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3月20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有感于“看脸”
  村彦
我回到了焦裕禄同志工作过的兰考,认识了粉碎“四人帮”以后调到兰考的县委书记。与他的一次交谈,对我颇有启发。兰考是豫东有名的穷县,后因焦裕禄的名字而名扬全国。十年浩劫中,由于骗取“焦裕禄亲密战友”称号的野心家兴风作浪,煽动打砸抢,使兰考生产力又遭到严重破坏。群众说他“只要自己的脸皮,不管群众的肚皮;只讨上头的笑脸,不看老百姓的哭脸”,“骗,骗,骗,骗个‘红旗县’,老百姓扛着‘红旗’去讨饭。”粉碎“四人帮”以前,兰考县每年外出逃荒的很多。1979年以来,兰考县委从实际情况出发,认真贯彻三中全会精神,落实农村经济政策,使这个长期落后的老灾区农业生产两年跨了两大步:1979年粮食总产比1978年增长近两成,去年又比前年增加一成多,超过以往任何一年。但由于多年来假话成风,对数字的准确程度,总使人产生疑惑。县委书记深知人们的心理,他说:“数字可以说明一些情况,但我还是建议你亲自到农村转一转,看一看农民的脸,那比数字更生动!我们的政策如何,看群众的脸最说明问题了。”
是的,要去看看人民群众的脸!——这位书记十分坦率地说起他在“看脸”上的经验教训。他刚到兰考,在县的干部会上就是这么说的:你们过去有“揭老底”战斗队,我来“亮老底”吧!我是从不断犯错误的路上走过来的。最痛心的是1958年刮“五风”,使我当时领导的一个县的人民遭了灾难。基本教训是什么?是只注意看上级领导的脸,唯恐贯彻上级指示不力,挨批评;而对广大群众愁苦的脸、怒气的脸、流泪的脸……视而不见!后来,就只能看到父老兄弟们浮肿的脸、饥饿的带菜色的脸了!对上级负责和对人民负责应该是一致的,但检验上面制定的政策正确与否,我看主要要从广大群众的脸上去看哪!
书记从痛心的错误中总结出来的“看脸”,使我思想顿开。我到兰考农村走了走,看了看,看到了广大农民由衷的笑脸和那由于能吃饱饭而转为红润健康的脸!这笑脸,象钥匙开锁一样消除了我的疑惑。多看看广大群众的脸吧!——人民的公仆,你要对你的工作以及作风等等做检查吗?请以人民的脸做明镜照照吧!但为什么多年以来一些干部生出这种毛病:只看上面的脸,不看下面的脸呢?这从根本上说与我们干部制度不健全有关,因为一个干部的升降、奖惩,起决定作用的往往是上级领导的印象,而不是广大群众的意见。干部不能完全置于群众的监督之下,……看来,要真正把“看脸”的习惯扭转,还要有一番制度的改革才行呵!


第8版()
专栏:

