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9月22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不要只长一只耳朵
解思
有这样的现象:如果哪个单位里有人向领导提了意见或建议,指出领导的缺点,似乎就被认为大不敬,是出了丑。而有些人就代领导忿忿不平,要领导“给他点颜色看看”。
然而又似乎有一条规律:一个单位的人敢于提建议和意见,又被领导采纳和重视,不用问,这个单位的同志心情舒畅,生气勃勃,上下同心,成绩卓著。
这本是个起码的常识,然而却在十年浩劫之后被弄得若明若暗,若是若非。本来一个单位有人提意见、提建议,实在是这个单位领导者的光荣,是求之不得的大好事。用不着“给点颜色看看”,倒是应当鼓励的。
历史上凡是有点作为的政治家,都懂得“集思广益”、罗致“智囊”的重要;也懂得“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的道理。历史上凡是想在事业上有点作为,想巩固他们的统治,确实也起过进步作用的封建帝王,都把直言者迎为上客,不但不给“颜色”,而且给予尊敬和好处,象汉高祖、汉文帝、光武帝、唐太宗等,颇懂得“君仁则臣直”的道理,并确实听了些意见,能够顺乎历史潮流,做到“长治久安”。
当然,简单类比总不免有些弊病。但是无论怎么说,我们一些担负领导职务的同志,都是共产党员,与那些封建帝王不可同日而语。可是他们之中有的人一听见意见就皱起眉头,一旦有人告状就火冒三丈,实在不光是他自己“出丑”而已。帝王们是些地主的代表,本来是喝农民血的,掌有生杀大权,当不当什么“仁君”,实在是无所谓的事。我们是劳动人民的公仆,听听主人的呼声,这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么?口口声声说人民是国家主人,而主人讲点批评意见则主张设法给点颜色看看的,恐怕不免叫人产生他有自命“为民父母”的封建官吏旧意识之嫌。
写到这里,联想起一则故事:1942年延安整风时,那个参加中央总学委的“理论家”康生,违背中央整风精神,搞了个“抢救运动”,把从蒋管区和沦陷区到延安的青年打成“特务”、“红旗党分子”,有的遭围攻,有的遭拘禁。尽管党中央、毛主席很快发觉和纠正了这一错误,但仍使不少同志背上了包袱。1945年春节,中央军委三局同志到枣园向毛主席拜年,毛主席就说:同志们,我这里给那些受了委屈的同志行脱帽礼,向大家赔礼道歉。这件事使大家很受感动。可是,我们有些单位的同志,觉得自己大小算个“长”,尽管有些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错误,可是别人一指出,竟对“给点颜色看看”的说法颇为欣赏,准备动点小干戈。这样做,才是大出其丑,有害于我们的事业的。有人批评那种听不进批评,不敢承认错误的同志是只长“一只耳朵”,看来,还是要长“两只耳朵”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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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落花枝头
谢大光
初到江南,就碰上了梅雨季节。一夜枕上听雨,辗转不能成寐,清晨推窗望去,雨却停了。天顶上,浓云尚未散开,低低压着房檐;空中还飘浮着若有若无的雨丝;天地间弥漫着一层湿漉漉、静悄悄的青黛色雾霭。院子中,一丛绿树被染得浓荫如墨。朦胧的墨绿中,清晰地闪着点点火红的花朵,宛如一阕厚重、平和的弦乐声中,跳出了一管清脆、欢跃的笛音,给这雨后空朗的清晨,增添了不少生气。
咦,已是春花红褪的初夏,什么花开得这般热烈?
