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10月18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蜗楼随笔》自序
夏衍
1980年,应三联书店之约,几位热心朋友替我编印了一本《杂文随笔集》。这本集子,主要选自抗战时期在桂林、重庆和香港出版的《边鼓集》、《劫余随笔》等几本小册子和解放后出版过的《杂文与政论》,这之外也加上了一些以前曾在报刊上发表过的文章。但在当时,由于找不到1941和1947年在香港出版的报刊,所以这本集子编成之后,廖沫沙同志给我写的“代序”中就说,选进这本集子里的,只是我写的杂文随笔之类文章的五分之一。去年春,得到社会科学院新闻研究所的协助,看到了一本1941年韬奋同志在香港主编的《大众生活》合订本,发现这份杂志上几乎每期都有我写的文章,后来,顾家熙同志又给我找到了1947年至1949年章汉夫同志主持的全套《群众》周刊,我又发现了从1947年8月到1948年11月,这份周刊曾为我辟过两个专栏,也是每期都写,每期都有两至三篇,单单这两个专栏,据顾家熙同志估算,大约有十五万字。为什么要开辟这个专栏我曾在一篇回忆《华商报》的文章里写过:
“《群众》是党的理论刊物,长文章多,销路打不开,也有不少读者批评它‘太高深’,‘内容单调,不够多样,不够活泼’,于是章汉夫同志就开辟了《茶亭杂话》这个专栏,要我每期写几篇介乎杂文、政论之间的随笔。”专栏叫《茶亭杂话》,而在广东,“王老吉凉茶”很有名,所以我就用了汪老吉这个笔名。这个专栏从1947年8月起,一直写到1948年6月中旬,忽然,香港的一家小报发表了一条“消息”说:汪老吉就是某人某人,他卖的不是凉茶,而是蒙汗药,并恐吓说“当局正密切注意中”。这些勾当,本来是不值得一顾的,但是当时是“寄人篱下”,为了避免麻烦,于是从1948年6月17日起,我把专栏的名称改为《蜗楼随笔》,另用了任晦之这个笔名,继续写下去,一期也没有间断,直到同年11月底,我因工作关系而主动搁笔为止。
这些文章写在三十五年之前,可以说都是“陈年冷饭”了,自己看看,也觉得恍如隔世。那么为什么又把这些过了时的东西拿出来呢?说实话,当顾家熙同志不辞辛劳地把这些杂文抄录出来的时候,我的确迟疑了很久。最后,促使我下决心让它和今天的读者见面,有两个原因:其一是正因为它写的是三十五年前的事情,而在1947、1948这两年,正值解放战争后期,也可以说是中国人民命运的转折关头。今年7月13日,《人民日报》发了题为《历史的考验》的一整版文章,这篇任何一个关心国家大事的人都应该一读的文章一开头就说:“……三十年来,历史前进了,形势变化了,中美之间也已建立了外交关系。但是,美国对台湾的态度仍然是中美关系航道上的暗礁,使航船随时有触礁的危险。在这种情况下,回顾1948年底至1950年上半年中国革命取得伟大胜利的那个转折关头,美国决策集团对台湾问题的种种考虑,其意义恐怕不止是为历史爱好者们提供一些饶有兴趣的资料而已。”正因为历史前进了,形势改变了,时间相隔了三十五年,所以现在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对于所谓美台关系的来龙去脉,就知道得不多了。据我所接触的中青年朋友,不仅读过艾奇逊白皮书的人不多,甚至连毛泽东同志为此而写的《为什么要讨论白皮书》的文章,似乎也渐渐淡忘了。可是,我们淡忘了,人家却“永远不会忘记”
“多年的盟友”。我写的这些杂文,正好是在这个暗礁的形成时刻,所以读了《历史的考验》之后,我的那些拙文也许可以向今天的中青年读者提供一些“饶有兴趣”的“细节”和感性知识。
除此之外,我决定把这些“陈年冷饭”端出来的另一个原因,是“读报有感”。做人是要有一点精神的。我想,做文章是要有一点感情和气势的——特别是政论、杂感之类。我有一种感觉,近年来有一些报纸上的政论、杂文,包括对社会上的不正之风乃至犯罪行为的评论文章,似乎也太拘谨、太温良了。写那两个专栏的时候,我才四十几岁,火气不小,对那些直到今天还把我们看作“潜在的敌人”的“决策集团”中人,以及他们的那批顺从的“盟友”,我是毫不留情的。因此,说“自我暴露”也好,“陈年冷饭”也好,编印这本集子,对新闻工作者也许还有一点可供参考、可供批评的用处。
