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5月28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心香一瓣

忆周钢鸣同志
甘迈
我认识周钢鸣同志是在1932年春天,那时我在上海虹口生产长城牌热水瓶的立兴工厂当徒工。一天我到我一个朋友家里去玩,第一次见到周钢鸣同志。他一听说我是个工人,还有一些工人朋友,很高兴,对我很热情。不久,他就常到我家里来玩,开始介绍一些书给我看,我现在还记得的有:丁玲的《韦护》、高尔基的《母亲》以及《士敏土》和《不走正路的安得伦》等。我文化不高,有看不明白的地方就问他,他耐心地给我解答。不久,他开始让我看社会科学方面的书,也是有不懂的地方就教我,于是我的思想开始变化,有了想参加革命活动的要求。周钢鸣同志不仅对我这样,对我的几个好朋友也是这样。后来“蚂蚁社”的一些青年如袁庶华、何炬等也受过他的影响,约略计数,仅就我接触到的来说,当时在周钢鸣同志的带领下参加革命活动的约有二十多人。至于对我自己来说,我一直认为他是我参加革命的启蒙人,几十年来我一直很尊敬他。自己参加革命又带领别人也参加革命,我觉得这是老一辈革命工作者的宝贵品质之一,是当时的青年,现在的青年和将来的青年都可以学习的。
1933年5、6月间,周钢鸣同志介绍我加入了“上海左翼作家联盟”,当时左联不光要作家,也要从事工农教育工作的青年。他要我在立兴热水瓶厂组织工人读书班,经过一段酝酿,我们就成立了男工和女工各一个班。男工班只有八人,女工班倒有二十多人。说来也怪,那时候女工的读书要求比男工高,原因大概是妇女地位更低,吃不识字的亏更深,想提高文化的要求很迫切的缘故。周钢鸣同志经常来读书班,有时讲时事,有时辅导工人同志写作。他循循善诱,不仅带领一批青年人走上革命道路,也使一批工人提高了觉悟,增长了知识。后来读书班发展为工人夜校,他还请吕骥、孙慎等同志去教唱歌,介绍崔嵬、赵丹等同志去给工人演戏。有时他来通知我们去参加“飞行集会”或游行示威等活动,一定再三告诫大家把学校和家里收拾干净,不要留什么可以引起麻烦的东西。他说这样即使在行动中被抓住,也可以不认帐,即使特务跟到家里也搜不出证据。他很关心同志们的安全,虽然他自己常常不怕危险地参加行动。
我现在还能记得的较大的行动有两次。一次是周钢鸣叫我们去闹法院,那是因为杜重远在《新生》杂志发表了《闲话皇帝》一文,国民党反动派屈服于日本帝国主义的压力,审判杜重远先生。头天晚上周钢鸣来和我们一起写了好多小传单,第二天他和孙慎、徐步等和我们一起到了法院,大家高呼口号,散发传单抗议审判杜先生。我记得那次行动使杜先生很感动,他转过身来向大家道谢,并高声宣布他决不屈服,要和大家一起坚决斗争到胜利。
另一次是1934年“九一八”纪念日。当时上海文化总同盟决定发动所属各革命社、团举行游行示威,地点在卡德路卡德电影院门口。事前周钢鸣、何家槐同志亲自到虹口区来布置。当时何家槐是左联常委会组织部副部长,周钢鸣是左联沪东区委会的书记。他俩和沪东区的几个街道小组和夜校同志一起开会研究具体行动方案,动员凡能去的都去参加。那时左联沪东区委委员齐速和陈克寒也参加了会议,他俩在法租界还办了个工人夜校,决定让那里的教员和已经参加左联活动的几个青年女工也参加游行。当时决定虹口的队伍由何家槐带队,他要是把大衣领子往上一翻,大家就跟上他向前冲。法租界夜校的群众由周钢鸣和陈克寒负责带领。
9月18日那天晚上7时半左右,卡德路卡德电影院5点钟那场电影散场时,人行道上直至马路中心都挤满了人。我看见何家槐站在电影院大门口的台阶边上,他身边站着虹口区左联成员之一的林耶。马路对面转角上,周钢鸣和陈克寒站在一起,虹口和法租界的工人夜校和读书班的学生也来了不少。突然一个年轻人把一个电灯泡往马路中间的柏油地上一掷,轰的一声过后,那年轻人高举起右手,拉起沙哑的嗓子叫出了第一声“打倒日本帝国主义”的口号,马上好几百人的口号声此起彼伏地接踵而起。这时何家槐把大衣领子往上一翻,就带头向泥城桥方向冲去。林耶紧跟在何家槐后面,一面走一面把藏在袖管里的传单不断往空中抛去,晚风一吹传单撒向四面八方,许多老百姓本来是看电影来的,这时却看起游行示威来了。不少人还拍手助威。我看见周钢鸣那晚穿一身不结领带的西装,他那胖胖的矮敦敦的宽身材在队伍中悠悠前进。这次示威游行的保密工作做得好,敌人事先一点也不知道。这是那几年中少有的一次组织得比较成功的示威游行,这里面有游行组织者之一的周钢鸣同志的心血和劳苦。
钢鸣同志那时虽已稍有文名,但靠卖文为生还不行。他有时口袋里一个铜板也没有,往往整天吃不上饭,晚上跑到我那里求援,我就设法弄盘肉丝炒豆腐干加上冷泡饭招待他吃一顿晚餐。记得直到他后来在《大美晚报》找到了和柯灵一起编副刊《火树银花》的工作后,生活才比较好一点。