循着被雨水润白的碎石小路走去,我猛地记起了杨万里的初夏即事诗:“却是石榴知立夏,年年此日一花开。”近前一看,果然是石榴花。这是四株石榴树,分别在窄窄的甬道两侧,枝丫交错,搭起了一座花红叶绿的天然门楼。树只有一人高,花却开得十分繁茂。低头钻进树丛,真象是上元之夜徜徉于灯市之中,前后左右,俯仰四顾,都是火苗一样燃烧着的石榴花。
早就听说石榴树是边开花边结果,花与子并生枝头,十分壮观。如今看去,果真如此。这满树密密层层的花果,真象是一个姊妹比肩的大家庭,在从花到果的生长过程中,呈现出变化微妙的千姿百态。
啊,这些正在开放的花朵、正在成熟的果实,多象一群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孩子。可是,一阵微风吹过,我感到点点水珠洒落下来。地上是一片落花的世界。花果洒泪是在向落花依依惜别,是在感激落花的深情。落花静静地躺在大地的怀抱,那么坦然,那么安宁,火红的花瓣在雨水中浸得发胀,将黑黑的泥土染成一片绯色。我第一次注意到落花景象是这般壮丽。昨天,也许它还在枝头上为花蕊挡风遮雨,那艳丽的容貌,芬芳的呼吸,引来蜂蝶,传送花粉,孕育新生。今天,新的生命开始生长了,为了让果实得到更多的阳光和养料,它毫不留恋枝头的豪华,毫不夸耀自己的功绩,在斜风细雨中翩然飘落。躺在地上,它还在翘望枝头,看到萌生的果实替代了她原来的位置,依然显示着生命的美好,它放心了,落而无憾。它放心了,却没有忘记自己的归宿。秋风秋雨中,它将自己和朴实的大地融为一体,又在准备滋养明年的花了。“落花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龚定庵的心和落花可谓相通。人常说:开花结果。殊不知,花落了,果实才能成熟。据说有一种火石榴树,开起花来复瓣繁英,十分好看,却是从来不结果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落花正是新生的标志,实在值得大书特书。还是这个龚定庵,一首落花歌中,就曾经发出“安得树有不尽之花更雨新好者。三百六十日长是落花时”的感慨。
然而,千百年来,关于落花的诗却多是伤感的,哀惋的。黑暗的时代,狂暴的风雨,常令未果之花倍受挫磨而夭谢,于是,“流水落花春去也”,“无可奈何花落去”……,就成了千古名句。它们的作者,或是伤春怨女,红颜薄命,或是落魄文人,怀才不遇,只好将花喻己,抒解愁肠。君不见,《红楼梦》中“埋香冢飞燕泣残红”,黛玉小姐的一首葬花词,哭痴了多少人的心。对于摧残人才,践踏新生的社会,这是一个曲折的控诉和抗争。今天,这样的时代应该是过去了。我们的国家如同这缀着晨露的石榴树,花果同枝,生机蓬勃。每个人都应该是一朵花,该开时,尽心竭力地开,该落时,坦坦荡荡地落,无论是翘立枝头,还是俯身泥土,都不忘培育新生的使命。这样,我们的事业就会新陈代谢,永葆青春的活力。
细微的簌簌声打断了我的遐想,又是几片飞红飘落下来。“落花辞树虽无语,别倩黄鹂告诉春。”多情的落花委托黄鹂向春天嘱咐什么呢?请明年再到枝头上看吧,那满树的繁花硕果就是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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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欧陆风情
连载
吴祖光
回过来说说这家有7,500工作人员的印刷厂吧,一个个自动化的车间,走马灯式的参观,我实在记不清楚了。记得清楚的是印刷厂经理和我们的一番谈话。
经理说他在两年前应邀去过中国,到过福州、广州、上海、北京,他对中国印象最深的是下面几点:
在中国感觉到人民有礼貌,是几千年的文明古国,见到的人都笑容满面。见到很多有智慧的人。
在中国休息得很好,空闲时间特别多,八点钟就上床睡觉了。
中国人目前还贫穷落后,但吃的方面富甲天下,谁也比不了。
他到中国是去干什么的呢?是应一个南方省的要求,协助中国开设一个技术高的现代化的印刷厂。他也参观过中国现在的印刷厂,接触到中国的印刷工人,在手工技术方面,中国工人技术很高。至于打算新建厂的现代化程度,中国人表示要慢慢来,用10年时间过渡到全部现代化。谈到这里,他的表情严肃了,说:“对我们西方而言,10年时间很长;对中国,10年很短。”看来这是他对中国的一个评价。
这个印刷厂的业务情况是承印自己出版社的25种定期刊物,承印外来刊物则有一百多种。从他们接待室里书架上摆着的印刷样品看来,大都是16开本的大型彩色有光纸的期刊。因此我提出了一个我所关心的问题:一本期刊编写完稿送到工厂到排印出版需要多长时间?
经理回答说:“一本280页左右图文并重的刊物,从发稿到印刷装订完成,其中还包括一次校对的时间,共需48小时,就是两天。”
呵!这难道不是传奇吗?
我们的书刊从发稿到出版,定期刊物快的大约是3个月,书籍则1年2年也说不定,即是快的也超过人家印刷厂四十几倍的时间。从日本传来的消息,华国锋主席访问日本的图片是在4个月以后出版的《人民画报》上登载出来的。画报到了日本之后,日本朋友说:“呵!华国锋主席又来了?”
人家的速度我们听到认为是“传奇”,我们的速度人家听到应该是“神话”!
