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12月21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在秋霜里结好果子
王涵
据东方歌舞团的演员们说,他们都希望团长、著名歌唱家王昆给自己报幕。难道报幕还有一种奇妙的作用吗?有的。用王昆的话来说:“我给你报幕,给你铺垫,你准能唱好。”
对于一个演员来说,舞台诚然是值得留恋的。但是,“永葆艺术青春”一类的话语,不过是人们的一种善良的愿望而已。从道理上说,人们一般并不反对“一代新人胜旧人”的观点,但在感情上,有些同志常常为自己的年岁增大而发愁,一个演员如果发现自己站在舞台的中心,已经不能给人传递美感,毅然从舞台上退下来,那是需要有很大的勇气和识见的。王昆就是这样一位很有识见的艺术家。
人总是要老的。这是自然规律,谁也无法抗拒。就生理状态而言,人老了,体力、智力等等,总归不如以前了,在这个时候,有识见的老同志,应该象王昆那样,大胆地发现、选拔新秀,帮助他们成长,把他们推上舞台,推到舞台中心。舞台上是如此,在其他各条战线的“舞台”上,亦应如此。胡耀邦同志在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六十周年大会上的讲话中说得好:“为了我们的事业后继有人,保持我们党的方针政策的连续性,必须从现在起,用极大的努力,选拔和培养成千上万的德才兼备、年富力强的干部,让这些同志参与各种领导工作,使他们得到更多的实际有效的锻炼。”这样做,不仅能迅速造就大批年轻的干部,而且对于老同志来说,退居到比较超脱的地位,避免繁重的日常工作的压力,既有利于他们的健康,也有利于他们腾出主要的精力,对年轻干部进行传、帮、带。这对于革命事业的好处,是不言而喻的。
如果把人生的青年、壮年时期比作春天,那么到了老年时期,就该是秋天了。秋天是结实的季节,是收获的季节。邓颖超同志曾在全国优秀中篇小说、报告文学、新诗获奖作者茶话会上说:“丁玲同志说她没有老。我要告诉大家,我已经老了,但是我不敢老。这是指思想、精神、革命意志说的。当然,按自然规律,人总是要老的。”承认生理上的老而又强调精神上的“不敢老”,这正是无产阶级革命家对“老”的两点论,耐人寻味。接着,邓颖超同志又背诵了她喜欢的几句诗:“春天的后面不是秋,何必为年龄发愁?只要在秋霜里结好你的果子,又何必在春花面前害羞?人民的事业与世长久,谁的生命与它结合,白发就上不了他的头……”这几句诗是寓意深长的:在秋霜里结好果子,怕什么寒流袭来,满头飞霜;到了明年的春天,硕果又变成种子,人世间仍是鲜花满园!


第8版()
专栏:群言录

请外宾吃地瓜的启示
张铭清
今年十月,有一个外国旅游团到武夷山游览。一次饭前,有一位领导同志建议吃饭时给客人们上一盘蒸地瓜。接待人员犹豫了,怎么能让尊贵的客人吃地瓜呢?可那位领导同志坚持要他们这样做。无奈,只好照办。吃饭时,服务人员惴惴不安地把地瓜端上来了。没料到客人们一拥而上,你一块我一块,一下子,那盘地瓜被一扫而光,而桌上的那些大鱼大肉却没有怎么动。饭后,客人们盛赞地瓜可口,对鱼肉却未置一辞。
地瓜这玩艺,自从明代华侨陈拾龙引回福建,在我国也有了近四百年的历史,可它总是和贫困联系在一起的。它的出名是因为在大旱之年救过饥民的命,所以人们在福州乌石山造了座“先薯祠”来纪念它的功德。但是,人们没有想到这不登大雅之堂的角色,居然可以在招待外宾的宴席上占了一席之地,而且还大受欢迎。这件事的确使人开了眼界。在一些人看来,接待客人的隆重程度是应该与花费多少成正比的。具体地说,就是住所越豪华、吃得越高级,就表示对客人越尊重。于是,在旅游区投资数百万建高级宾馆,不远千里采购高级用品布置其中。吃饭呢,则鱼肉荤腥不断,佳肴珍馐横陈,甭管客人胃的容积有多大,多多益善,大盘大碗只管一个劲儿地往上端就是了。结果呢,造成了浪费还不算,而且客人住的不见得舒服,吃的不觉得满意,真是费力不讨好。
外宾不远万里来中国旅游,主要是为了领略我们的自然风光,倒不是来住豪华住房的。他们也希望品尝中国独特民族风味的山珍野味,倒不希罕大鱼大肉。所以,主观地用花费多少来表示对客人的尊重,效果反不见得好。我想这是地瓜受殊遇给我们的一点启示。


