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9月22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一座新的文化宫殿
楼适夷
一座宏伟壮丽的新的文化宫殿,巍然崛起于祖国大地,新版《鲁迅全集》闻世了。当我们迎接鲁迅诞辰百年纪念的日子,这新版的出来,不仅及时地胜利完成了一项重大纪念项目,也不仅因为这是鲁迅著作出版史上一件空前的盛举,更重要的,这也是在伟大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中,一项奠基工程的落成。
鲁迅一生为人民、也为世界人类事业血祭轩辕的战斗精神,历时愈久而愈益发扬光大,他的光辉的著作,不仅我们在今天需要它,就是在未来,也将是为我们世世子孙、千秋万代永远珍爱的不朽的民族的瑰宝。任何一个伟大作家,他的著作,能够经得起时间的考验,而永远传下去的,不必由作者自己或后人去删削的,古今中外,为数甚稀,这也证明了鲁迅著作的可贵。
鲁迅逝世,抗战开始,上海沦陷,一群困守“孤岛”的进步文化工作者,在四郊多垒,炮火连天的短短一年之内,赤手空拳,完全依靠群众力量(忘我的义务劳动和以预约征集资金),突击编印出第一次二十卷本白文《鲁迅全集》,是现代文学出版史上的一个奇迹,没有党的领导和鲁迅精神伟大的感召,是不可能出现这种奇迹的。
如果说第一次1938年版的《全集》是一个奇迹,则1958年版的第二次《全集》,就多少具有另一种性质的成分了。全国解放,党和国家立即动手新全集的编印工作,并把这一任务交给鲁迅最好的学生和战友冯雪峰同志主持。经过长期岁月,付出大量艰苦劳动,终于出版了增加了注释的1958年版十卷本。由于增加了必要的注释,使更广大的读者得到阅读、研究与学习的便利,其功绩是不可磨灭的。但在这一编辑出版的过程中,曾经历过一场艰巨复杂的斗争,遭受到重大的挫折,那就是主持者冯雪峰在1957年的反右派运动中,被错误地划成右派,不能始终其事。而这一版的《全集》,也不幸留下一些不实事求是的注释,并有大量宝贵的书信,横遭不应有的删削,这不能不说是一件极大的憾事。
十年浩劫中,林彪、江青一伙丑类为了达到其篡党夺权的反革命目的,妄图争夺鲁迅这面大旗,他们一方面断章摘句,割裂、盗窃鲁迅的言语,肆意歪曲鲁迅学说,来掩饰他们横扫一切的打砸抢罪行,另一方面对鲁迅著作的出版,又不惜千方百计施加阻挠和压力,他们特别害怕注释本的出版。但即使这样,鲁迅研究的队伍仍在日益发展和不断壮大,而且取得了极为丰硕的果实。现在这部新版《全集》,正是多少年来出版社的编辑同志和不少研究工作者共同劳动和斗争的成果。
新版从1958年版的十卷,扩大到十六卷,大幅度的增加了篇幅,丰富了内容,在编订、校勘方面,都达到更为细致、精确、严格的程度。注释增加到23,000多条和将近240万字,比1958年版增加了3倍以上,为学习和研究鲁迅著作汇集了更多的资料。
特别重要的是它改正了旧版注释中的不足和失误,尤其那些严重的错误的条文。例如牵涉到现代文学史久悬未决的重大论争问题,也严格遵照历史唯物主义和实事求是的精神,作了客观的,符合历史事实与明辨是非的说明,是这一新版的最大的功勋。
随着这新版的出版,我们特别希望出版、印刷和发行部门,能够负起责任来打破一般出一部好书就热闹一阵、而又一哄而光那种昙花一现的不正常现象,象《鲁迅全集》及其著作单行本那样不朽的经典出版物,必须千方百计地保证它经常的、细水长流的、源源不断的供应。不要使那些渴望瞻仰这座文化宫殿的人,受到闭门羹的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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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五四时期鲁迅批改的几首诗
叶淑穗
在中国文学革命的新声中,鲁迅的《狂人日记》,被誉为中国文学革命的第一声春雷而载入中国文学革命的史册,但鲁迅不只是中国白话文的最早的创作者,也是五四时期新诗歌的最早的创作者之一,如鲁迅的《梦》、《爱之神》、《桃花》等新诗,都是同《狂人日记》同期发表在《新青年》上的。但鲁迅也曾自谦地说:“只因为那时诗坛寂寞,所以打打边鼓,凑此热闹;待到称为诗人的一出现,就洗手不作了。”实际上鲁迅还为新诗的繁荣,作了大量的工作,付出过辛勤的劳作。
新诗歌的出现是一场革命,受到当时封建卫道者的反对,在《新青年》的通讯栏中,曾有读者来信反映道:“《新青年》提倡新文学以来,招社会非难,也不知有多少……而其中独以新体诗招人反对最力……以为诗可以这般随便做法,岂不是把他们斗方名士派辱没了吗?”为了扫荡这些斗方名士派的无聊文人,鲁迅、刘半农、周作人曾采取巧妙而生动的形式,给斗方派诗以辛辣的讽刺。就在《新青年》四卷五号发表鲁迅、刘半农的诗的后面,有一段《补白》是以刘半农与周氏兄弟通信的方式出现的。刘半农信上说:“周氏兄弟都是我的畏友。一天,我做了一首斗方派的歪诗,寄去请他哥俩指教,诗曰:‘苍天万丈高,翠柏千年古,我身高几何?我寿长几许?以此问夕阳,夕阳黯无语!”
