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4月13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社会污染及精神文明
冯并
言及一些青少年中的不文明行为,长者不免焦急。一位家长称之为顽症,言下之意,若不及早防治,遗患无穷。
然而,这毕竟是问题的一个方面。还应该看到,那些秽言恶行并不是生而有之的“胎记”。青少年的可塑性是极强的。《墨子·所染》篇曰:“染于苍则苍,染于黄则黄,所入者变,其色亦变”,“非独染丝然也,国亦有染”。东汉的王充讲得更直接:“蓬生麻间,不扶自直,白纱入缁,不练自黑。彼蓬之性不直,纱之质不黑,麻扶缁染,使之直黑。夫人之性犹蓬纱也,在所渐染而善恶变矣。”(《率性篇》)
这种顽症与我们的社会环境有直接关系吗?不可以这么讲,又可以这么讲。文明和蒙昧始终是在斗争中相消长的。解放后,我们卓有成效地消除旧时代留下的愚昧和落后,但这不意味着愚昧和落后的“孢子”也不复存在。它们象放射性尘埃一样,飘浮在空间,污染着环境,终于在“放火烧荒”的十年里找到繁衍的温床。于是,荣辱易位,文明遭劫,道德被斥为封建遗风,礼貌似涉“复辟”之嫌,讲美是资产阶级情调,守秩序被指控为当“绵羊”。其结果,潘多拉的盒子转瞬间被魔鬼打开,人们收拾灾难却要费旷日持久的工夫。
那么,这岂不是说,青少年精神面貌的改观是很困难的了?不,文明和前进为伍,愚昧却与灭亡相随。强调问题的严重和艰难,无非要说明:切莫把教育青少年和消除社会环境污染割裂开来。这环境包括家庭、学校、街道、单位、公共场所以及文艺体育等潜移默化的影响,更包括人的本身。就整个社会而言,每个人是“蓬”、“纱”,受环境的染化,又是“麻”、“缁”,构成染化人的环境。试问,你在说话行事处理问题的时候,想到对别人特别是青少年应负的责任没有呢?
可惜,时至今日,对此漫不经心者甚多。有的人以为,学习雷锋是小学生的事情,开展“五讲”“四美”活动也是针对青少年的;却未曾去想,“四人帮”不仅败坏了年轻一代,也损伤了整个社会,从而影响了青少年生长的环境。试言之,孩子回家,为父母者恩威并用,老拳加身,或自顾不暇,相对咆哮;孩子到厂,为领导者以“大老粗”自诩,耳提面命中口出粗言;孩子在社会上,见有的干部吆五喝六,请吃请喝。如此这般,会在青少年身上引起什么样的连锁反应?!
身教胜于言教,建设社会主义精神文明,要把青少年摆进去,也应把自身摆进去。作“麻”,扶其直,不作“缁”,染之黑。且不妨象端正党风一样,勇于从我做起,从现在做起。至于对那位家长,也顺进一言:“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既要取得社会配合,教育子女,又要主动配合社会,消除社会污染。从某种意义上讲,这尤为要紧。因为,我们有三亿多心灵纯洁的少年儿童,祖国未来的文明昌盛系在他们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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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戈壁绿
铁道兵某部 李武兵
“北干沟”车站——听到这名字,心里就觉着火燎似的渴了。站房东头,显眼地立着一顶帐篷。铁路修通后,这里只留下一个施工班担负着车站的收尾配套工程。晚上,我就在这个班里留宿了。
入夜,气候突变。戈壁的风象群顽童,淘气地拍打着帐篷,发出哗哗的喧响,闹得人没法就寝。战士们不知忙什么去了,帐篷里只剩下炊事员小王。他个头不高,黑里透红的脸膛,说话带着浓重的四川口音。估摸他的年龄,倒有点拿不准儿。无意中,从他褪色的军衣上,我又找到话题了:“看样子,你是个老兵吧?”
小王嘿嘿一笑:“才参军两年哩,算啥子老兵嘛。”
我摇摇头,仿着四川口音说:“莫哄我嘞。看你的衣服,洗成啥子样了嘛?”
小王又是嘿嘿一笑:“你不晓得,这里是啥子风嘛?见着绿东西就啃。莫说是衣服,才两年,帐篷也叫它啃白罗!”
我瞅瞅篷帘,可不是?连里层也褪色了,象被碱水咬过似的。“噢,风还能啃走颜色?”
“咋不能呢?莫看戈壁上半年遇不到一场雨水,风沙可是常客。风沙一来,闹得好凶呵。由便它乱啃乱拆,绿颜色不知跑到哪里了?”