《蜗楼随笔》只包括上述发表在《群众》上的两个专栏,《大众生活》、《华商报》以及其他报刊上写的杂文都不编入。这一类书的部头不宜太大,写“自序”更不宜太长,把要讲的话讲完,就是自序。
1982年7月
〔编者附记:夏衍同志的《蜗楼随笔》一书将由人民日报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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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副刊文选

程砚秋夫人的忧虑
伯秋
“程夫人近来在家独自伤心落泪……”听到从北京来的朋友带来这个消息,心头不禁一怔!程夫人即已故京剧表演艺术家程砚秋同志的夫人果素瑛。细问之下,方知这位年近八旬的老人,近年来不断耳闻目睹某些程门弟子和程派艺术的后继者,互抱成见,难以合作,于是不得不亲自握笔,颤巍巍写下一纸嘱语,转交有关各位,希望能够彼此谦让,消除隔阂,搞好团结,为继承发展程派艺术之大局而共同切磋。“否则,砚秋的这份艺术遗产可怎么再往下传哪?”老人心里着急,为此哭了几回。这是很令人不安的事。
程夫人的黯然神伤,我们是能理解的。
一九五九年夏,当程砚秋逝世一周年过后不久,周总理、邓颖超同志曾专门约请梅兰芳与程夫人以及程派学生们到中南海家里吃饭,总理语重心长地说,程砚秋同志艺术精湛,成就极高。程先生不在了,程派艺术不能因此而散失湮没。一定要多培养程派人才,为继承发展程派艺术而努力。二十三年过去了,我们拿什么成果向周总理、向程砚秋这两位故人汇报?
程派艺术自发展形成以来,之所以获得广大人民群众的热爱,正是由于其创始人程砚秋,一生正直无私,高风亮节,嫉恶如仇,在艺术上独具慧眼,千锤百炼,富于创新,才塑造出窦娥、张慧珠、申雪贞、贺后、祝英台、蔡琰等感人的艺术形象。他那博得包括周总理在内的无数知音喝彩的“程腔”,给人以拨动心弦的艺术感染和美的享受,程先生与梅、荀、尚等其他京剧前辈的深厚友谊至今被人传诵。
这种传统美德,在我们年轻一代的身上,也有着体现。人们同样传诵着刘长瑜与李维康的一段佳话:
刘、李当年同在中国戏曲学校习艺,有人在十多年前说过:“刘长瑜遇到了‘挑战者’,李维康将是她的‘劲敌’。”现在这两位都已蜚声剧坛的演员犹如春兰秋菊,各有千秋。可是,对于自己的
“劲敌”,刘长瑜不仅无一丝敌意,相反还引为知己,情真意笃。还特地撰文说:“我为有这样一个‘劲敌’而高兴。因为这不但有利于京剧事业,而且也有利于我个人艺术上的长进。”
人们对此赞美之余,也不免有些感喟。这种新型的同行关系至今在影剧界还未蔚然成风。有些演员在与自己的“劲敌”关系上或是孤芳自赏,讥人所长;或是明争暗斗,互相拆台;有的把自己所学的艺术流派作为个人的私藏家珍,挂上一个名师的招牌,沽名钓誉。更有甚者,为了争角色、争排位、争名利,剑拔弩张,吵骂厮打,双方象个乌眼鸡似的,“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虽说这是少数人所为,但其影响、危害却不小:一使剧团的风气受到污染;二使自己的私心杂念逐步膨胀;三使艺术不能得到提高和发展;四给观众带来了恶劣的影响。“同行是冤家”,这是旧戏班的恶习。时至今日,还有人再承袭这种陋习俗气,实是一种倒退。须知,人们把文艺工作者称为“灵魂工程师”,要是自己灵魂并不美,又何以用艺术去陶冶观众的心灵?
〔原载一九八二年九月十九日《文汇报》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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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随感录
宜昌市的一个汽车司机,经常出车到山区。他爱人要他顺便捎个绷子床回来,说比市内要便宜十多元。他宁可多花十多元,也不同意顺便捎一个。他有个亲戚,看到车从家门过,也请他顺便拉点东西。但他宁可用板车帮他拉,也不顺便用汽车。于是有人说他“迂”!
