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2月21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香草集》序
王蒙
回顾过去,往往是一种非常富有感情色彩的体验,留恋和感伤,欣悦和追悔,激奋和迷惘,会难解难分地交织在一起。比起得意洋洋,当我们追怀往事的时候,也许更多的人会摇头叹息。这倒不完全是由于人性生来软弱,而是由于,人们往往会认为(事实也多半如此),今天的自己会比昨天的自己更聪明些,于是,看昨天的时候,人们会惯用一种忧郁的批判眼光。
这本集子里搜集的一些作品,大都是1957年前后,国外所谓的“百花”时期所出现的作品。作品的作者大多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作品在热情地称颂新中国、新社会的同时也批判了生活中的一些阴暗面。这可以说是第一个批判。
但是这些——应该说是很温柔地、脉脉含情地——对我们党内、领导机关内和人们的头脑内的一些令人不快的东西进行批判的初步尝试,招致了十倍严厉的和持久的批判和打击。二十年甚至更长一些,这些作品成了“毒草”,成了禁品。这可以说是第二个批判。我深信有许多好人,有许多热情而又天真的战友和同志参加了这些批判。他们真心以为,批判了反映某些不如意的真实的作品之后,生活也就会惬意得多;他们以为,如果砸碎了调皮的温度计,天气就不会变得太热或者太冷;他们以为,对于某一个基本健康的人身上带有某种病菌的警报,比这种病菌本身更危险。这第二个批判的后果实际上是灾难性的。即使我们不把这些作品当作温度计或者警报,即使我们把它们看做猫头鹰的不祥的啼鸣,但是,难道消除了猫头鹰就可以消除一切祸患吗?
冷静地看来,这些被收到集子里的作品也许其实并没有什么了不起。例如我写的《组织部来了个年轻人》,思想不能算深邃和成熟,艺术也远远谈不上高超。那么,为什么二十余年后还有人愿意看、愿意出版、愿意翻译介绍这些本来是平平常常的作品呢?某种意义上,这应该感谢那些要对这些作品的批判、被禁止负责的人。长期的禁锢反倒引起了人们的兴趣,尽管持这种兴趣的人出发点可能各自不同。“批倒批臭”的结果变成了“批红批香”,这也许是一件不无教益的讽刺。
那么,出版和介绍这本书,也就是对于第二个批判的批判了,那就说也是第三个批判好了。
生活已经大大地发展了,前进了,文学也已经大大地前进了。不论付出了多么大的代价,我们确是艰难而又曲折地前进着。因此,在八十年代的今日,当我们回顾五十年代的岁月、五十年代的文学的时候,我们大可不必吟咏再三,恋恋不舍。看一看这个集子里所收的作品吧,那是新中国的童年时期,也是象我这样的作者的文学生涯的童年时期的产物,它美好而又真诚,然而,它是多么幼稚,多么肤浅啊。我当时不同意,后来不同意,现在更加不同意认为林震或者黄佳英是什么“反官僚主义”的英雄。他们对生活、对社会的看法,是相当简单化的。有些地方甚至是一厢情愿的、自以为是的推断。特别是林震,他象英雄吗?否。他象弱者吗?倒有点。
因此,我建议国内外读者用一种新的,理性的,心平气和的批判眼光看待这些作品。这里所说的批判眼光,大概是我们向往的第四个批判了。我们应该老老实实地承认这些作品的思想的简单、幼稚和艺术的粗糙,我希望读者对于这些作品的兴趣会逐渐淡漠起来。
现在,允许我重复一下在本文开头时所说的话吧!回顾过去往往是一种非常富有感情色彩的体验。但我以为,我们更需要的是斯宾诺沙式的冷静,在回顾我们的错综复杂的历程的时候,我们需要的是理性和科学态度。象斯宾诺沙所说的:不哭,不笑,而要理解。这样,今天的我们就会真的比昨天的我们更聪明,而明天也会比今天有所进步。我祝愿着。
〔编者附记〕《香草集》(英文版),即将由香港三联书店出版,内容多选译自国内出版的《重放的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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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莫让年华付水流》拍摄随记
陈光忠
我们在上海拍摄的纪录片《莫让年华付水流》,是通过一群上海青年的生活、工作和学习动态,展现当代青年紧紧把握时光,有所作为,奋发努力,从而反映他们既是创伤的一代,又是思考的一代、奋发的一代的精神面貌。