周钢鸣同志待人诚恳,对同志真诚,十年动乱中他自己受冲击很厉害,但有人到他那里调查我的历史,他实事求是给我作证明,他说我当时是个红色群众,我的历史他最清楚,我的自传上写的是真实的。这样他使我避免了麻烦,我很感谢他。我和钢鸣同志相交近五十年,我在他身上学到很多东西,首先我认为他一贯循循善诱,激励青年革命,耐心,踏实;其次他生活俭朴,学习刻苦,工作勤奋;再就是在白色恐怖面前的无畏精神。这些都是今天的年轻人可以引为楷模的。
4月25日,忽得广东来电,惊悉周钢鸣同志于22日逝世,定于5月5日在广州开追悼会。恰因有工作任务,不能去参加追悼会,于是写下了上边这一些,以寄托我的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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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语言污染”和“言教”
王栋生
十五年前,我在江苏省江宁县的一个小山村小住过。一个多月中,从未听到青少年说过任何一句粗话。我就此事问过一位教师,他的回答很简单:村里的成年男女也从来不说粗话。
如今每当在街上听见有些孩子用粗鄙的话交谈,或是在公共汽车上听见青年人用粗话对骂,上了年纪的人便对这种“语言污染”痛心疾首。然而又有多少人对这种现象追根溯源呢?青少年中的这种不良习惯自然不是无师自通。说起来,我们一些作长辈的应该感到惭愧,就是说,似乎忘了青少年的语言模仿能力。
在某小学的一次家长会上,就有那么几位中青年家长,虽然笑容满面,热情洋溢,但是几乎每句话都夹进骂人的词组,搞得全席不安。这样的家庭中长成的孩子,其语言习惯是容易让人担心的。
文学作品对青少年的影响是很大的,因此语言也就是个值得重视的问题。最近读到一部反映十年动乱的长篇小说,思想内容无可非议,对青年很有教育作用,然而书中却有几处大段的泼妇骂街的描写,人物语言粗鄙下流,不堪入目。这种自然主义的语言实录不可能给读者任何美感,而只会扩散语言的污染。这种现象也存在于其他文学形式之中。
我们有些在不同方面有一定才能和学识的同志,也因为不良的语言习惯失却了应有的风度,损害了同志之间的感情,无形中降低了自己的威信,给予青少年不良影响。某中年作家在一所大学介绍创作经验时,开场十分钟,竟连讲了三句粗话。举座愕然。另有一位领导干部每次开会都讲粗话,甚至在一些很严肃的会议上也不例外。这样的语言习惯,讲者并无不好的用意,但使人感觉,既不尊重自己,也不尊重别人,已不仅仅是一个不拘小节的问题。一些青少年也就潜移默化,错误地把这种粗鲁当成了豪爽。
在中国语言中,幽默不等于庸俗,淳朴也决不等于粗野。我们祖国的语言美和它的悠久历史一样是值得尊重的。保护祖国语言的纯洁,是每个公民的义务。自从所谓的“文化大革命”大革文化之命以后,语言领域的污染日趋严重,不良的社会风气滋生了这种“语言公害”,这种公害又毒化了青少年的语言能力。因此,纯净语言已是当务之急。在青少年中提倡语言文明,除了加强学校教育之外,家庭、社会都应密切配合。首先,搞文化教育工作的和做领导工作的同志要重视自己的“言教”,改掉不良的语言习惯,进而在全社会形成一个提倡语言文明的良好风尚。积习固然难改,但想到我们对下一代所负的责任,下这个决心应该是不难的。前面提到的那个小山村的良好风尚,也一定可以出现在任何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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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水乡春色 〔中国画〕 秦岭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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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晨光短笛

灯下
田柚
夜深了,妈妈还在灯下做针线。
爸爸不在家。我们姐儿五个并排躺在被窝里,一直把妈妈挤到冷炕头儿的角落里,连针线笸箩也放不下,只好压在我身上。
炕那头是二凤,排过来是三凤,双凤。双凤是一般大的双胞胎。为了叫得明白,已经改成“双头”和“凤头”了。我是大凤,离妈最近,看妈妈忙活计最清楚。
40瓦的电灯泡我看够亮的,可是妈妈却不时使劲眨巴眼睛,过一会儿还要揉一揉。才37岁的人,眼就这么不好?!
