绿色长椅,人在金色余晖下把黑色的身影投下;当暮色加深,人影与夜色便再也分辨不清。
在我的记忆里,有一个早晨,我曾经静静地坐在这里,等候太阳升起……
雪 天
鹅毛似的大雪漫天飘飞,呼呼的寒风驰骋在大地上;啊,这北国的冬天。
白的屋顶,白的树枝,白的道路;啊,这白色的世界。
孤单的人影踽踽独行,及膝的雪原留下通向远处的深深足迹;啊,这摸索的新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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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新书架

别具一格的选本
江苏人民出版社新近印行的尤敏、屈毓秀合编的《中国女作家小说选》,选编了五四以来28位女作家的42篇小说,作品前有对作家的概略评介,作品后附有作家自撰的写作体会或名家评论的摘录。
鲁迅先生说过:“评选的本子,影响于后来的文章的力量是不小的,恐怕还远在名家的专集之上,我想,这许是研究中国文学史的人们也该留意的罢。”读《中国女作家小说选》,既可以欣赏新文学运动以来的许多名篇佳作,又能约略窥到中国女作家的小说创作在题材、技巧和风格等方面继承和发展的脉络。 (成 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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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晨光曲 李国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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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废品艺术
——访美归来
林 非
我在旧金山附近的山城柏克莱小住时,曾在它高高的山顶上,看到了大沙漠被人们改造后的遗迹,这是多么了不得的创造啊!然而我在这里也还见到了另外的一种创造。
有一天傍晚,当我在海滨散步时,看到了在这里很出名的废品艺术创作。
所谓废品艺术是前不久流行起来的,开始时有几家人将碎木片、破绳子、烂铁丝和罐头盒这些废品,巧妙地连缀起来,竖立在海滩上稀疏的芦苇丛里,后来有不少人也陆续地跟着来制作了。听说在假日里,常常有人带着妻子儿女前来,把装在汽车里的一堆废品扛下来,整天在海滩上从事这种艺术创作。他们制成的艺术品,长久地站在海边,看潮水的涨落,听海风在呼啸。
听说旧金山有几张报纸还专门介绍过这些废品艺术,吸引了不少游客前来观看,今天却零零落落的,没有几个人,更没有正在创作的人们,也许热闹的高潮已经过去了吧。
从眼前往远处看去,大约有上百个废品艺术矗立在那里,歪歪斜斜,似象非象。竖起一块凹凸不平的长长的木条,用油墨勾勒几笔,就算是一个裸体的妇人像了,圆圆的顶端画两个黑圈是眼睛,描一个三角是鼻子,画一条线是嘴巴,这就算是艺术品了,恐怕还不如原始人的画呢。在这妇人的胸间,也就是这根木条的中央,拙劣地画上两个乳房。在这上面贴一张白纸,写了两行红颜色的英文字:“上帝,你叫我怎么活下去!”
我从海滩上漫步过去,将每件艺术品都看了一眼,也大都象这个样子。两块木板插在一个滚圆的罐头盒子中间,就成了张开翅膀的公鸡,半看半猜,倒也有趣。穿过了几头羊和几匹马的塑像之后,是两个人在紧紧地拥抱接吻,其实是两块破破烂烂的木板拼在一起,用铁丝扭成的五个手指,比机器人的模样还令人害怕。旁边插着一块木板,写上这样的一行英文字:“我的心肝,你会变心的!”相亲相爱地抱着吻着的情人,却肯定地预言对方会变心,针对美国当今紊乱的婚姻状况,诙谐地描绘出这种颓废的精神世界,也真有点儿哲人的睿智。
为什么过着现代化生活的人,却喜欢这样原始的艺术呢?是不是美国社会剧烈的竞争和紧张的节奏,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是不是在很多人的心里,有什么排遣不开的苦闷?因此寻找着一种畸形的发泄。哈姆雷特有一句名言,“时代整个儿脱节了”。难道这废品艺术是跟美国摩登世界脱节的艺术吗?
在紧靠着海滨的一块洼地中间,几个歪歪扭扭的木桩上,搭起了一座弯弯曲曲的小桥,小桥中央还搭了个西班牙式的凉亭,写着这样一行英文字:“美国的经济完蛋了”!
我跨上倾斜的桥梁,小桥就摇晃起来,还吱吱地响,我怕这桥会倒塌的,于是赶紧轻轻地跳了下来,我觉得自己好象是已经理解了,这废品艺术原来是一种有点儿模糊的抗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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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普陀山小记
郑 音
百步沙滩
(一)百步沙是大海遗落的金黄色的童话?千层浪,沙滩种植的伏倒着的丛柏!
(二)花绿的游泳衣,溶进了波涛,——哦,是沙滩绯红、羞涩的笑!
(三)你缠绵着海滨,微笑又用软沙将自己埋没,——早滩上陡起一个沙垒,已鬓发缀白的你呵也和沙滩争享稚趣?——当海浪再次唱着奔来。那就静静地睡吧,别动!让温馨的细沙裹着你你的心中也裹着那终于未褪色的稚美!
潮 音 洞让困旋于深处的暗流借你以万吨的力量,让驰掣于长空的狂飙借你以翻江的勇气,大海呵,冲入洞内,你也该自傲地把头昂起!哦,这里的石头也太硬了,潮音洞也太暗了,缄藏着不知晓的秘密。海水依然骚动,仍在尝试!终于举起浪的旗帜。把如雷的潮音,投向石壁!哗!……哗……这是探索者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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