记得在40年代的旧中国,我们也办过带有彩色图片的期刊,从发稿到出书一般半个月左右,抓紧一些,10天、一个星期时间也够了。据说今天一些我们的大印刷厂的机器也都是从国外进口的现代化设备,条件不比上述的西方印刷厂差,我们之所以这么缓慢爬行完全是官僚主义的恶果。
不能再这样自暴自弃甘居下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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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文艺新书

一束带刺的玫瑰
——诗集《蒺藜集》
刘兰芳
在百花园中有娇贵的牡丹、高洁的菊花、嫣红的杜鹃、清香的兰花,也有独特风姿的仙人掌和长刺的玫瑰。
当前,我国亿万人民在向四个现代化进军中,有许多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迹,应该满腔热情地赞颂,但也存在着歪风邪气和不正之风,它是前进中的绊脚石,需要开动清道机加以清除。绘画艺术中有漫画,戏剧艺术中有讽刺剧,诗歌园地里少不了讽刺诗。最近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池北偶、易和元、刘征的讽刺诗集《蒺藜集》便是有声的漫画,带刺的玫瑰,辛辣的大蒜。
讽刺艺术是推动社会前进的有力武器。列宁对优秀的讽刺诗是十分赞赏的。他对马雅可夫斯基的《开会迷》作了高度评价:“我不是他的诗才的崇拜者,虽然我完全承认自己在这方面外行。但是从政治和行政的观点来看,我很久没有感到这样愉快了。他在这首诗里尖刻地嘲笑了会议,讥讽了老是开会和不断开会的共产党员。诗写得怎样,我不知道。然而在政治方面,我敢担保这是完全正确的。”
讽刺诗,有鲜明的阶级性和强烈的战斗性。对敌人,它象一把锋利的匕首,刺向一切敢于进犯的野兽和小偷,并给以无情的揭露和尖锐的嘲讽。对人民,它象一把烈火,烧毁一切丑恶的事物和不健康的现象,诸如封建主义影响、官僚主义、铺张浪费、消极懒惰等。它又象一丛蒺藜,卫护着人民的利益、真理和正义,激起人们厌恶它,警惕不再滋长。它也象一股清泉,能擦亮群众的眼睛,激发群众培养新道德观念,提高主人翁感,发挥劳动积极性和创造性。
讽刺诗的领域十分广阔,形式又是多种多样的,从国内的社会生活直到国际社会,无不是它的用武之地;从歌谣、格律体到自由体新诗,都是它运用自如的武器。这本集子里还有一些寓言诗,利用动植物的拟人化手法来达到讽刺的目的,也可算讽刺诗的一个品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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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人物三题
沙白
致袁广文
新华日报载:抗日战争时期的老干部海安县委书记袁广文退位让贤……需要冲锋时,冲在最前,忘死舍生,敌丛中穿插,一路留下多少草鞋印;需要退却时,抛开得失,毫不犹豫,退位让贤,不在“权”字上煞费苦心。任它“诸公衮衮”,不叹“广文先生官独冷”,眼睛盯着未来,才是真正的共产党人!要磊落宽广的胸怀,也要大智大勇,这种退却,是特定意义上的冲锋陷阵……悼范熊熊象片叶子飘下了青春的绿树,落进浩渺无边的蓝色的汪洋。带着太多的愤怒,太多的遗恨,连大海也承受不了它的重量。对于特权的壁垒还要以死相争,迎接熊熊的先烈有怎样的目光?难道不足以掀动震撼心灵的大波,真地象一片叶子飘失于滔滔海浪?
赞“毛遂”谈够了伯乐和千里马,引领翘望后续的篇章。终于走出放肆的“毛遂”,伸手揭下一纸招贤榜。请不要投以轻蔑的目光,为四化献身他当仁不让;突破革囊,敢于“脱颖而出”,需要真正的勇气和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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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群言录

“育才”还是“欲财”?
上海 茹荻
为了培育人才,各种业余学校、进修班、补习班等如雨后春笋,蓬勃兴起,这对提高学生的科技知识、外语水平,的确起了不少作用,是值得称道的。为了补偿这些办学人员和教师的辛劳,对学员酌量收取学费,将其中一部分以讲课费、奖金或其他形式合理发给他们,其余作为举办单位的收入,也无可非议,因为它合乎社会主义按劳分配的原则。
可是,也有的单位以此作为赚钱的手段,收学费是狮子大开口,入学的标准不是考试成绩而是钱。成绩够条件的无钱无法读,成绩不够条件的有钱就能读。如有个单位举办外语进修班,竟然向每个学员一年收费400元!这样一来,很多需要补习、也想补习而收入较低的工人、科技人员只好望“费”兴叹,被关在门外了。希望这样的单位认真考虑一下:究竟是培育人才重要,还是大赚其钱重要?
我们当然不去提倡武训办学的做法,但陶行知、黄炎培等旧中国的教育家,尚且有那样不为私利、唯育才是问的精神,我们新中国的工人阶级教育事业,难道还不应该把育才放在第一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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