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12月11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彭加木的特殊性格
  劳有林
彭加木同志永远离开我们了。这是真的。但彭加木同志的钢铁般坚强的特殊性格,却永留在我们中间,这也是真的。
彭加木的性格特殊在哪里呢?
他面对毒瘤绝症,意志异常坚强,态度尤为乐观。没有哀叹、绝望,他的打算是,活一天干一天,一息尚存,就要为党贡献一份力量。“岂甘俯首让沉疴”。彭加木把整个生命都用到了科研事业上。他唯一的要求是,“最好是把那些对其他同志来说带有危险性的工作给我做。”于是,他以带病之身,走南闯北,登天山,过大漠,穿激流,钻密林。他生命的结束就是在人迹罕至的沙丘中——这种把重病视作无病,一心为革命的性格,和那些小病装成大病,得过且过的“性格”比一比,前者确乎特殊、崇高,后者实属平庸、渺小。
在彭加木同志看来,计较个人名誉、地位、待遇,都是可鄙的,因而应该置之度外;唯有党、祖国和人民的事业至高无上,为此,他甘愿默默无闻、任劳任怨。他把出国深造的机会让给别人,把艰苦的边疆考察留给自己;上海北京这样的“乐园”,他不留恋,而新疆、云南这样条件较差的地方,他抢着去;他做了大量的科学组织工作,影响了论文的写作,以致没有提升,对待这种被人认为“吃亏”的事,他说:我尽最大的努力去工作,在科学研究工作中,我甘愿做一颗铺路石子,让别人平稳地走过去。——这种不计较个人得失,把祖国的荣辱作为自己的荣辱,把无产阶级的雄心壮志作为个人的雄心壮志的特殊性格,和那种追求出人头地,甚至不择手段去损害别人来换取自己荣誉的“性格”比一比,前者当是可敬、高尚,后者该属可耻、低下。
斯大林说过,共产党人是具有特种性格的人。这种特种性格完全是因为“我们选择了最能为人类福利而劳动的职业,我们就不会为它的重负所压倒,因为这是为全人类所作的牺牲;那时我们感到的将不是一点点自私而可怜的欢乐,我们的幸福将属于千万人”(马克思语)。彭加木同志的一生,正是表现了一个共产党人的特殊性格,这是一种和以往任何时代的英雄好汉不同的特殊性格。
一个人只要有了这种特殊性格,在战场上,他就是黄继光;在刑场上,他就是刘胡兰;在天塌地裂的灾害面前,他会奋不顾身冲到前面去;在绝症重病面前,他能让生命之火延续到最后一刻,去照亮别人;在平凡的岗位上,他就能做出辉煌的业绩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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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打谷酒
  张运慈
秋来霪雨,汉水在秦巴山间奔腾咆哮,蜿蜒滚滚,把两岸入江的大小河口塞得严严的,堵成一湾湾湖泊似的洄水,向河道深处一片片熟黄的庄稼漫去。雨不停,水还在涨。……
水急人更急!我因住家近水,匆匆往回家赶,想知家乡水情。出城五里,便搭上一只公社组织的抢水小木船。在这洄水怀抱中荡舟,虽没那汉江排空巨浪的威吓,然而船要前进咫尺都得奋力。
绕湾抱洲,约莫走了半里,船刚过洄水心,蓦地“嘭嘭嘭”的打稻声,从对岸明晃晃一片浸水的稻田川里飞了过来。我站出船头循声远眺,雨雾中,影影绰绰一簇簇男女,或戴雨帽,或披蓑衣,挥镰扬稻,围着五、六口打稻扳桶,冒雨从水中抢收稻谷。
“水还在涨,到手的谷子,收得及吗?”我回头问老太公。
“只要抢,不会丢的。”他答得很肯定。
我也是农家出身,水边长大,完全晓得在抗洪斗争中这“抢”字的分量,现在实行了“包干到户”,一家一户固然能抢,但毕竟力量有限,何况今年如此之大的水情!于是,我夺过老人的桨把,边摇边问:“这么大的洪水,单家小户的,怎么抢哩?”