小王的话,扯动了我记忆的闸门。去年探家时遇着的一件趣事儿,溢上我的脑海,那样清晰地浮动着——
一天傍晚,大嫂忙忙慌慌地走近池塘,蹲在青石板上搓洗侄儿的“小军衣”。正搓着,侄儿气鼓鼓地跑过来,硬扯住他妈妈的手:“你还狠命搓?都叫你搓白了!狗娃说,这不象解放军叔叔的衣服了……”说着,“呜呜”地哭开了。这下子让大嫂难为了,只好编着词儿哄他:“乖乖,不是妈给搓白的,这绿色流到水里头了。啧啧——你看呗,水是绿的吧?”侄儿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瞅着池塘。嗬,池塘的水,果真是绿汪汪的,小白条还在里面自由自在地戏游哩。小家伙不禁化啼为笑,仿佛真是他的“小军衣”染绿了池塘的水,让鱼儿也得到欢欣……
想到这里,我欲笑又止,寻思着:茫茫戈壁,没有水,更没有养鱼的池塘,这军衣和帐篷的绿,该说是流到哪里了呢?
第二天清晨,我出门散步去,见小王一个人在帐篷后揭弄着什么。走到近处一看,顿生好奇之感:一道石头砌起的围墙,两尺多高,囚住了铺板大的一块小天地。透明的塑料布盖上,落了一层黄沙,看不清里面藏着什么宝贝。我往启开的小窗口一瞅——哟,围墙里摆着六个罐头木箱呢!木箱里盛着土,长满了绿油油的小白菜。菜叶儿探出小嘴巴,含着亮晶晶的水珠儿,悠闲地承受着晨光的爱抚。这戈壁上可爱的小菜叶,嫩鲜鲜的,给了我多湿润的绿色的享受呀!
我的心海顿时潮动开了:我们的战士是怎样呕心沥血、战风斗沙,为祖国修筑着这条钢铁大道啊!哎,小王军衣上的绿,莫不是随着他的心血流进了木箱里,才染得这菜叶青青,发出了可爱的“戈壁绿”?
深夜,风息了,戈壁潜入了寂静的梦乡。我和小王,还有十几个战士恋恋地候在站台上,没有一丝儿倦意。十一点二十三分,一颗微微的光点在东头闪现,接着便传来隐隐的笛鸣。小王高兴地拉我一把:
“看——来啦,来啦!”
倏地,站房里响起一阵热烈的铃声,绿色的“一闪”陡然射进我的眼帘——信号灯亮了!绿色的信号灯呀,宛若被太阳照透的一眼小井,蓄着无涯的绿荫,深得没有底,蓦地唤起了我心中的诗情:战士日日夜夜的辛劳,种菜、筑路,不就是为了这绿灯的闪亮吗?那军衣上褪去的绿,那帐篷上褪去的绿,许是随着战士的汗水,流进了信号灯里,聚集在灯镜上,浓缩成一个春的信息,昭告沉睡的戈壁——醒来聆听新时代的足音!
此刻,我想问:内地的亲人哟,你们可知道这一小片“戈壁绿”的诞生?
——这是战士的汗水育出的“戈壁绿”呀!这是战士的青春和理想在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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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茅盾的长篇小说《锻炼》出版
茅盾同志解放前在香港创作的长篇小说《锻炼》,最近已在香港时代图书有限公司首次出版,列为该公司“时代文学丛书”之一。这部作品是作者计划写的五部联贯的小说的第一部。作者准备把从抗战开始至抗战结束前后的八年中的重大政治生活和民主与反民主等斗争作全面的描写,可是刚写完第一部《锻炼》,就因为解放战争的胜利推进,作者便从香港来到解放区,终于没有继续写下去。这次出版专集,作者对《锻炼》进行了修改和补充。(素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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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教我如何不爱她
韩笑日出泰山,月落三峡,漓水恋奇峰,平湖醉彩霞……啊,心房里珍藏着千年的画,教我如何不爱她!鱼闹东海,鸟唱西沙,塞北萧萧马,岭南艳艳花……啊,热血里激荡着唐宋的诗,教我如何不爱她!浪拍虎门,雨洗雁塔,惊雷响戈壁,祥云照拉萨……啊,满眼里闪耀着先烈的梦,教我如何不爱她!风舞红旗,泪洒天涯,长城迎嘉宾,熊猫传情话……啊,遍体的伤疤抬起了头,教我如何不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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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盼〔木刻〕
柳仰峥 刻
蒲剑 诗生本同一根,叶不两地分。月明总是思乡夜,西望北京代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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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论语说文

语言美从哪里来?