  在历史的转折关头[连载]
  东生
  四、等待
河边,垂柳吐绿,杏花含苞欲放。
毛主席在打谷场上来回走着,不时朝蜿蜒曲折的川道望去。他等着周副主席回来,等了一天又一天。中央紧急会议之后,毛泽东和刘少奇、朱德同志在月下依依惜别。为了安排中央后方机关的工作,并造成党中央东渡黄河的假象以迷惑敌人,掩护毛主席安全地向西转移,周副主席在集镇上公开露面,也过了黄河。当敌人大吹大擂“中共首脑逃窜山西”之际,毛泽东、任弼时同志正率领几百人的“昆仑纵队”,日夜兼程西行,在陕北的山沟里住下了。他们通过电台指挥着全国的解放战争。蒋介石集中六十个旅向山东举行“重点进攻”。山东成了主战场。而中央和山东的电台联系却突然中断了。弼时同志几天几夜守在电台。毛主席焦急万分。“恩来速回”的电报发出好几天了,怎么还不见周副主席回来呢?他常常来到打谷场,背着手低头踱步。
弼时同志走来,慢腾腾地说:“周副主席回来了。”“在哪儿!”毛主席迈开大步。“天黑以前才能到呢。昨天,我屈指一算,估计他一两天内会到,你还不信……”毛主席终于笑了:“哈哈,你这个算命先生!”
天刚晌午,离黑还早呢。毛主席两天没有怎么睡觉,这时感到非常疲倦了,虽躺下又睡不着。他嘱咐卫士:“告诉二大队,山东台一联络上,马上打电话给我。再问问新华社,今天有没有收到中央社关于山东战场的消息。”卫士刚想走,毛主席又唤住他:“周副主席住的窑洞收拾好了吗?”卫士答:“早就收拾好了。”“那好。”毛主席说着,眼睛闭了起来。一会儿,他睁开眼,看见卫士站在门边,奇怪地问:“小鬼,你怎么不走呀?”卫士说:“我怕你又想起什么事。”“暂时没有了,这几天你也太累,快去睡一会吧!”毛主席把手一挥,转过身去。卫士刚走出门,毛主席就喊道:“小鬼!四点钟叫醒我。”“一定。快睡吧!”卫士轻轻把门掩上,忽然又听见毛主席的声音:“小鬼!”卫士探进头来。毛主席笑道:“你要是忘了叫我,小心你的屁股呢!”“是!”卫士把门带上,捂着嘴顽皮地一笑。
周副主席回来了。下了马,他直奔电台。看见弼时同志伏案而卧,他踮着脚尖走到报务员身旁坐下,报务员按着电键呼唤山东台,但仍无回音,急得眼泪直淌。周副主席走出窑洞,安慰他:“不要急。”卫士奔来:“副主席!你怎么提前到啦?”周副主席问:“主席没有醒吧?”卫士说:“要我四点钟叫他呢。”“别叫了,让他好好睡一觉。”周副主席沉思地望着山顶。参谋奔来报告:“新华社来电话,说收到中央社一条新闻,国民党三十万大军将我主力包围在沂蒙山区。”周副主席淡然一笑,问报务员:“天线架到山顶上去行不行?”报务员说:“好是好,我怕暴露目标。”“这一带是老区,群众会保密的,今天,我们一路上打听了几次,才找到这儿。”周副主席说着,向山上走去。
下午四点整。卫士推门一看,毛主席不见了。他奔出窑洞,远远看见毛主席和周副主席、弼时同志在打谷场上交谈呢。
窑洞里,彻夜灯火通明。墙上、炕上、桌上,到处是山东地图。周副主席乐观地说:“陈毅同志胆大心细,不会出问题的。”毛主席受到他的感染,也连声说:“不会的,不会的。”凌晨,参谋拿着电报冲进来:“山东台……联络上了!”顿时,大家象过节一般忙碌而高兴。电报一份份飞向战云密布的山东……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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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晨光短笛

  三月街的浪花
  何百源
一位在画报社工作的朋友,约我为他们拍一张大理草编的照片。正好赶上一年一度的大理三月街,我背起照相机便出发了。
三月街,人的潮水,花的海洋。我几乎是脚不着地被推涌着向前的。我希望寻得一个专卖草编工艺品的去处,赶紧完成任务;但当我走完了几条由卖货帐篷夹着的“长街”之后,却仍然一无所获。
远处,一棵葱绿的大青树似乎在向我招手,我决定去那儿歇息一下。
离大青树不远,突然一缕花香袭来,仔细一看,树底下已无歇脚处——全被一群十六七岁的白族姑娘占满了。这是一群纯洁得象苍山雪一样的姑娘,火红的领褂套着素雅的紧袖上衣,红扑扑的脸蛋上带着几分天真和稚气的表情,乌黑的发辫上戴着各色各样的鲜花——那香气分明就是从那里来的。巧得很,她们全是卖草编工艺品的!她们一边互相交谈着,嬉笑着,而灵巧的指尖,却一刻也不停地闪跳着,那月白色的麦秸就象一束月光,从她们的指缝间滑下来,转眼便成为美观、整齐、匀实的秸辫。
大概是见我看得入神,一个大点的姑娘落落大方地对我说:“阿哥,买一顶吧!”她指的是摆在她面前的草帽。
“买我的吧!”
“买我的吧!”
立刻好些娇脆的声音跟着响了起来。七八顶满月似的草帽,一下子递到我的面前。
“你们是专编这个的吗?”我问。
“不,这只是副业。本来可以交到供销社的,但我们约定在三月街上比试比试,看谁的手工巧,卖得多!”又是那带头讲话的姑娘答话。
哦,怪不得大理草编蜚声四海,成为各种不同肤色的异国朋友喜爱的东西,原来编结它们的劳动者们是在不断改进工艺,要好上加好,锦上添花呢!
为了不辜负眼前每一朵“金花”的厚意,我从每个人手中接过一轮“满月”,准备回省城后分赠朋友。然后,我请她们凑拢在一起,为她们拍了一张照……
三月街,花如海,歌如潮。这里摄下的,只是大海中一朵小小的浪花——一群白族姑娘,每人手里都托着一轮金色的满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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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鳞羽文化