第8版()
专栏:

你是一片红叶
北京师范学院 郝汝和
清晨,我在校门口遇到了她。她正挤出脚步声、车铃声、谈笑声纷乱交织的人流,向宁静的学校走去……
老师,您好!
深秋的风,爽劲,清冷,在她的眼睛里、她的微笑中跳跃着。她总是保持着这样一种令人振奋的活力,尽管有时得咬一咬牙、蹙一蹙眉……前天,在图书馆里,她一手紧紧地夹着一摞书,一手扶着楼梯扶手,吃力地挪动着双腿。老师,天凉了,您的腿又疼了吧?在雪白的墙壁前,我好象第一次发现,她梳得整整齐齐的短发中闪着这么多银丝……
香山,连空气都醉人!扑簌簌,一阵风吹过,数十里山脊立刻披上了一层茸茸的红毯,再也分不清枝干梢叶了。啊,红得多么快乐,多么热烈,连那静谧的绿色都燃烧起来了!
“老师,您快看!”在我身边,几个十三、四岁的孩子,拥着一位长者,兴奋地叫起来。
我们早已不是孩子了,却也象这样拥过她。
虽然,去年春天,当三年级的课程表贴在黑板旁边,同学们在《外国文学》任课老师栏里发现她的名字时,曾互相念叨着:“唉,是个女的……”
虽然,几天以后,当她象上课的铃声一样急匆匆地走进教室时,也并没给同学们留下一个非凡的印象:站在讲台上的她,矮胖的身材,花白的头发向脑后梳去,留出不宽的、松弛的额头,眼睛不大而又微微眯着,带着慈祥、也带着几分窘迫打量着大家。同学们说:“象一位老妈妈……”
象不象一位优秀讲师?
象不象一位卓有成就的研究者?
象。老师,您都象。您温柔地把我们领进光彩夺目的世界文学宝库,又认真地给我们指点,严肃地帮我们分辨。
红叶区里,椭圆形的叶子互相依偎着,向着太阳舒展开来。有的已经红透了,浓浓的,带着绛斑,那是夜间霜露的足迹;更多的则半红半黄,在秋风的梳弄下,倔强地摇曳着,摇出一阵阵悦耳的响声;即使那些绿色的,当我摘下一片细细把玩时,也可以看到叶脉里
已流动着一缕淡红了。我在这红色的云海中穿行,红叶触着我的脸,象一位母亲用她粗糙的茧手抚摸着孩子。
她是一位有三个孩子的母亲。教师,母亲,“三个孩子”,也许只有中国妇女才能意识到这一笔一画的分量。
这个上了年纪,普普通通的讲师呵!
记得我第一次到她家去,穿过杂乱的大院,走进两间狭窄的东房,才突然发现:墙壁的那面,原来就是我工作过多年的工厂……
几年前,我在厂里当一名普通的电工。一天,主任通知我:要把车间西面的几台机器挪到北屋去,因为它们影响附近居民的休息。“挪?说说容易……”我和师傅们皱着眉头做完这件事,心里一个劲儿埋怨着那些罗嗦的邻居……
呵,老师,如果那时我认识您、见过您的小屋和您伏案工作到深夜的情景,我该说什么呢?您就在轰隆隆的震响中生活、工作了二十多年呵!
那本教科书中您负责的章节,就在这里完成。
历次讨论会上您提出的论文,就在这里酝酿。
讲义在这里变厚了。
孩子在这里长大了……
黄栌树是算不得漂亮的:枝干粗糙、枯瘦枝丫随便地横斜着,你拥我靠地伸开去。和那些挺拔的青松,傲岸的白杨相比,它们象一群佝偻的老人。然而,当秋风吹熟了大田的庄稼,它们也向自己立足的土地,向总是用童声欢唱的小溪,向赋予自己颜色和性格的太阳,献出了一簇簇怒放着的别致的“花”。
是的,这是花,这是真正的花。在春风中鲜润算不得什么,在花海中争奇算不得什么。真正的花是在萧瑟的季节中燃烧,在枯萎的气氛中欢笑,象衰草上擎起的火炬,象松柏间并立的弟兄!
我想采一朵最红的,献给我最敬爱的老师。可是,选哪一朵呢?抬头望去,在阳光下哪一朵都是透亮的、红彤彤的,哪一朵都在捧着阳光啊!
老师,我想到了你……
呵,我所有的老师们,你们自己就是一片片香山红叶!