我们这次选择和表现的年青人,是着眼于平凡岗位上的普通年青人,是不见经传的“小字辈”。我们摈弃那种唱高调,套框框,把青年拍成群英荟萃、劳模画廊的习惯做法,而着重在生活中发掘和表现默默闪光的普普通通的年青人。影片中的这些青年人并不高大,更不完美,甚至还有弱点,影片也表现了这些年青人的不足之处。这些情况给创作带来一定的困难。在拍片的时候,经常有人说:“你们为什么不拍老模范,却偏偏要表现政治上不成熟的年青人呢?”“这个小青年是好高骛远,个人奋斗!”“他的技术革新不完善,宣传会使他滋长骄傲自满情绪,不宜报道。”……凡此种种,都使我们感到,年青人要崭露头角是何等艰难!我们决心把被深深埋在地下的年青人的明珠般的才华披露出来。要揭露和触及不惜才、不爱才、不用才,甚至妒才、压才的官僚主义和社会弊端。年青人破“盖”而出难,宣传年青人冒尖也难。但这个难,正需要我们去突破,在创作上有新的探求和开拓。我们在碰钉子中逐步深化主题,明确了任务,丰富了构思——影片应该为年青人呼吁,让社会都来关心爱护他们;为平凡而有希望的青年一代而歌唱,让更多的青年受到鼓舞和教育。这是人民的嘱托,时代的需要。
基于这种认识,我们在创作过程中,尽量和青年们交朋友,注意观察和努力去发现他们向上的、积极的因素和心灵上纯美的东西,而不被他们外表的不羁所困惑。在我们接触的众多青年中,热爱祖国,要求进步,勇于实践,急四化之所急,恨阻碍四化的行为是主流。对年青人的苦恼、怨恨、感叹、彷徨……要作细致、严肃、具体的分析。我们希望影片象只温暖的手,体贴年青人,帮助他们更自觉地在生活中寻求真善美的事物,为他们在平凡的工作中作出有益于四化的、不平凡的贡献而歌唱。这就是我们拍摄《莫让年华付水流》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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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观众的话

希望有更多好的电视剧
北京观众 晓凤
最近,党中央提出建设社会主义精神文明的重要号召,电视台的同志们作了很大努力,播放了不少受到观众欢迎的好节目。由于播放新影片的限制,电视台自己拍摄了一些电视片,其中如《凡人小事》、《女友》、《微笑》、《乔厂长上任记》、《结婚现场会》、《洞房》、《瓜儿甜蜜蜜》、《有一个青年》、《与昨天告别》等一批作品,在思想性和艺术性方面水平都较高,受到观众的好评。但是也有一些电视片粗制滥造、质量较低,希望引起有关方面的注意。
我觉得,最近播映的《敌营十八年》、《金鼎》这样的电视片,剧情荒诞离奇,完全离开生活的真实,破绽百出。有些画面庸俗不堪,简直使人看不下去。以《金鼎》为例,它的主题思想究竟是什么?据介绍,说是宣传抗日的爱国主义思想。实际上那是一句空话。请看:主角林毅如从美国学习地质回来,一下飞机马上报考国民党的军事学校,又马上答应国民党师长的请求,假扮和尚,单身去山中寻找铜矿。且不说从常识来讲,一个地质学家单身一人拿了一个小锤、一个放大镜是否就能找到铜矿;从全剧中也丝毫看不出这位青年地质学家的爱国热情,只是一个和尚疯子般地在山中奔奔跳跳。作者把我党地下联络员和游击队长塑造成和尚和绿林好汉的形象,这实在是对现实生活和党的形象的歪曲。剧中也赶时髦地穿插了“爱情”插曲,大约是为了别开生面吧,竟然出现了和尚和尼姑(虽然是假扮的)恋爱、拥抱令人恶心的镜头。《敌营十八年》也是离开生活真实,生编硬造,许多情节根本违背党的地下工作纪律。这样的电视剧能给观众什么呢?我觉得,丰富文化生活是应该的,但是,粗制滥造的节目宁可不上。我们需要从电视中吸取更多更好的健康的精神食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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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溪水长流〔速写〕 郑瑞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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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银幕三赞
韩尚义
一件背心
《天云山传奇》中有一场罗群替妻子冯晴岚买棉袄,冯晴岚脱换衣服时,露出里边一件紫色的毛线背心,千疮百孔,说明他们的生活多艰难啊!看到它,我是两眼酸酸的,从这件背心上能看到灾难、看到恩情、看到爱情、也看到美。
雨景
《燕归来》中,当路燕经历了二十一年的苦难,又和从前的爱人林汉华重见时,他俩坐在当年会见的小河边,垂柳飘盈、雨丝不断,此情此景,勾起往事无限……这场雨景情景交融,也为戏增添了不少凄楚。
蒲公英
《巴山夜雨》中,小娟子在轮船上找不认识的爸爸。因为她很小时,爸爸已隔离了,妈妈在临死前教她唱爸爸的一首诗《蒲公英》,只要一唱,爸爸就知道是自己的女儿了。一朵有趣的花,经小嘴轻轻一吹,便落英缤纷地飘扬在天地间……它是那样可爱,成了一件有生命的道具。