  包公和砚台
  程如峰
包公不是骚人墨客,但与砚却有一段佳话。他任过端州知府。早在唐代,端砚就誉满全国了。宋代规定,砚工每年都要制作一定数量的砚台贡给皇帝。历届知府都借此大量索取,以饱私囊。包公却从不多要一个。端州人民敬他爱他,在他任满迁调时,特地精制一方端砚赠给他。盛情难却,包公只好收下,可是心里很不平静,左思右想,终于把砚台掷在端州境内,他因此赢得了“不持一砚归”的清名。
包公有二子,长子包繶死于父前,次子包绶,父故时才五岁。包公给他留下了书面遗嘱:“后世子孙仕宦有犯赃者,不得放归本家;亡殁之后,不得葬于大茔之中。不从吾志,非吾子孙!”
不久前,就在合肥包绶的墓里出土了这方具有宋代典型风格的抄手砚(见附图)。此砚产于距合肥不远的歙州,它进一步证实了包公确实没有把端砚带回作为传家宝。
砚台出土时,满布墨痕,还有一块碎墨锭,表明包绶死前不久还使用的,不是专作随葬用的明器。
包绶任过州、县职务,阶至六品,也是“清苦守节,廉白是务”。他在赴任潭州通判的途中病故。人们打开他的行李,除“诰轴著述外,曾无毫发所积为后日计者”,人们在惊叹惋惜之余,把他的砚台、铜印章、瓷熏炉一齐置于棺中。
我们从这方黝黑而坚硬的歙砚中,真切地感受到包公那种居官清白和教子以廉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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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首都西直门新貌 〔木刻〕 尹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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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人间说戏

  战宛城
  黄裳
《战宛城》是写曹操的有名的戏。它是确有史实根据的。事件发生在建安二年(197),曹操当时只有四十三岁。《三国志》“武帝纪”里有简略的记载。
“张济自关中走南阳。济死,从子绣领其众。二年春正月,公(指曹操)到宛。张绣降,既而悔之,复反。公与战,军败,为流矢所中。长子昂、弟子安民遇害。”
《通鉴》中就更有“操纳张济之妻,绣恨之。”和有关收买胡车儿的纪事。看来戏的主要情节和人物都是实在的。对《战宛城》的评价很久以来就一直是毁誉参半的。它的主题到底是什么,好象也始终不曾搞清楚。
例如全剧开头的“马踏青苗,割发代首”一场,人们是一致称许的,不过有人称赞的是这一场里演员的演技、身段;有人则赞赏这一场表现了曹操的“纪律严明、严于律己”,是取得胜利的主要原因。立论就很不一样。
至于全剧的主题,评论也各不相同。有人说这写的是曹操被胜利冲昏了头脑,因骄傲而失败。看起来也有点象一份曹操兵败后作出的战役总结。剧作家接受了任务,按照总结创作了剧本,演给曹操的“一党”学习,使他们记住失败的教训。这是言之成理的。不过细想起来也还是有漏洞。古代还没有出现“三结合”的创作方法,不大可能产生这类“主题鲜明”的作品。果真如此,那曹操就还是一位有缺点的正面人物,为什么又把它“丑化”到这地步呢?多年以来我们在创作中习惯于赶任务,配合运动,要求在每个作品里都找出现实的教育意义来。积重难返,在分析古典作品时也往往照办不误。我想这就是一个好例。
那么,《战宛城》就没有主题了么?当然有。照我的简单推想,按照剧本的实际,参考大量“曹操戏”的创作倾向,这也依旧只能是一出批判曹操的戏。带头犯了自己下达的军令,马踏了青苗,却只割下一绺头发来代表头颅,这和专门买“试销品”者,交一点象征性的现金有什么两样呢?不过是欺骗。大军开进宛城,接受了张绣的投降,一转眼又把他的婶子抢了来,还逼着张绣叫自己为“叔父”,取得“合法地位”,这样的描写,不能说不是深刻的。杨小楼、余叔岩都演过张绣,有极好的创造,使观众历久不忘。我看这应该是主题所在。曹操扮演了一个骄横淫恶的军阀,大耍霸权,终于吃了败仗,如此而已。如果说它有什么教育意义,恐怕也就在这里。
据《三国志》记载,曹操兵败以后,也对诸将作过一点总结与检讨,“吾降张绣等,失不便取其质,以至于此”。他只怪自己没有即时命令张绣交出“人质”,算作失败的主因。这只能是一种假检讨,真正的要害,曹操肚皮里自然明白,不过他不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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