第8版()
专栏:

小说的结尾
——小说杂谈
孙犁
小说无论长短,总是开头容易,结尾较难。既是开头,则头头是道,而结尾必须结束全篇。
古代小说的结尾,大都采取团圆的形式。团圆以后,再由作者诌几句诗词,劝善惩恶。
白话小说兴起,思想内容起了很大的变化,结尾仍然是个问题。鲁迅在小说《药》的结尾,放一个花环,自己说是添一点光明和希望。但我们不能说这是“光明尾巴”的始祖。因为这一花环的出现,仍然是作品的血肉结构,有机的连续,是与当时的社会思潮有着关联的。
三十年代初期,大众文学崛起。但在刚刚开始,冒牌货色实在不少。例如当时有个时髦作家叫穆时英,他在一篇小说的结尾写道:“谁的拳头大,天下就是谁的!”引青红帮流氓语言入小说,以为就是第四阶级的革命,当时还很有些时髦的评论家,对此加以吹捧。
这不足怪,因为无论是这位小说家还是这些评论家,根本不知道无产阶级革命是怎么一回事,他的小说的失败,并不完全在这结尾上,而在整篇都是胡编乱造。
最近,接连看了几篇小说,我认为写得都很好,就是在结尾上,有些美中不足。李准的《王结实》,李志君的《焦老旦和熊员外》我已经谈过了。贾大山的《花市》,意义与李志君作品相同,而为克服结尾处的概念化,作者是用了一番脑筋的。但主题似又未得充分发挥,可见结尾之难了。
我们的作者,有了生活的积累,总愿意小说有一个正确的方向,或者说是主题。这一意图又常常借结尾之机,向读者表明,这就是出现前边说的情况的原因。
但如普希金、果戈理、莫泊桑等大家的小说,就很少此病。他们在一篇作品里,主题融合于生活描写之中,生活之流到头,主题也就表现完毕。并不象我们,前边写的是生活,而在结尾处,才点出主题来,给人以两张皮的印象。
1981年12月10日


第8版()
专栏:

玉华山庄远眺(外一首)
孙伟是红霞裹住了山峦?是玛瑙撒满了云天?红得多么深沉,红得多么娇艳。给暗淡的心田燃起希望的火焰;给冷漠的眼睛带来春天的温暖。给僵硬的血管输进青春的甘泉;给梗阻的爱情注入炽热的情感。啊,香山红叶,将多少即逝的生命点燃!
书笺我心爱的红叶一片,是我最珍贵的书笺;它永远走在前面,是我心海中的征帆。载我飞渡重重波澜,载我越过道道雄关;它牵动我向远方飞翔,我追着它向高峰登攀。


第8版()
专栏:来函照登

来函照登
编辑同志:
你报1981年11月23日第八版刊载的《贵在精粹》一文说:“天安门广场的人民英雄纪念碑碑文,出自周恩来同志之手……言简意赅,铿锵有力。”这段文字表达得不准确。人民英雄纪念碑碑文是毛泽东同志为全国政协第一届全体会议起草、周恩来同志书写的。《毛泽东选集》第五卷中《人民英雄永垂不朽》一文的题解,对此已经作了说明。《贵在精粹》的作者在撰稿时没有注意到这个情况,是一种疏忽。请编辑部的同志考虑,是否需要通过适当方式说明一下。
张民 81.11.25.
编者附记:张民同志的意见是对的,特登此信作为更正。


第8版()
专栏:

小桥流水〔水粉画〕 徐茂平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