妈妈的手真利落,一会操起剪刀,“嚓嚓”地裁,一会绷起粉线“拍拍”地打,再就是“嗤嗤”地缝……
我想起一道数学题来,便随口问妈妈:
“妈,分数除法为什么要颠倒相乘呢?”
“等会儿,我算算这后片儿……”
“哇——”双头突然哭了,旁边的凤头也吭吭哧哧的,紧接着二凤、三凤都被吵醒了,妈妈说的“蛤蟆塘”又开了锅——
“妈,我明儿买头巾,不要蓝花的,要红花的!”
“妈,姐买的那个怎么叫猪胰子球儿?猪也要洗脸?”
“妈,别理她们,先说颠倒做……”
“得啦!得啦!我都颠倒啦,你们饶了我吧!”
我心里好一阵难过,妈妈怎么变成这样了呢?
是啊,妈妈原来可不是这样——不是这样的模样,也不是这样的脾气。
记得我象现在三凤这样大的时候,妈妈也常在灯下做针线。那时候,妈妈脸儿胖胖的,红润润的,眉毛比现在黑,眼睛也比现在亮。针线在“嗤嗤”的响着,妈妈总象在笑。给我做完了小花袄,她轻轻地扫一扫,还在胸前贴一贴,必是看看美不美。我呢,就偎在暖暖和和的花被窝里,笑眯眯地看着她。
那时候,我还不懂什么叫上学,可妈妈总是用手指头教我一个加上一个就是两个,我也跟着比划。
后来,随着我们“妈吔,妈吔”的叫唤声多了,妈妈也就慢慢变了。哪一天变的呢?我说不太清。是不是因为二凤拔了队上的花生苗?是不是因为三凤把一瓶碱面倒在面条汤锅里了?反正妈妈变了,越来越爱瞪眼,脸色也越来越苍白了。
妈妈变得最明显,还是添了双凤以后。这时,我已经懂事了,知道妈妈盼儿子,可这双头、凤头还是丫头……
不知什么时候,我睡着了。眼前,是我们村西的大坑。妈妈来洗袜子了,满满一大筛!双头和凤头扭搭扭搭地跟在后面……呀,凤头要捞小蝌蚪,不小心,掉进坑里啦!我大声叫了起来,醒来心还在
“咚咚”跳。
妈妈心疼地摸摸我的头,我爬起来看看凤头,还在,这才把梦境告诉妈妈。
妈妈并没有笑,却长长地叹了口气,又低头缝起来。她又在缝了,“嗤—嗤—”
我看看小马蹄表,11点半了。表盘上那只啄米的老母鸡仍然不知疲倦地啄着,“咔嗒咔嗒……”看起来它应该不轻闲;可是,我觉得妈妈比它更劳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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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滇行诗笺
纪鹏
春城曲
充满诗意的别名,
甜梦般的优美,
昆明,春天永驻之城呵,
听了,就令人心醉!
真是“春城无处不飞花”,
五彩缤纷多妩媚,
到处是象征青春的绿色,
满城苍翠一湖水。
但是,我们要珍惜,
让生命之林多结硕果,
不让如花的年华
在绿色中悄悄枯萎;
更不能忘记那沉痛的一课,
喧嚣的“红色风暴”呵,
摧毁了万树花蕾……
题滇池
你是春城一杯醇香的酒,
热情迎接四面八方的友人。
五百里浩淼的烟波呵,
将千年兴衰历史的风尘淘尽。
如画的江山嵌在你的明镜里,
你吸引多少旅游人的心。
我在飞机的舷窗凝视——
你宛如飘落翠谷中的白云。
我在龙门数着你的渔帆,
它们迎送过多少绚丽的早晨和黄昏。
当我乘船破浪前来看望你,
眼前景物引起我的深思和忧愤。
那日夜浸入的污染浊流呵,
时刻在腐蚀你的肌体,扼杀鱼群。
谁想到那“史无前例”的可悲年轮,
在你明净的碧波中打下深深的烙印!
但愿你早日恢复俊美的容颜,
又斟满当代最醇美的酒献给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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