周作人的回信说:“今早接到大作,读过后,便大家‘月旦’起来:家兄说,‘形式旧,思想也平常。’……”这是他们共同对斗方派旧诗的批判。鲁迅的评语,简单、明确。“形式旧”因为它是八股老调,空洞无物。“思想也平常”是指它没有新鲜的,活的气息。在“补白”的最后,以周作人的名义作了一首和诗:“‘寒食’这‘一日’奉和寒星诗翁‘中央公园即日一首’,‘苍天’不知几‘丈高’,‘翠柏’也不知几‘年古’,‘我身’用尺量,就知‘高几何’,‘我寿’到死时,就知‘长几许’,你去
‘问夕阳’,他本无嘴无耳朵,自然是‘黯无语’。”这首“和诗”真是将斗方派诗批得体无完肤。
与此同时,鲁迅还热切地培植新诗歌的成长,如经鲁迅校、选、阅或编入丛书出版的新诗有《忘川之水》、《心的探险》、《蕙的风》、《君山》、《冰块》等等。
不仅如此,我们在这些年还找到五四时期鲁迅给周作人修改的五首新诗,其中有《小河》、《北风》、《微明》、《路上所见》、《背枪的人》等等,这些珍贵的文物,给我们留下了鲁迅在五四时期批改新诗的真迹,并以此说明鲁迅对新诗的支持是点滴也不放过的。
《小河》是周作人1919年2月写的新诗,发表在《新青年》6卷2期上,这是周作人早期诗歌的代表作,他自己也颇赞赏,在他的《知堂回想录》中曾有三节论述这首诗,题为《小河与新村》,他写到:
“写那样的长篇实在还是第一次,而且也就是第末次了,因为我写的稍长的诗实在只有这一篇。”全诗“共五十七行,当时觉得有点别致,颇引起好些注意。” 从现在保存的原稿上看,在这五十七行的诗中,就有鲁迅修改的八十多处,仔细推敲,使人感到很有特色,如在《小河》的第一段中,周作人的原文是:
一条小河,平静的向前
流。
流过的地方,两边都是乌
黑的土,
生满了红的花绿的叶,黄
的果实。
鲁迅将“平静的向前流”改为“稳稳的向前流动”。这虽是个别词汇的更易,但却给人们展示了一个有声、有色、动的画面,并赋予了它诗的语
言。
另一处,原句是:
我生在小河的旁边,
夏天不能晒干我的枝,
冬天不能冻伤我的根,
如今只怕我的好朋友
将我带倒在沙滩上
和水草在一处。
鲁迅把“不能晒干”改为“晒不干”,把“不能冻伤”改为“冻不坏”,虽只将原字词颠倒一下,却显示了语汇的丰富、洗练,而且顺口易读。他又把“和水草在一处”改为“伴着他卷来的水草”,意思虽相同,但更赋有诗的意境。这些正符合鲁迅自己后来提出的对新诗歌的极为精辟的见解,他说:“诗须有形式,要易记、易懂、易唱、动听,但格式不要太严。要有韵,但不必依旧诗韵,只要顺口就好。”
在鲁迅修改的周作人的另一首新诗《北风》中,除了在语句的修改外,更有特色。这首诗是写于1919年2月,当时正是十月革命传到中国,中国正在酝酿着一场大革命——五四运动的前夕。这诗是写景的,但也清楚地表露了作者当时的思想。鲁迅对这首诗的修改,有语言上的,如将“就在去年大寒的时候,也不曾有这样的好大风。”改成:“便在去年大寒时候,也不曾有这么大的风。”更有思想上的,如最后一句,原句是:“这猛烈的大风也便是将来的春天的先兆。”改成“这猛烈的大风,也正是将来的春天的先兆。”一字之差,似乎是增加了重量,它给人以坚定、明朗的信念,坚信在“这猛烈的大风”过后,春天是必然要到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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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惯于长夜过春时〔木刻〕 伍必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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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栏杆
张小敏挺立在大桥两侧,守护在楼梯边沿,——假如没有你,人们就会感到忐忑不安……风狂雨猛,寸步不动,磨擦攀扶,毫无怨言,你从胸前把平安捧给人民,任骇浪在脚下怒吼,深渊在身
后哀叹……险峰绝顶的风光,人们留恋,破浪远航的巨轮,人们歌赞,气贯长虹的大桥,人们惊叹,谁的记忆中有你的身影——栏
杆?石条砌,木桩钉,钢管焊……情操高尚,外表却如此平凡!手抚栏杆,我想到很多很多,眼前晃动着张张质朴的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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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陈毅在大江南北
周倜
《陈毅在大江南北》,最近已由江苏人民出版社出版。作者管文蔚同志根据自己亲身经历、耳闻目睹的第一手材料,真实而又生动地描绘了新四军艰难曲折的战斗历程,热情歌颂陈毅同志在创建大江南北抗日根据地斗争中的卓越贡献。