郑林曦
1948年在河北平山西柏坡附近新华社工作的时候,碰到一位美国朋友。他会说汉语普通话,共同工作之余,他也参加到中国同志之间一同谈话玩笑。当他听到中国人互相开玩笑时偶尔带出的“老丈人”“小舅子”以及涉及妈妈姐妹的骂人话时,皱着眉头表示很不理解。他问我:把别人称作老丈人、小舅子,怎么就算占便宜呢?说跟挨骂者的妹妹睡觉,怎么就算骂了对方呢?我听后哑然苦笑。象我们语言中长期积存下来的这些泥垢,自己人听惯了不以为意;经外国朋友一指出,却实在有点儿惭愧,一时不知道怎样回答才能解释清楚。
把鲁迅先生所评论为“国骂”的那些脏字眼分析一下,可以看到绝大多数是与欺侮妇女、施行性的残暴有关的。而这正是从奴隶制社会到封建社会,剥削阶级长期以来以凌辱妇女为能而不以为耻的丑恶意识造成的。恩格斯曾经把如何对待妇女作为评定一个社会是否从野蛮进入文明的标志。我们语言中严重侮辱损害妇女(我们的母亲和姐妹)的那些“国骂”之类的脏东西,其实是野蛮的遗留。把这些野蛮的遗留从我们的语言中清除出去,特别是不让它侵害我们的儿童和青少年,这不仅可以逐步作到语言美,也有利于养成新一代的心灵美。
我国历来重视语言教育。孔门四科,“言语”居于首位。《论语·先进》:“言语,宰我、子贡”。语言学得有专长的,还受到表彰哩。古人也讲究语言美。《礼记·仪礼·少仪》:“言语之美,穆穆皇皇。”注释说:“穆穆者,敬以和;皇皇者,正而美”。这自然是封建阶级统治者内部在对人的关系上要求尊敬和和善。可是,在社会主义社会里,在人民内部,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不也应该要求互相尊敬和和善相处吗?苏联建立社会主义社会之初,曾有过一句歌词:“这里老人到处受到尊敬”。我们建国初期,解放军和青少年,见了老年的百姓也是尊声
“老大爷”,见了老干部模样的人则喊声
“老同志”,然后才说话。可是,经过一场所谓“文化大革命”,自己头发也白了,在电车上或者商店里,从青年人口中所能听到的“尊称”,却往往只是一声“老头儿”。1973年从“五七”干校回到北京,挤上公共汽车时,一位青年本要站起来让坐,可是同坐的另一位小伙子拉拉他袖子让他坐下。我挤到他们身边,听见那位小伙子用并不怎么低的声音说:“让什么坐?知道他是右派还是老走资派!”这话倒使我悟出一点道理——在被人为地分裂开的社会里,人民间互不信任和尊敬,是不能希望有文明礼貌和互相说优美、文雅的语言的。
语言美从哪里来?来自在共同劳动、生活中建立起来的互相尊敬和爱护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青年尊敬老人,长者爱护后辈,有了这种意愿,自然会去找去学美好的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思想。这种社会风气,在剥削阶级统治的社会里不容易作到;在社会主义社会里,却较有条件作到。只要经过批评和自我批评克服了“左”的思想,再加上教育帮助,就不难把动不动恶语伤人、满口难听脏话的坏风气改革掉。让我们民族的优美的语言,在人们的口齿间重新象清泉一样涌流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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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随志录

“活动心眼”
朱洸
大清早,取奶站前,有一个年青人伸着脖子嚷:“不就晃荡洒了两瓶奶么,有啥了不起的,您就不能活动活动心眼,把牛奶掺和掺和,匀出两瓶来?非死抠住我,有您什么好处?”一个老大妈一手拽着年青人,一手按在送奶的三轮摩托的车帮上,不紧不慢地说:“凡事就怕翻身掉过个儿,给你们家送奶,我倒出点儿,你愿意么?几百瓶奶对出两瓶不显眼,也不费劲,可坑了群众!我有什么跟你过不去,是没法和大伙交代。”
小青年理亏了,低声辩解道:“我也不是故意洒的,现在短了两瓶,您就不依不饶,我磕头作揖,就这回,下不为例,你抬抬手,让我过去,我明天补上成不成?这算责任事故,我认头,赔两瓶奶,可千万别跟领导揭底,要不我全月奖金就吹了。”老大妈紧接着跟了一句:“年轻人,不兴这样,心眼不能活动到这地方——我跟老头子说说,让他今天别喝了。往后你可留点神……。”
我目睹这一场面,感慨颇多。“活动心眼”已成为某些人立身行事的口头禅。为此,原则可以放弃,纪律可以破坏
……君不见,有的副食店售货员们心眼一活动,货物就“物价稳定”短斤少两了么?有的工厂领导心眼一活动,产品“新瓶装旧酒”身价就倍增么?有人心眼老往“钱”眼里活动,老往“损人利己”的邪门歪道上活动,败坏了社会道德。
同时,我又为那位老大妈的言行所感动,她苦口婆心,对“活动心眼”者进行教育,使人把心眼放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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