老人一听,没回答,却哈哈大笑起来,忙扬篙抵岸,船将稳岸时,稻田里又传来了清朗的喊声:“禹大叔——来迟了我们就抢完啦!”看得清,一个姑娘裤脚挽上膝盖,一捆沉甸甸的稻子抱在怀里,伫立水中,高声叫着。
“兰子——我就来——”
我忙跳下船,沿着水边,帮老人拉着纤绳向田坝趟去。等我们到得田埂边,一桶桶盛满的稻谷,已抬出水田,搬上了高处。人伙里,一个老妇人端着一瓷盆象是刚出锅的开浪浪的白米酒,醇香沁人,正朝一摞空碗里舀;满一碗,她递出一碗,喃喃地说:“打谷酒,多年没喝了,尝一碗吧!”
多么熟悉的打谷酒啊!我暗暗惊叹这家乡民俗为什么恢复得这么快!童年时,我不仅喝过这打谷酒,自然是分享大人的,而且还问过这打谷酒的来龙去脉,至今还留着美好的记忆。我正在思忖,忽然一个嘴唇沾着米颗的小伙子,边喝边赞道:“好酒!大妈,你真舍得呀!”
“嗳,自你大叔把产包到家,我就想做这打谷酒哩!”
我是回家顺路过这田埂,没料到,老太公把船扎住,走近人伙,没问东西,一碗热乎乎的甜酒竟递到我的胸前:
“喝,喝一杯庆丰收酒,也是团结酒!”
“团结酒?”我有些不解其意。老汉才笑眯眯地说:“搞责任制可不能丢了咱农人家的情分,各顾各呀!”他指着身边的稻桶,“要不是户帮户抢水收割,我两老能把这黄亮亮的谷子从水里捞上来?所以,这也叫团结酒。”
“呵,好!”我在路上怕包产到户后各顾各的顾虑打消了,高兴地接过酒碗,一饮而尽。
老汉也“咕噜噜”喝了满口酒,又爽朗地笑了,“庄稼人如今有奔头也有兴头了,才又喝上这打谷酒。我说同志呀,天时地利人和,全凭政策好,这阵你也尝到味道了吧?”这一问,逗得大伙訇然喧笑起来。
雨不停,水仍在涨。我离开田埂,走上稀泥浆滑的大路,虽然雨雾的帷帐渐渐模糊了还在喧笑着喝打谷酒的人堆,心里却象汉江那汹涌的波涛,翻腾着、奔驰着。是啊!我不仅尝到了他们的酒,不也看见了他们的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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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七十五岁退居第二线感言
  曾三课堂、密室、牢房、草地、“牛棚”、会场,我谓人生幸福:酸甜苦辣都尝,生于伟大时代,分担天下兴亡,七五蹉跎有愧,力争晚节无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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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戏为四绝句
  臧克家
生活树木有根水有源,文章锦绣非偶然。生活到处才华现,枉道花生在笔端。
读书彩笔谁云梦里来?诗书万卷八斗才。古今累累典型在,学殖深邃出大材。
评论文章美丑自难知,借石他山攻错私。搔痒须应着痒处,休凭市价论高低。
传统数典岂容忘祖宗?莫将腐朽当精英。咀华原不分中外,月亮应怜故国明。一九八一年十月二十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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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东山诗抄
  徐放
寄友人“愚公移山,改造中国”的白
石标语镶嵌在十里塔湾,牛呵,羊呵这一群,那一群放满了前沟后川。不要说在祖国这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
的土地上只有九嶷、五岳最好,而我听乡亲们在讲:“南跑北颠,都不如——这辽阳东山!”
答知己不要责备我没到万里边疆去带领一支保卫祖国的兵,在这百里东山我却栽得青杨结队,绿柳成群。不要说那些弱枝短干还很难长大成
材,再过十年你该会看到——就是沿着这湾小河便将茂林成荫!