这本书具有珍贵的史料价值,读者从中可以看到在抗战初期,在敌、顽、我、友诸方矛盾错综复杂的情况下,陈毅同志率领部队开辟茅山根据地、组建挺进纵队、渡江北上东进、胜利进行黄桥决战、创建苏北根据地的动人事迹。陈毅同志具有无产阶级革命家的胸怀,他特别善于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使他们发挥了有利于国家民族的积极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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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农民文学》创刊
河北省衡水地区文联主办的《农民文学》双月刊杂志,已经在八月创刊,并向省内外公开发行。
《农民文学》是以发表农村题材为主、专门为广大农民群众服务的文学刊物。贯彻执行“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文艺方针,坚持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的方向,大力提倡民族风格,努力保持乡土特色。主要发表小说、故事、散文、诗歌、评论文章,作品力求短小精悍,生动泼辣,雅俗共赏,尤其要为广大农民群众喜闻乐见。
《农民文学》创刊号发表了老作家李满天、孙犁及省内外一些中青年作家、业余作者的文章和作品。今后每期也将以相当比例发表专业作家和业余作者的作品,努力使刊物成为向广大农民提供精神食粮和培养文学新人的沃土园地。
(傅新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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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历史的丰碑
唐弢
《鲁迅全集》(十六卷本)经过紧张的编印工作,终于在鲁迅诞辰一百周年前夕出版了,实在是件值得高兴的大事。本来,象鲁迅那样伟大的作家,在纪念的日子里出个全集,不值得大惊小怪;只是中国的事情太难了,特别是十年浩劫之后,感情更自不同,小有成就,便觉值得称道,值得高兴。
不过《全集》并非完全如此。从没有《鲁迅全集》到有《鲁迅全集》,从白文本到注释本,从有初步注释到有全面的比较准确的注释,确是一个很大的进步。作为1938年第一次《鲁迅全集》出版时做过打杂工作的人,我体会深切,感慨不少,也约略知道参加工作的人惨淡经营的苦心。无论是这回直接从事校订注释的同志,还是前些时二十多个高等院校中文系和研究单位一度为之出力的同志,莫不认真探索,辛勤劳动,这才有今天这样规模巨大的十六卷《鲁迅全集》注释本的出版。中国没有《百科全书》之前,《鲁迅全集》起过《百科全书》的作用,一旦有了《百科全书》,大概它将仍然是一部内容丰富的近代中国的《百科全书》吧,在这点上,我以为就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回忆四十三年之前,在上海霞飞路霞飞坊64号的亭子间里,七八个人挤在一块,将盖有“础成”两字的校样放在案前,埋头细读,有时各自用功,鸦雀无声,有时互相争辩,吐沫四溅。“孤岛”的环境一天比一天紧张,大家担心鲁迅的著作毁于炮火,决心在短期内编校完毕,让它迅速出版,好比孙猴子从身上拔下一根毫毛,化身百亿,将鲁迅的著作保存下来,焦急的心情可想而知。在不到三个月的时间里,总算将工作做完,大家松一口气道:“完工了!”不过这“完工”正是另一件事情的开始,我自己便从那时起,想多读一点鲁迅的著作,研究一些存在于著作中的问题,以提高自己对鲁迅的认识。
记得也想到过编辑印行上的事情:第一是辑佚,第二是注释,第三是编印。这三方面,从现在出版的《全集》的水平看,都已远远地超过了我个人的想象。也有一些问题较难,那时没有解决,一直拖延下来了。比如因为参加工作,看到过鲁迅自己前后两次手订的目录,第一个目录将著作用3个名称包括:“人海杂言”,计《坟》、《野草》、《呐喊》等10种;“荆天丛草”,计《三闲集》、《二心集》、《且介亭杂文》等9种;“说林偶得”,计《中国小说史略》、《古小说钩沉》、《两地书》等5种。编印时如仍将三个名目体现出来,实在是个问题。历次《全集》用的是第二个手订目录,避开了分类名称,但目前没有将古籍整理的《古小说钩沉》、《小说旧闻钞》等收入;而目录中手写的《起信三书》指的什么,弄不清楚,后来许广平在《〈鲁迅三十年集〉印行经过》一文里略有推测,似乎仍难确定。真的,跟着《全集》的出版,我们的研究工作应当更好地跟上去了。——我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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