服装、景、道具对电影艺术来讲是造型表现的有力工具,它们与戏剧动作结合得好,就能产生借景抒情、见物思情的艺术效果。前面列举的衣、景、物,都是导演在原文学剧本的基础上再创造的。如买棉衣是导演加上去的精彩细节。小河边下雨也是导演因情而渲染的气氛。至于那朵蒲公英,原文学本上是杜鹃花,因为写杜鹃花的戏已比较多了,导演把它改为蒲公英,这一改,改出新意,改出诗意,也符合秋石这个人物的性格。据《巴山夜雨》的总导演吴永刚自己说:“我还是受美术家吴凡同志那幅著名版画感染的。”真是触类旁通的妙笔,艺术的力量真不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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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新书架

一本雅俗共赏的好书
舸勤
最近,由安徽人民出版社出版的《中国古典诗歌的艺术欣赏》(贾文昭、徐召勋合著),是一本雅俗共赏的好书。
深入浅出是这本书的一个特点。它从作品出发,对中国古典诗歌的创作规律、表现方法、形式特点等等,作了较系统的分析和阐述,青年读起来不感到深奥,专业工作者读起来也不感到肤浅。
资料丰富是这本书的另一个特点。它对中国古典诗歌创作的艺术问题,从各个不同的角度去进行了论述。这些论述不是单纯的从理论到理论的逻辑推理,而是运用了大量古典诗歌为例子,进行了系统的分析。作者从《诗经》、《楚辞》及至唐诗、宋词,一直到清代诗歌这一漫长的诗河中,撷取了大量的名篇、名章、名句,进行了有重点的艺术分析。这样,不仅使读者读来饶有趣味,而且使读者能较有系统地欣赏我国古诗中的名作。
这本书的理论色彩也较浓,并在某些方面进行了一些新的探索。比如:关于诗的比兴问题,它比一般人的论述更为细致,诗的夸张问题,许多人认为夸张没有边,而本书却提出了几个限制;诗歌的艺术想象问题,它的论述比较精细,等等。这些,在学术研究方面,也是有价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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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文化生活

早慧与家教
李锡赓
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在报刊上接连发表了好几篇小说,这是真的吗?真的。这位小作者,就是沈阳部队歌舞团刚满16岁的庞天舒。
小天舒能崭露头角,较之早慧更重要的一条,是她得天独厚的家教。庞天舒的父母都是歌舞团的编导。小天舒正是接受了父母的熏陶和灌输渐渐爱上文学的。
七岁,天舒入学。在父母的督促下,她学习非常刻苦。这位小姑娘不喜欢穿红披绿的装饰,不羡慕各色各样的零吃,她唯一心爱的,就是书。象海绵吸水一样,她贪婪地从书本中汲取营养,从童话、寓言到民间故事,从科学幻想小说和著名作家的作品,读了一本又一本。
随着天舒一天天的长大,父母觉得,不能光让孩子埋头书中,应该让她开阔视野,看到书本以外更多的东西。于是,父母尽可能让孩子多见世面。歌舞团下连锻炼,小天舒也随之到抗洪抢险的工地上去做宣传、鼓动;沈阳市凡有好的影剧展览,父母都让她去观摩……
读书、生活,为创作作了必要的准备,小天舒开始在创作上学步了。前年,天舒写出了她的第一篇作品《父辈留给我们的》,父母读后十分惊喜。他们又指出了小说的不足,让孩子自己去改。父母是明智的,决不越俎代庖,否则不仅会使孩子变得愚蠢,而且追求虚名会玷污孩子纯洁的心灵。天舒的父母深深懂得这一点,因而他们只是在适当的时候稍作指点。例如,天舒的又一篇小说《小罗克》的初稿是这样开头的:“晚霞,通红通红”。母亲看了说:“这样描写太一般了,缺乏形象性,谁都可以写出来,你再仔细想想。”天舒听了母亲的话,连续几天站到阳台上,一边观察晚霞的色彩和变幻,一边自我诱发想象力,经过反复的思考和斟酌,最后将小说的开头改写为:“……那晚霞的颜色真是好看极了,浅红的象夹竹桃,火红的象石榴,鲜红的象郁金香,深红的象玫瑰。”这一改,把晚霞写活了。
自去年九月以来,小天舒连续在《芒种》、《鸭绿江》、《前进报》等报刊上发表了四、五篇小说,引起了许多人关注。她的成长告诉人们。天资是重要的,而后天的教育更为重要,庞天舒的成长,倾注着她父母多少辛勤的汗水和劳瘁的心血呵!天下做父母的都望子成才,可是,从我们做起的话,我们应当怎样当好父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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