1981年秋改写于北京
小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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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小说的抒情手法
  ——小说杂谈
  孙犁
在叙述描写中,时加作者的议论或抒情,中国小说,古实无之。唯见于短篇记事文中,即所谓夹叙夹议也。有之,自新的白话小说始。
翻译的白话小说,既然对中国新的小说有了很大影响,抒情议论的手法,也即随着洋为中用了。外国作家,习惯于在小说中直抒胸臆,有的动辄数千言,从客观世界,把读者拉入他的主观世界,听其说教。现实主义作家,有这种手法,而浪漫主义作家则尤甚,成为创作不可排除的手段。但做到自然,也是非常不容易的。
我少年时,也很喜好这种手法,以为兼小说与诗歌为一体,实便于情感的抒发尽致。但回头研究中国古典小说,实又感到,有此不为难,无此则甚为难。
中国两大艺术巨构:《红楼梦》、《水浒》,均为现实主义小说。其表现手法,纯用描写,无分巨细,生龙活现,无一败笔。感情寓于客观事物之中,作者、读者与书中人物共之。如长江大河之奔流,两岸景物自亦同时融会其中,不分主客。从来没有见过,曹雪芹和施耐庵,在叙述人物、时令、天气之时,忽然发一顿议论或感慨的。如果有这种现象,人们一定会说,这不成体统、不象话,是见月伤心、听雨落泪的文士强加上的。
当然,从外国引进的这一手法,是无可非议的,也不能废止的,但要做到适可而止,不可泛滥无收拾。
去年读了一篇青年作者写的小说,小说五、六千字,而文末抒情,竟达一千五百余字。我写信劝他以后要注意含蓄。青年人感情丰富,不一定能接受得了吧。
周克芹同志的小说《许茂和他的女儿们》,蜚声文苑,羡仰久之。只是因为时间、身体、视力,一直未能拜读,领略风貌。近日本地电台,每日于早八时许播讲,正值我晨炊之时,一边看着炉火,一边静心听讲,已经有些天了。这是一部存有忧国忧民之心的小说,一部有观察、有体会、有见解、有理想的小说。听时因照顾锅灶,容有疏略,总的来说,作者的艺术,是令人心折的。但也感到,小说中的抒情部分太多了,作者好象一遇到机会,就要抒发议论,相应地减弱了现实主义的力量。
1981年11月11日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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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文艺新书

  朱自清古典文学专集
朱自清先生(一八九八——一九四八)长期在清华大学和西南联合大学等学校的中文系任教,他研治现代和古代文学都很有成就,是我国著名的作家、文学评论家和教授。
朱自清先生的文笔以清丽婉转见长,他的论文深入浅出,说理透辟。他笺解古诗,既繁引博采,又精于别择。
朱自清古典文学专集共分四辑:《朱自清古典文学论文集》、《古诗歌笺释三种》、《十四家诗钞》、《宋五家诗钞》。本专集是朱先生研治中国古典文学卓越成就的结晶,具有较高的学术价值。
《朱自清古典文学论文集》业已出版,本书收辑了现在能够搜集得到的朱自清有关中国古典文学方面的全部著述,有诗歌、散文、现代和外国文艺的评论,也有政论和其他文字,如辑有其专著《经典常谈》、《诗言志辨》、《陶渊明年谱中之问题》,以及有关古典文学研究专著的书评等,还将他的旧体诗(犹贤博弈斋诗钞)作附录。
朱自清先生以博学闻名,但现在的一些青年读者对朱先生的了解并不多,或者只是读过他的一些散文。这本专集的出版,既可见朱自清先生的学识之广,也可以作为广大文学爱好者的学习的借鉴。(萱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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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闻者足戒

  主任传“经”
  纪人琦
时间:10月中旬。
地点:某县县政府办公室。
主任:“小王,你抓紧时间把今年节余的经费,按每人六十元造表,争取在这个月底前发下去。”
小王:“主任,这才是10月份,离年底还有两个多月哩?”
主任:“嗐!你是刚来的没经验,等到年底经费就冻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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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群言录

  对症下药
  杨剑
中医治病,有两个原则是值得称道的,其一曰“对症下药”,其二曰“辨证施治”。比如同为伤风感冒,还要区分热冷,辨明四时,兼顾病人的体质强弱、年龄大小,而分别使用不同的剂量,决不千篇一律地用一个方子。
“对症下药”,首先要找准“症”。人体是一个有生命力的有机体,其“症”不会象模型上的穴位,静止不动,而是发展变化的。诚如一个著名哲学家所言,即使在一棵树上,也找不出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人体的生理变化要比树叶复杂千百倍,因此,即使患同一种病症,也要因各人的体质不同而分别采取不同的治疗办法。
如果把开展批评形象化为“治病救人”,那么,中医治病的那两条原则无疑是适用的。人思想上的病比生理上的病更为复杂,而且富于变化。以有些人染上的资产阶级自由化这种“病”为例,青年不同于成年,文艺界有别于其他各界。不论哪一种人的病,都应该给予治疗,这是毫无疑问的。但如果不区别情况,一律灌以同一种药,病初萌发者就可能因为药物过量而中毒,而沉疴较深者则因药力不足而痼疾依然。
人常说,一把钥匙开一把锁,一个药方治一个病。这是名医用药的窍门,也是思想政治工作的规律。只要我们掌握了这种艺术,世界上就没有打不开的锁,医不好的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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