乍一听,“顺便”的事儿也确乎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要不影响工作,偶尔为之也还合乎情理。但细一想,又感到这位司机坚持得对。因为这里有个变“便”为“变”的问题。今天“顺便”捎个绷子床,明天“顺便”捎点土特产,后天“顺便”捎几根木料,干得多了,久了,很有变公车为私用的可能。再说,若找方便,处处都有。售货员有买东西之“便”,房管员有分房之“便”,人事干部有分配、调动干部之“便”,当领导的,“便”就更多了。大家都去“顺便”,那就会酿成拉关系、走后门的不正之风。
(陆先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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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岭南巨匠
——写在《赵少昂画展》之前
吴作人
三十年代即已在国内外负盛誉的岭南名画家赵少昂先生,别故土垂四十年,现不顾年近八旬,以怀亲念故之情,欣然应中国美术家协会的邀请,亲随画展自香港来京,深为我新老同行所感动。
回忆四十年代初,徐悲鸿先生在南洋各地举行为战区难民捐献展,从南洋归来就曾对我讲起过赵少昂先生,对其人品画艺,极为称许。不久,香港失陷,得知先生义不屈顺,乘渔船过澳脱险,辗转粤、桂、黔入蜀至渝。徐悲鸿先生曾为其画展著文,盛赞“其画可爱,抑其品尤可慕也”。我也即在此时见到了赵少昂先生,而后,我去西北,先生归东南,匆匆一别,水流云逝,竟隔四十春秋;去岁五月,我与萧淑芳访澳大利亚返来过港,才再次见到赵少昂先生,皓首重逢,往事如昨,深庆先生高龄,犹振笔不辍,神采不减当年。
赵少昂先生名垣,字叔仪,广东番禺人,幼年丧父,赖母佣工就读。十六岁从师高奇峰先生,勤苦力学,画艺精进,早年即有出蓝之誉,蜚声于海内外。作品出展亚、欧、美诸大洲,曾获万国博览会金牌奖等,载誉甚丰;于介绍祖国绘画艺术,增进中外文化交流,贡献尤著。而赵老平居恬淡,不为荣利所动,更使人钦敬。
赵老为高奇峰嫡传高足,师意师迹,深得“岭南画派”真髓。俯察山川品类之繁,内极思情,外周物理,自立风格。他创以硬毫刚毅之笔,溢不阿之情,而又于刚直强倔之中,蕴藉温婉,韵而不靡,工而不诡,雄秀兼至,格调双谐。于山水、人物、走兽、翎毛、花木、虫鱼,无所不能,而尤以花鸟虫鱼,择精取萃,传写入微,最为人所珍爱。名作《春水池塘处处蛙》,通幅上下,一泓碧水,只写一蛙半浮水面,意趣夺人;又如他二十余年前的另一幅名作《加省卡妙中国岛》,岸石嶙峋,白鸟群栖,近处只作一鸟掠水面横飞,空夷浩渺,胸次可见。赵少昂先生的作品,早年赋色明丽高雅;晚年多用墨色,老笔纷披,势愈磅礴。他寓情于景,创造独特的艺术境界,所以能令人过目而历久不忘。
赵少昂先生设“岭南艺苑”已有四十余年,桃李满天下,为当代“岭南画派”最富影响的耆宿。昔徐悲鸿先生赠诗中有“画派南天有继人,赵君花鸟实传神”句。今赵老入室弟子余妙枝女士亦随师同来,并携有作品另展,均将于10月19日在中国美术馆开幕,使人们有机会一睹南天“岭南画派”两代风华,固谨撰此短文以致贺。
1982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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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秋林暮色〔中国画〕 赵少昂
编者附记:
赵少昂先生,1905年生于广州。幼年失父,靠母亲做工就读于私塾。十六岁学艺于高奇峰创办之美学馆。他的作品曾获1930年“比利时万国博览会”金牌奖。历任中央大学、国立艺专、广州大学教授,在国内外多次举办画展,享有很高的声誉。这幅《秋林暮色》是他的作品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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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厦门抒情(外二首)
董耀章
鹭江浓彩染,
碧中见湛蓝,
天在水中溶,
纷呈画一卷。
海鸥雪翼闪,
鲤鱼喷花串,
轮机声沸沸,
帆影点点远。
游子出海港,
情思剪不断,
耿耿赤子心,
与国常相伴。
海鸥展翅
湿风掀波涛,
雨点如鼓敲。
海鸥掠水飞,
双翼健且矫。
秉性爱弄潮,
不惧风雨啸,
生死恋大海,
啼声逐浪高。
台岛遥相望,
离人珠泪抛,
切切思乡情,
回归志不摇。
鼓浪声声
鼓浪屿上行,
犹如入仙境,
绿波托青山,
岛映水晶宫。
祥云头上飘,
长龙脚下腾,
曲径通幽处,
诗情郁葱葱。
珍珠灿若星,
珊瑚砌翠峰,
鼓浪声澎湃,
催我踏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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